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上天將她一直失去得什麽,突然一股腦塞進了她的心裏。


    她沒有被放棄。


    她不是一個人。


    從此以後,她的一生,都會有一個人,無論生死,他都同她在一起。


    眼淚盈滿時,他來到她身前,他帶著笑,抬手在身前,單膝跪下,仰頭看著她。


    “臣,裴文宣,拜見平樂殿下。”


    李蓉聽他說話,就忍不住笑了。


    她的眼睛止不住彎起來,一彎,眼淚就掉了。


    “你來做什麽?”


    “陪你赴死,”裴文宣答得坦坦蕩蕩,“或是帶你迴家。”


    第169章 全文完


    “裴文宣?!”


    王厚敏最先反應過來, 厲喝出聲:“你竟還敢來?!”


    “作亂賊人都敢入宮,”李蓉冷眼掃過去,“他為何不敢?”


    “嘴硬得很, 兩個人一起抓了送城樓上去!”


    “慢著!”裴文宣抬起手來, 護在李蓉身前, 止住衝上來的士兵,“王大人, 在下孤身入城, 自然是有事相商, 大人不妨聽在下一言。”


    “你這豎子巧舌如簧, 怕是不安好心……”顧子淳從王厚敏身後站出來, 正要說話, 就聽裴文宣從袖中拿出一隻發簪, “顧大人,顧老夫人問您, 何日歸家呀?”


    看見這發簪,顧子淳麵色巨變,顧子道也失了姿態,急道:“你把我夫人怎麽了!”


    “顧尚書不必驚慌。”裴文宣悠悠收起發簪, 溫和一笑,“現下王夫人、蘇家主,都帶著各位家中親眷在公主府做客,我已吩咐好屬下好好招待, 當然禮尚往來,各位大人如何招待我和殿下,公主府的人就如何招待他們,想必諸位都是守禮之人, 不會太為怠慢。”


    “我爹在你那裏。”


    蘇容卿盯著裴文宣,冷聲開口。


    裴文宣笑了笑,聲音溫柔:“你全家都在我這裏。”


    說完,他便拉著李蓉,大搖大擺走向被綁在牆角的福來,抬手一劍斬了福來身上的繩子,扶著他站了起來。扶他起來時,低聲吩咐了句:“若蕭乾與大臣起衝突,讓人殺一個。”


    他說得很快,聲音很小,從他扶著福來的角度,誰都沒意識到這短暫的交談。


    福來麵色不動,裴文宣把人扶起後,語調中帶了些歉意:“公公受累。”


    福來微微一笑,麵上不驚不懼:“大公子客氣。”


    “諸位,”裴文宣扶起福來後,轉頭看向眾人,“殿外風寒雪冷,不如入殿一談?”


    “裴文宣你少廢話,”王厚敏急聲,“有話就說,少在這裏拖延時間。”


    外麵攻城聲是懸在眾人心上的刀,它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會落下來。


    眾人心中都有些不穩,進退都拿不定主意,叱喝裴文宣,也不過就是在給自己一個時間,想清楚到底要如何。


    裴文宣輕輕一笑,吩咐福來去給李蓉找個凳子,福來應了一聲,便退了下去。


    旁人想攔,裴文宣提了聲:“看來諸位是不打算好好對待我和殿下呀?殿下如今有孕,你們還讓她這麽站著,是不想談是嗎?”


    眾人一時僵住,福來便退了下去。


    等福來離開,裴文宣轉過頭,看向王厚敏:“其實我此番前來,並非與諸位為敵,相反,我是來給諸位幫忙的。”


    “幫忙?”顧子道皺起眉頭,“裴大人此話何解?”


    “諸位如今腦袋都在斷頭台上,”裴文宣抬手往脖子上一割,“我來給諸位大人送個主意,至少留個全屍。”


    “裴文宣!”


    王厚敏一時大怒,裴文宣瞬間冷了臉色,高聲大罵:“一群亂臣賊子國之蛀蟲,對上愧於君對下愧於民,如今太子殿下大軍入城,爾等若束手就擒,還有一線生機,否則爾等九族夷平,也難消其罪!”


