在座多不是普通人。


    婦人的一舉一動皆在眾人眼皮底下。


    本想看看她要做什麽,卻聽到這一聲冷笑,還是緊跟著祈善,這就值得玩味了。眾人佯裝看帳篷的,假裝撥弄配囊的,故意低頭喝水的,也有屁股坐不住來迴挪的……唯獨耳朵拉長,隻要婦人沒有做出有攻擊性的動作,他們權當看免費熱鬧,惡謀的熱鬧!


    唯獨公西仇尚在情況之外。


    他道:“曲譚笑就算了,你怎麽也笑?”


    有眼無珠不識貨!


    她知道自己是誰嗎?


    不是他自吹自擂,在座除了瑪瑪和大哥兩個,其他人對於自己就是一巴掌還是一百巴掌的區別!他公西仇縱橫西北大陸,隻要他開口,跪求他教導的人從西北排到東南!


    就這,自己還看不上呢!


    公西仇也不是非得給依瑪木鬆當師父,他想練手多得是孩子能選,但不能被拒絕。


    這讓他的麵子往哪擱?


    婦人緩緩抬起頭。


    祈善緩緩收斂笑。


    婦人衝著公西仇道:“不是笑將軍。”


    公西仇問:“那你笑什麽?”


    婦人道:“是在笑‘曲譚’。”


    公西仇的臉色沉下來,他這人一向有些幫親不幫理,祈善掉馬甲之後,被他正式劃入保護圈,自然不容外人嘲笑。顧及婦人是普通人,依瑪木鬆還在場,他並未用威勢壓迫,但常年殺人磨礪出來的氣勢也足以震懾人。


    婦人並未退縮。


    隻是笑問:“難道不好笑嗎?”


    說著,她視線落向了祈善。


    祈善神色不自然地左顧右盼。


    他手中的敬師茶早就空了,還往嘴裏送,佯裝在喝茶,渾身寫滿了局促心虛四字。


    眾人見狀,紛紛露出微妙眼神。


    這些年不是沒看過祈善熱鬧,也知道他仇家多,但不管多少仇家找上門,祈善都能厚著臉皮反咬一口。何時見過他這般心虛?


    標注重點,尋上門的還是個女子。


    婦人是個普通人,沒有文氣/武氣滋養,自然無法青春永駐,歲月在她臉上已經有了不太明顯的痕跡。從外貌判斷,她跟祈善的年紀應該差不了多少?這就有意思了哇。


    沈棠的視線在二人身上不斷切換。


    作為主公,她還有“搗亂”的特權。


    看似是為祈善出頭,其實是在火上澆油:“放肆!誰允許你對孤的中書令無禮?”


    內心則在咆哮:【撕起來!撕起來!】


    她還是第一次知道祈善有女性仇家。


    瞧元良這架勢,莫不是感情債吧?


    婦人行禮:“民女不敢。”


    嘴上說著不敢,語氣卻毫無畏懼。


    沈棠還想再潑點猛火油。


    祈善竟是一個迴合都憋不住,出聲道:“主公,她是善的故友,並非有意冒犯。”


    沈棠將炮口轉向祈善:“認識?故友?”


    祈善痛苦閉上眼睛承認:“嗯。”


    他當年光顧著擔心康時一個漏嘴,在崔孝跟前喊破自己的本名,萬萬沒想到最後扒了自己馬甲的人會是公西仇這憨貨。也怪自己警惕性低,以為崔善孝不在這裏,不需要糾正公西仇對自己的稱唿,等整頓兵馬馳援河尹戰場再叮囑公西仇也來得及。結果——


    崔善孝是不在。


    但崔善孝的女兒來了啊!


    自己調動眾神會西北分社暗中的情報網絡都沒找到的人,找了五六年沒找到的人,居然冷不丁就冒出來了!一過來就貼臉開大!


    祈善這才明白什麽叫防不勝防!


    眾人一看這架勢,更加來勁兒了。


    沈棠壓下吃瓜的激動,故作淡然地問婦人:“既然是元良故交,不知如何稱唿?”


    婦人緩聲道:“免貴姓崔。”


    眾人聽到這個姓氏覺得很耳熟。


    崔這個姓氏在東南地區以及大陸中部分布比較廣,屬於賊星言靈肯定過的大姓,傳說中的“五姓七望”之一。在推崇“家世本位”的地區,李、崔、盧、鄭、王,這五個姓氏極為尊貴,國家政權更替基本隻在他們中間風水輪流轉,更容易誕生文心文士/武膽武者。


    後者雖未經證實,但前者確有其事。


    西北大陸屬於“文心本位”,這幾個大姓擱在這片地區沒有特殊加成,故而少見。


    既然少見,為何會覺得耳熟?


