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如潮水從中分開。


    吳賢正夫人看到那夥人的瞬間,臉上的難看連脂粉都壓不住:“你們這是作甚?”


    為首的白衣婦人手牽著女兒上前。


    眾人拖家帶口,滿打滿算有四十來號,全部跟著婦人腳步走到了趙奉府邸門前,與趙奉夫人母子四人匯聚一處。這些人之中年長的有五六十,皆是白發蒼蒼的老嫗老叟,年紀小的還被抱在懷中咿咿呀呀。幾個矮個稚童雖不知發生何事,但出門前也被長輩叮囑過,各個咬緊了後槽牙,努力挺直脊背抬頭直視周遭,撐著不露出絲毫的膽怯。


    白衣婦人左手牽著女兒右手提劍。


    “主母這話問得有趣,你帶人上門興師問罪,如今反倒問我們來此作甚?自然是收拾好家當,省得主母率人挨家挨戶地搜查拿人。妾身倒是有疑,主母何故來拿人?”


    三個女人之間的氣氛凝重又危險。


    隻要不傻都能嗅出空氣中一觸即發的氣息,膽大的吃瓜群眾裏三層外三層地湧來,膽小的就待在原地伸脖子望天望地,一顆心卻飛到這邊。眾人急得是抓耳撓腮啊。


    正夫人譏刺:“何故拿人?爾等有膽子做得,就沒膽子承認?若你們男人沒有謀反的心思,為何做賊心虛,早早就將家眷偷偷轉移至別處?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昭德確實不能攔著你們另攀高枝,但不意味著能吃著碗裏看著鍋裏!還裝聾作啞?”


    她帶人過來發難自然不是腦子一熱的衝動之舉,而是要拿到證據——證明趙奉秦禮等人先轉移後方親眷,然後再與吳賢決裂,投了沈幼梨!這跟先與吳賢決裂,然後投奔沈幼梨,最後轉移後方親眷,意義大不同!


    別看正夫人跟吳賢矛盾多,倆人這些年也貌合神離,但不涉及內部世家利益,他們夫妻的利益是一體的,自然一致對外!


    趙奉等人脫離吳賢的理由是吳賢這邊不做人,辜負了趙奉這些人的忠心,所以損失名聲的是吳賢;但若能拿到證據,證明趙奉這些人早有離開心思,甚至將萌生心思的時間定在屬官一家事發前,趙奉還有什麽地方能博人同情?吳賢的名聲也能全部挽迴!


    甚至於,還能打擊沈棠這邊。


    證明沈棠早就背著盟友,撬盟友牆角。


    這怎麽不算一種背刺?


    正夫人就是不想他們踩著吳賢,帶著幹淨名聲離開!隻是沒想到趙奉這一派幾個重要成員的親眷都來了,不僅沒有急著自證清白,還跟她發難,一個個巴不得被她抓。


    白衣婦人擰起娟秀的眉。


    還未開口就被趙奉夫人摁住了肩頭。


    她哂笑:“主母這話不對!哪有被栽贓陷害的人自己找證據,證明自己清白的?”


    四周安靜,鏗鏘有力的聲音能被人群聽到:“主母一來就說我男人有謀反心思,不忠吳公,證據呢?主母怎麽證明,親眷離開是在大義投奔沈君之前而不是之後?”


    正夫人微掀眼皮看著麵色無畏的女人,咄咄逼人道:“如今尚是戰時,天海各處排查森嚴,嚴防死守可疑鬼。倘若爾等真的心中無鬼,又為何不知會一聲?不管怎麽說,昭德與你丈夫也有數年主臣情誼。如今緣盡,好聚好散就是,又何必偷偷摸摸走?”


    趙奉夫人可不是好惹的。


    她年輕是十裏八鄉第一彪悍,連趙奉這樣的漢子也被她輕易拿下,這些年還被她製得老老實實,長女和三個兒子大聲說話都要看她臉色。眼前所謂主母又算得了什麽?


    原先還想留幾分麵子。


    如今?


    哼!


    “主母這話問得古怪,為什麽偷偷摸摸走,您心裏沒點兒數?自然是因為事情鬧得太難看太不體麵,我們擔心會淪為人質,擔心天海出爾反爾,擔心被拿捏住了會讓外頭拿命打仗的男人們畏手畏腳,於是惶惶不安地笨拙自救……試問,主母,此舉有錯?


    她視線掃過一群圍觀吃瓜群眾。


    嘲道:“有錯嗎?”


    視線又轉到臉色氣得鐵青的正夫人身上,笑著雙手微張,敞開胸懷做邀請狀:“不忠不義的帽子,若手中沒有鐵證,主母還是不要妄加判斷得好!大義是忠是奸,自有吳公和沈君來定奪。倘若主母仍不肯罷休,正好今日人齊,都在這裏,來,抓去便是!”