    “將他拿下。”


    蘇容卿抬手冷聲,士兵往前湧上,裴文宣從胸前猛地抽出一隻煙花,指著眾人大喝:“我看誰敢!”


    “以此為信,若我與殿下今日葬身此處,”裴文宣冷眼看著眾人,“爾等三族為我陪葬。”


    在場三族臉色十分難看,但早早出城的其他世家卻顧不得這些,崔彬提步上前,急道:“各位大人,如今太子殿下已經攻城,當斷則斷,若是婦人之仁,是誰都保不住的!趕緊將兩人綁了,找到陛下拿到遺詔,速速出宮才是!到時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等各家齊聚,再舉事不遲!”


    說話間,一個侍衛趕了迴來,低頭和蘇容卿說了幾句。蘇容卿聽聞,眉心舒展開來,轉頭看向崔彬:“崔大人不必擔憂,太子攻城並非有大軍救援,不過就是一群疲倦之軍,不到一萬人馬,強弩之末罷了。”


    眾人麵麵相覷,蘇容卿抬眼看向裴文宣:“裴文宣,勿作無用之功,束手就擒吧。”


    “蘇容卿,”裴文宣盯著他,“你可真是冥頑不靈。明明有路你不選,非要往死路上走。”


    “選?”蘇容卿聽到這話,低聲笑開,“我何曾有過路可以選?我生來就是蘇家的少家主,我生來就走在這條路上,你讓我怎麽選!”


    “那我給你選。”裴文宣平靜開口,他轉頭看向眾人,“諸位,打開天窗說亮話,今日太子之所以會提前離宮,我之所以埋伏在城中綁了諸位族人,其實都是因為有人通風報信,將各位計劃提前告知。”


    “誰?”王厚敏皺起眉頭,裴文宣笑了笑,抬起手來,指向蘇容卿,“就是他蘇氏的大公子,蘇容華。各位,蘇氏根本不想參與此事,蘇氏何等清貴之族,幾百年從未參與過皇室之爭,諸位以為蘇容卿代表的是蘇家的立場嗎?不,從來不是!”


    “將他拿下!”


    蘇容卿大喝出聲,然而這一次,卻是王厚敏攔住:“慢著!”


    說著,王厚敏盯著裴文宣:“你繼續說。”


    “蘇容卿毒害蘇相拿到家主令,蘇大公子連夜出逃,早已經趕往天守關,說服了蘇將軍協助太子清理亂賊,以表忠心。今日叛變,各位跟著蘇容卿一路走到黑又有什麽用?蘇氏隻有他蘇容卿一個人叛變,各位聽他的話搭上全族有用嗎?倒不如聽在下一句,此時投誠,還來得及。”


    “投誠?”


    顧子道聽得這話,不由得反問了一句:“如何投誠?退出宮城嗎?”


    “諸位謀逆,若僅是退出宮城就免受處罰,天下豈不紛紛效仿?”


    “那你是要?”顧子道皺起眉頭,裴文宣輕輕一笑,“交稅。”


    “柔妃娘娘之前提出政令,實為陛下之心願,諸位不妨順著陛下的意思,交稅納貢,改推舉製為科舉製,討陛下一個歡心,也算給陛下一個台階,不予處置各位,這樣一來,豈不是皆大歡喜?”


    在場人都不說話,片刻後,王厚敏笑出聲來,轉頭看向一旁的蘇容卿:“蘇侍郎,之前你一直說,柔妃娘娘是被太子和裴文宣下套哄騙,老朽心中始終懷有疑慮,如今來看,蘇侍郎還是眼光毒辣,深謀遠慮。”


    “我世家立身千百年,”王厚敏盯著裴文宣,“裴文宣,我怕你是忘了,李氏,”王厚敏壓低了聲,“原不是天子。”


    “那王大人的意思是,”裴文宣笑了笑,“這條路,你們不選咯?”


    “若是選,”顧子道抬手撫上胡須,“我等就不會在這裏了。不過,裴大人有一點說的是,”顧子道轉頭看向蘇容卿,“蘇大人,蘇氏到底是什麽立場,還望蘇大人,表個態啊?”