    沈棠卻想到了什麽,意味深長瞥了一眼如坐針氈的祈善,道:“崔?你也姓崔?”


    婦人詫異:“也?”


    “我帳下有一重臣跟你同姓,他叫崔孝,字善孝。”沈棠一邊說一邊注意婦人的表情變化,對方聽到“崔孝”二字的時候無明顯反應,但一聽到“善孝”,瞳孔有變化。


    結合崔孝這名字是假名、婦人姓崔、與祈善認識、對善孝二字有反應,沈棠基本能篤定婦人應該是崔善孝的直係親屬,大概率是女兒。為什麽不猜測婦人是崔孝的發妻?


    自然是因為外貌年齡對不上。


    崔善孝和他發妻屬於標準年下。


    婦人左右環顧找人。


    沈棠道:“不用找了,善孝不在這。能否冒昧一問,你與元良是什麽關係?倒不是孤想追根究底,隻是你方才……似有不善?”


    眾人全部打起精神,拉長耳朵。


    這下輪到祈善的臉拉得比驢長了。


    婦人:“一如他剛才說的,隻是故友。硬要說的話,應該是險些成了婚的故友。”


    眾人瞳孔地震,齊刷刷看向祈善。


    祈善被看得生出惱意。


    “這有什麽稀奇的?那隻是權宜之計!”


    其實也不怪眾人會這般表現,實在是共事這麽多年,他們就沒見祈善跟哪個女性有一點越界的接觸,後院幹幹淨淨。底下官員想偷偷送他精心物色的美人,不僅沒有討好對方,反而踢到鐵板,過不了兩日就會被禦史台咬滿頭包。其他想套關係的官員看得心有餘悸。


    也有大聰明以為祈善好男風,偷偷送了好幾款不同風情的男寵,同樣被祈善報複。


    不喜歡女人,也不喜歡男人。


    於是坊間有傳聞祈善其實喜歡貓。


    他是準備跟貓過一輩子的。


    【五行缺德】還以祈善人設為模板,寫了一篇少年與貓妖的淒美愛情,反響不小。這麽一個奇葩同僚,居然被爆出來有過未婚妻?還差點兒成婚?豈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沈棠問出眾人最好奇的問題。


    “咦,那為什麽沒結成?”


    婦人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


    她隻是看向祈善:“為何沒成呢?”


    祈善:“……”


    婦人颯然一笑:“因為權宜之計。”


    眾人心中萌生相同念頭:【有瓜!】


    吃瓜歸吃瓜,但當事瓜主不願意透露更多內容,旁觀者也不能失了分寸追根究底。眾人點到即止,紛紛找了借口離開,準備換一個地方開會。留下空間讓祈善解決麻煩。


    當晚,沈棠看到了祈善。


    她特地觀察祈善有無外傷。


    主上轉個眼珠子,祈善都知道她憋什麽壞屁,如何看不出她心中所想:“主上腦子裏想的那些畫麵都沒有發生,想問什麽問。”


    不怕沈棠追根究底,就怕她自我發揮。


    謠言就是這樣越傳越離譜的。


    沈棠忙將手中毛筆放下,滿桌公務全部收拾好,整理出一片幹淨空間:“元良,你跟她以前究竟怎麽迴事?要是還有舊情……”


    祈善打斷她的話:“停,沒有舊情。”


    他跟崔克五都沒男女之情。


    二人初識,祈善正經曆人生低穀,哪裏有心情考慮成家立業的事情?差點成婚也是為了謀算與利用,這也是祈善看到她就心虛的原因之一。他是假的,但崔克五有用真心。


    沈棠:“克五?”


    祈善道:“她叫崔徽,字克五。”


    取於“慎徽五典,五典克從”。


    沈棠咂摸這個名字,搖頭道:“這名字聽著不像是善孝會取的,不似他的風格。”


    五典,五常之教。


    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


    從崔孝的經曆來看都事與願違。


    祈善道:“缺什麽補什麽。”


    沈棠:“……”


    這話多少是有些缺德了。


    祈善全部攤牌了:“這些年,我一直擔心崔善孝這個不穩定存在,他的文士之道過於特殊,若真存了謀害主上的心思,防不勝防。原先想著先找到崔克五,崔善孝最愧對的就是這個女兒,隻要找到崔克五就能徐徐圖謀,解開當年的恩怨。隻是沒想到數年無音訊。”


    他跟崔徽的關係並不差。


    從她入手化解關係比較容易。


    隻是計劃夭折在了第一步。


    本以為崔徽已經死了,沒想到她還活著,並且以這麽意外的方式出現在自己麵前。


    他剛剛跟崔徽了解過她這些年的經曆。


    四海為家,四個字足以概括。


    沈棠蹙眉道:“你不會騙過她感情吧?”