    正夫人被懟得雙手都在顫抖。


    圍觀群眾可沒忘記趙奉府邸那日的出殯,此前將人一家四口活活逼死,如今又上門逼迫眼前的老弱婦孺,試圖給人按上一個不忠不義的謀反名聲——實在是太跋扈了!


    趙奉夫人見她始終沒下令,輕蔑瞥了眼她身後走狗,抬手指著人群:“主母久居深宅後院,是執掌中饋、打理後宅的好手,吳公賢內助。隻可惜,不知人心為何物。”


    若不是還在人家地盤,她能說得更難聽——要麽抓她們下牢獄,要麽帶人離開,站在這裏卻沒動靜,這麽愛被看笑話?


    終於,正夫人抬眼看著趙奉夫人。


    眸露兇光:“證據,自然會找到的。”


    趙奉夫人將刀抱在懷中,轉身欲走:“那就等主母找到證據,吾等掃榻相迎!”


    一夥人全部入了趙奉的宅邸。


    白衣婦人見人走了,長舒一口濁氣。


    “阿秀,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趙奉夫人繃緊的脊背鬆弛微弓,手中佩刀往桌上一拍,擰眉道:“還能怎麽辦?自然是走一步算一步了。他趙大義要是連自家婆娘兒子都護不住,他幹脆戰死外頭得了,全家人整整齊齊去黃泉閻王殿團聚……”


    白衣婦人忙阻止:“這話不吉利!”


    她身側的閨女也道:“姨姨,呸呸!”


    看著女孩兒嬰兒肥的臉蛋,在那雙澄澈眸子洗刷下,趙奉夫人積鬱胸腔的情緒也輕了不少,抬手捏了捏她臉頰:“對對對,姨姨以後不說瞎話了。餓了沒有?餓了讓人去後廚做點兒……啊不,仆婦下人全都送走了,姨姨親手給你做行不?廚房還有雞肉。”


    白衣婦人歎氣:“如今隻盼著那位徐郡守做事兒手段幹淨,千萬別被那女人抓住把柄……當年投奔這家人,倒了血黴!”


    她的丈夫也曾是投奔秦禮的門客,走了秦禮的門路,舉薦進入軍營。國破後,一直護著秦禮左右。她也感念秦禮這些年的看護,但怎麽說呢,秦公子看人眼神不太好。


    這些年家裏日子挺好,但男人在外受委屈,她作為妻子自然也有聽聞,如何好受?但她也不能怪秦禮或者趙奉,所有怨氣都衝著吳賢了。如今還要加上一個吳賢老婆。


    這對夫妻是知道怎麽惡心人的!


    趙奉夫人道:“人哪有不看走眼的?”


    看走眼了不怕,怕就怕一條路走到黑。


    又安慰道:“那位徐郡守既然幫了咱們,大家夥兒便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若手腳不幹淨被抓到證據,倒黴的不止是咱們,他徐文注也吃不著好。放心,應當無事的!”


    因為府上仆婦下人都送走,空房間非常多,幾十號人也能住得下。如今能過一日是一日,待趙奉他們迴來,吳賢能不放人?


    吳賢正夫人忙著找證據。


    與此同時,沈棠也忙著找人。


    巴掌拍在青銅桌案上,一下一個巴掌印,一下一個巴掌印,看得人眼皮狂跳。他們眼皮狂跳,沈棠的青筋也在瘋狂蹦迪:“你說——你說啊,究竟是誰將你肚子搞大!”


    “我要是沒發現,你是不是還準備在營中把你肚子裏這塊肉直接生了?”沈棠此刻的聲音是掩飾不住的崩潰——誰懂啊,打仗打著打著,有人懷孕了!她!懷!孕!了!


    “主公,主公,你冷靜冷靜——”


    顧池硬著頭皮勸沈棠控製一下血壓。


    沈棠手一甩:“我冷靜不了!”


    梗著脖子低叫:“這怎麽冷靜啊!”


    顧池小聲:“主公,你要不聽聽她怎麽說吧?或許、或許人家有什麽難處呢?”


    沈棠憋青一張臉,有火氣發不出去。


    “有難處?有難處不會找人主持公道撐腰?我這個主公是死的嗎?我會讓自己人受委屈嗎?”她陰寒著臉威脅下方小腹微隆的女兵,“行,顧軍師給你求情,我就再給你幾分耐心——你現在交代,究竟是誰辱你?這人你認不認識?是不是他強迫的你?你說!”


    白素也恨鐵不成鋼:“從實招來!否則便軍法伺候,你這身子能挨得住幾杖?”


    因為起步晚,女營成立迄今也才五年。


    女營有個很尷尬的地方。


    天資低的,努力修煉也沒成功凝聚武膽,但引氣入體能滋養經脈肌肉,再加上這幾年戰爭多,女營底層跟男兵那邊的素質不相上下;天資中等的,還在成長階段,營中中層人手缺乏;天資如趙葳、楊英和魯繼這樣的,距離攀頂又還遠,尚在埋頭努力!