    蘇容卿聽顧子道的話,便明白他們的意思。


    他們麵上堅定,也不過隻是做個樣子給裴文宣看,裴文宣的話,始終是落在他們心底的。


    誰都不傻,李川跑得這麽合適,李明至今未死,這個局勢,若是蘇家的軍隊沒來,那就是死。


    最後不過是拿個遺詔,留一個人和留一批人並無差別,他們需要的是蘇容卿的表態。


    蘇容卿低頭笑了笑:“各位大人先出宮城看看情況吧,我留在這裏,等拿到遺詔,再和大家見麵。”


    “那再好不過了。”其他人聽得此話,便放下心來。


    他們先出宮,無論後續發生什麽,至少有一條活路。


    說完之後,眾人便急切跑出去。


    蘇容卿轉過頭來,看著站在李蓉身前的裴文宣,兩人靜靜對視片刻,蘇容卿聲音平靜:“我知道你不會點手裏的煙花。”


    “哦?”


    “你不是這種人。”


    “那你就看錯了,”裴文宣眸色帶著冷,“我為了殿下,什麽都做得出來。你有家人,我也有。”


    蘇容卿沒有說話,他看著裴文宣的神色裏,帶了些許羨慕,些許苦澀。


    “希望你說話算話。”


    “那你大可試試,來人,將他們拿下!”


    蘇容卿下令,侍衛再無顧忌,朝著兩人就衝了過去。


    裴文宣得見情況,急忙將煙花交到李蓉手中,在旁人將劍砍下前一刻,一把將她推入大殿。


    李蓉尚未反應過來,就看大門轟然關上,隨記就聽劍砍在大門上和裴文宣高喝“關好門!”的聲音。


    李蓉急急拍打大門,大聲叱喝:“蘇容卿,停手!你蘇家的兵馬不會來了,僅憑現在內宮一萬人馬和王家的一萬人你們贏不了!蘇家的軍隊能不能來,他們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你現下停手,我保你一命。”


    “殿下,”蘇容卿看著守在宮門前,帶著少數兵馬和人廝殺著的裴文宣,聲音很淡,“隻要你改製,這天下就會有千千萬萬個容卿。我隻要拿到遺詔,便可再組世家之盟。殿下好好呆著,別卷入紛爭,傷著自己。”


    說完之後,蘇容卿便要離開,李蓉聽他的話,忍不住嘶吼出聲:“你阻撓改製是為了穩定江山以免戰亂!你今日把遺詔帶出去,大夏戰亂就不會停了!”


    聽到這話,蘇容卿頓住步子,他背對著李蓉,神情有些恍惚:“那殿下還要改製嗎?”


    李蓉愣了愣,蘇容卿在一片殺伐之聲中,聲音異常清晰:“殿下,隻要你不改製,遺詔永不會顯世。”


    說完,蘇容卿便提步往前,李蓉忍不住大吼出聲:“蘇容卿你還清楚你在做什麽嗎?!你才是大夏百姓禍亂之根本,你才是這世上的大惡!你不承認是因為你沒辦法麵對,但是你可以迴頭啊!”


    “過往是過往,新生是新生,蘇容卿你為什麽要一直活在過去走不出來!”


    “現在是新的世界了,我是新的李蓉……”李蓉聲音裏帶了些茫然,“你為什麽不能當新的蘇容卿呢?”


    拋卻世家教誨。


    拋卻過往認知。


    拋卻信仰與堅守。


    當一個嶄新的蘇容卿,為什麽不可以呢?


    李蓉不明白。


    而蘇容卿走在長廊上,他聽著李蓉每一句話,他身上肌肉微微發顫,可他逼著自己,不要迴頭。


    他沒有路,他不能迴頭。砍殺聲還在繼續,李蓉坐在黑色大理石地板上,聽著外麵廝殺的聲音。


    她抬手捂在自己肚子上,她用這生命的力量,汲取著冷靜和堅韌。


    再等一等。


    裴文宣不會有事。


    他會活著,會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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