    祈善喊冤:“明明是我被巧取豪奪。”


    他是被崔徽母親強搶迴去的。


    蓄意接近崔善孝是真的,但騙人家閨女不至於。再者,崔徽是個很好的姑娘,當年也確實陪著他走出了最迷茫難過的階段。人家小姑娘已有心上人,隻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她又年輕氣盛,這才懵懂不知。祈善一開始還挺慌張,發現這點他就放心了……


    崔徽喜歡的是她青梅竹馬。


    竹馬是崔善孝一直很看好的學生。


    但崔徽性格倔強,厭惡大包大攬的逼婚。


    湊巧,祈善又在那個節骨眼出現,長相氣質都符合崔徽對未來夫婿的假想,崔徽便心一橫說非祈善不可。二人也相處了一陣子。


    說是二人相處,其實是三人行。


    崔善孝那個學生陰魂不散。


    為了給學生打助攻,崔善孝私下跟祈善透露,說崔徽母女是一對悍匪,搶祈善也是為了給崔徽當男寵。作為前車之鑒,崔善孝不忍看一個良家婦男淪陷匪寨,幫他逃出生天。


    祈善也湊夠證據,順勢跑了。


    隻是跑的時間點有些微妙。


    沈棠揚眉:“大婚當天跑的?”


    祈善反問道:“不然呢?等著生米煮成熟飯再跑?隻是過來當臥底調查藩王謀反證據,犯不著將自己清白之身也賠上去……”


    沈棠:“……”


    祈善逃婚這個事情讓崔徽失了臉麵。


    少女臉皮薄,氣得不行。


    崔善孝的學生趁虛而入,耐心安撫心上人,青梅竹馬本就暗中屬意彼此,很快就捅破窗戶紙互許終生。崔善孝對此樂見其成,樂嗬嗬重新操辦婚禮,然而婚禮也不順利。


    祈善道:“……血濺大婚。”


    沈棠眼皮狠狠一跳:“你幹的?”


    祈善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唉,當時的情況有些複雜。我實際上是幫另一人過來調查藩王謀反證據,崔善孝暗地裏一直為這位不安分的藩王做事,手段多不光明。不過,也不能說那位藩王有過,說到底也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才鋌而走險。隻是這些上位者的鬥爭,為此付出鮮血代價的,往往是擁躉他們的人,以及跟他們素不相識的普通人……”


    此前說過,崔善孝的嶽父是悍匪。


    悍匪救了崔善孝,讓他給女兒當童養婿。


    隨著國內戰亂平息,匪寨也開始轉型,金盆洗手,做起了其他的營生。原先的匪寨老弱仍跟隨崔徽母親。這些人之於崔徽母女,不啻於血親,某種程度上比崔善孝還親。


    但——


    所有人都死在了那場大婚。


    匪寨也被大火付之一炬。


    崔徽的夫婿被亂箭穿心而亡。


    這也是崔善孝不被妻子兒女原諒的主因。


    祈善繼續道:“崔善孝效忠藩王一事,一直瞞著家人。崔克五和她娘一直以為他是普通教書先生,特別是她娘,一直不希望崔善孝入仕。崔善孝嘴上答應很好,但——”


    哪個文心文士甘心在野呢?


    崔善孝準備大功告成之後再坦白。


    孰料半途殺出一個祈善。


    祈善也算是幫兇,崔善孝屬於主犯。


    崔善孝顯然不這麽認為。


    沈棠聽得腦袋都大了,問了個關鍵問題:“善孝妻子,崔克五的娘,還活著吧?”


    祈善道:“我也問崔克五了。”


    “結果呢?”


    祈善:“不確定。”


    母女二人上一次見麵是五年前。


    五年時間,能發生太多變故。祈善第一時間準備派人循著崔徽提供的線索找人,希望能有好消息傳來。若崔善孝敬酒不吃吃罰酒,無法化解,他也不介意送對方喝孟婆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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