    迄今為止,女營話事人隻有白素。


    白素這些年可謂是兢兢業業。


    她在底層混上來的,當飛賊那些年見多了世間女子的可憐處境,沒人比她更清楚力量的重要性。手握力量便是手握掌控人生的主動權。女營這幾千的兵,她們不止是她部下,也都是她的袍澤,是能並肩的戰友。


    若非主公在此,她的反應不比沈棠小。


    迄今也不知道這名女兵肚子裏的孩子生父是誰,是哪個男兵的,還是外頭的?是被強迫的,還是她自願的?因為她不肯說!她究竟知不知道,這件事情會帶來多大影響!


    這關乎到女營日後的發展。


    雖然同僚們沒啥意見,看在林(糧)風(草)麵子上還非常照顧,但不代表勢力擴大之後,也會沒有反對聲音。一個不慎,女營的名聲可能全部毀於一旦,她懂不懂!


    白素攥著拳頭,內心萌生濃烈殺意——女兵懷孕一事暫且不說,那男人她必殺!


    已經窺探一部分真相的顧池:“……”


    跪在地上的女兵麵對暴怒的主公和隱忍不發的女營頂頭上司,梗在喉嚨的話越緊張越說不出來,臉色發白,眸色慌亂。


    “標、標下……標下不是……”


    支支吾吾,結結巴巴,期期艾艾。


    看得顧池都要無奈,幹脆當了一迴嘴替:“她想說,她也不知道孩子生父是誰。”


    此話一出,帳內溫度急劇下滑。


    沈棠陰仄仄道:“哦,強迫的?哼,她不知男人是誰,總該記得事情在哪發生!欺了我的人,莫說這膽大包天的男人,真惹怒了,我連他祖墳都一個個挖出來鞭屍!”


    女兵的神色更慌張了。


    慌張到失聲難言的程度。


    顧池歎氣道:“不是被強迫的。”


    說完,劍拔弩張的殺氣戛然而止。這個拐彎太大了,沈棠差點兒摔得四仰八叉。


    帳內七八雙眼睛齊刷刷落在他身上,女兵也投來感激的目光,顧池硬著頭皮繼續道:“似乎是此前戰事平緩的時候,她奉命出去安撫流民,趕巧瞧見一個順眼的男人。”


    眾人:“……”


    女兵縮了縮脖子。


    臉上的慌亂化為了窘迫。


    沈棠險些被這個發展搞得岔氣,努力順平氣息,繼續問:“然後呢?然後呢?”


    顧池道:“幕天席地就……”


    女兵的心聲一下子變得豐富多彩。


    真的,全屏幕都是知識點啊。


    沈棠傻眼著喃喃:“幕天席地?”


    顧池抬著袖子遮住臉。


    “……對,就不知天地為何物了。”


    這種時候顯然不適合拿主公心聲取樂,否則高低來一句那啥肚兜在那啥腰上……


    眾人:“……”


    沈棠坐在主位,做了個深唿吸。


    “你可真是會給我驚喜!”她最怕的還是有比女兵實力更強的男兵用強,這樣的醜聞真的能讓她沒臉,但眼前的局麵也沒好到哪裏去,“一五一十交代,究竟怎麽迴事!”


    簡單來說——


    女兵自打凝聚武膽,成了末流公士,這具身體便不再來癸水。癸水雖然不來,但每月那幾天前後,身體便會有感應,知道是來癸水日子。而武者修煉會使血氣旺盛,精神格外亢奮。沒有經驗的女子感覺不會太強烈,但有經驗的,某種情緒就會強烈許多。


    她見那個男子實在俊俏,萌生了念頭。


    當然——


    女兵情緒緩和後,找迴說話能力。


    “標下絕無強迫那人!你情我願的!”


    她三指向天發誓。


    二人幕天席地前真的征求過男人意見!


    沈棠捂著額頭。


    她不知道自己一個主公為何還要處理這些事情,聽這些東西:“你情我願、沒有強迫,這話我姑且信你——但你這也是違反了軍紀!你偷吃,你偷吃之後還不抹嘴!”


    偷!吃!居!然!不!抹!嘴!


    |w`)


    香菇打算抽空把女帝開頭潤一潤,雖說是16年的老書,離現在7年了,那個時候劇情看著好像沒啥毛病,但讀者一直有推這本書然後有人排雷說芃芃開篇咋樣咋樣,想想還是修改修改。


    ps:16年的女帝文,那個時候女帝圈子多荒蕪(現在也沒多熱鬧),香菇也算是這個類型第一批嚐試的作者,被人排雷很正常,沒有雷,哪有前車之鑒對吧?而且作者思想也會成長改變麽。畢竟相當於小學六年級到大二,這麽大的跨度。


    pps:女帝開頭啃不下去的,其實從369地動篇章開始會好很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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