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裴文宣從旁邊取了藥,低頭去給她上藥。


    藥物碰到她細碎的傷口上,李蓉就覺得有一種細細密密的疼竄了上來。


    她身體輕輕一顫,裴文宣抬眼看她:“疼麽?”


    他眼裏沒有情欲。


    但她知道,他是個正常男人,他不可能沒有情欲,隻是他愛大過了欲望,他這個人,連這麽惡心的事情在他身上,也會變得美好。


    李蓉輕顫著睫毛,她垂下眼眸,沙啞出聲:“不疼。”


    兩人靜默不言,裴文宣給她上好藥,將藥瓶放好,輕聲道:“你先睡一覺,我去守著你。”


    話音剛落,李蓉就抬手握住了他的袖子。


    “我給你吧。”


    “殿下,”裴文宣垂下眼眸,“我沒想你想的那麽不堪。”


    “這是不堪嗎?”李蓉抬眼看他,“你若連這個都不要,我還能給你什麽?”


    裴文宣一時愣住,李蓉仰頭看著他,輕輕笑了:“我沒關係,我願意的。裴文宣,以後在我麵前,你多照顧自己一點。”


    她說著,站起身來,抬手捧起他的臉,輕輕印到他的額頭。


    她吻很涼。


    好似這一夜的雨氣尚未離開。


    像細雨一樣,輕柔細膩的淺吻,而後便有了更多更纏綿的探尋。


    她從不曾這樣的,李蓉的愛,總是帶著幾分靈氣和調皮,她暢快的享受,又以最真實的得到迴應,這種關係裏,他付出,她索取,他看見她因自己而歡愉,便是最大的鼓勵。


    可今天她不是這樣,她努力照顧他,時時刻刻想著他,她放低所有身段,像一個卑賤之人迎上一般,小心翼翼又手段百出的討好他。


    他看著李蓉的“懂事”,看著李蓉驟然的“成長”,看著李蓉的體貼,他突然發現,其實他不想要。


    相比李蓉為他付出,他更想要的,是李蓉永遠是他心尖上的殿下,不為任何人低頭,不為任何人折腰,驕傲到傲慢。


    他覺得此刻的李蓉像易碎的琉璃,他不敢觸碰她,隻能觀望著她所做的一切。


    他知道她是在尋找一種方式讓自己好受一些,可當她跪在他身前,低頭想要吞下他時,他終於還是熬不住這樣的酷刑。


    他抬手一把按住她的肩頭,止住她的動作,低啞出聲:“夠了。”


    李蓉停住動作,裴文宣握著她肩頭的手微微顫抖著:“李蓉,別這麽作踐自己。”


    “作踐嗎?”李蓉抬眼看他,“你不喜歡嗎?”


    裴文宣沒說話,他看著李蓉的神色,她靜靜凝望她,瘋狂與平靜隻在一線之間,他突然意識到,此時此刻的自己,就是她唯一的救贖和稻草。她必須要用她的方式,來完成她的懲罰與救贖。


    他的所有拒絕,都隻是把她進一步推往地獄。


    李蓉見他不說話,她抬起手,將他手按在旁邊,繼續她的動作。


    裴文宣看著跪在他麵前的人,她很平靜,也很認真。


    明明該是滅頂的快感,可是在裴文宣這裏,卻隻覺得像是被人拖進了水裏,他無法唿吸,所有的一切都積累在他的心裏,似乎隨時隨地都要炸開。


    他雙手撐在橫椅邊緣,骨節因為過於用力開始泛白,李蓉的討好,李蓉的溫柔,都是一把把利刃,割在他的心裏。


    是他沒有保護她。


    是他無能,擋不住這世上的風雨化作利刃,摧折了她的雙膝,敲碎她的脊骨。


    她在淩遲他。


    她在用這種自傷的辦法,讓他痛苦,讓他絕望。


    她想拖著他一起下地獄去。


    他突然就明白了她的感受,在極致痛苦之下,身體的任何感覺,無論是疼還是快樂,都是救贖。


    他死死扣著著木板,指甲浸出血來。


    他驟然有些恨她。


    他低低喚了一聲:“李蓉。”


    李蓉抬眼看他,也就是那一瞬,裴文宣一把將她扯上來,猛地按著她壓到車壁上,她狠狠撞上車壁,疼痛降臨的瞬間,他隨之吻上來。


    他失去了平日的溫柔,她依稀從吻裏嚐出眼淚的苦鹹,她在這狂風暴雨一般的擁吻裏近乎窒息,她尚來不及分辨眼淚來自於何處,就感覺他驟然和她融為一體。


    她覺得疼了。


    她死死抓住他的手臂,裴文宣察覺她的變化,他抬起頭,帶著淚的眸盯著她:“滿意了嗎?”


    她不說話,人生頭一次,她在裴文宣給她的這件事裏感覺到疼。


    這其實是裴文宣給過她的所有的禮物裏,最美好的東西,可是她還親手讓它化作了疼痛。


    他按著她的手,靠近她:“我貪圖的是你的美色,是你的權力,獨獨不是你這個人,我的感情齷齪又肮髒,這樣的感情,”他哽咽,“你安心了嗎?”


    她知道自己又做錯了。


    她想解釋,她是真的想對她好,她不是詆毀他的感情,她隻是想用盡全力去彌補他。


    可她說不出口,她看著他似是憎恨的眼神,李蓉牙齒輕輕打著顫,她笑起來:“安心了。”


    話剛說完,她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觸,那麽近的距離,卻因著沒有人後退半步以致寸步難行,咫尺天涯。


    裴文宣突然覺得可悲,他抬手覆在李蓉麵容上,用拇指抹開她的眼淚:“李蓉,放過你自己吧。”


    這句話像是重錘狠狠擊打在琉璃上,在她心上驟然碎開。她想還擊,想反駁,可到最後,卻隻成了一句反問:“我放過我自己,誰放過我呢?”


    “是沒有人放過我啊!”


    這話說出口時,她再也克製不住一直努力克製的痛苦:“所有人都在利用我,川兒不信我殺我,上官雅和蘇容卿眼睜睜看我去死,裴文宣,”李蓉抓著裴文宣袖子,她用含淚的眼死死盯著他,“你讓我怎麽放過自己?”


    “沒有人信我,你們都覺得我不好,覺得我自私,覺得我貪慕權勢,覺得我不擇手段,覺得我不會為你們任何人著想。”


    “所以李川要殺我,上官雅想我死,蘇容卿眼睜睜看著我喝了毒藥什麽都不說,就連你,”李蓉死死拽著他的衣服,“你是不是也以為,我現在是在逼你?我在詆毀你的感情,我痛苦所以讓你也痛苦?”


    裴文宣愣了愣,李蓉低下頭,她克製著自己的情緒,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一點。


    她傷害過太多人,所有人都已經拋棄她了,她想對裴文宣好一點,她不該放縱自己。


    “我沒有的。”


    她啞著聲:“我隻是想,對你好一點。我想對大家好一點,可是我什麽都做不好。”


    “我說話不好聽,我做事太獨斷專行,我像一隻刺蝟,誰見了我,都覺得我不好。我就連,想喜歡你,也做不好。”


    “我為川兒做了這麽多,”她眼淚撲簌而落,“可他還是不信我。”


    “我為阿雅和川兒吵成那種樣子,阿雅還是為了一點點風險,就放棄我。”


    “我為保下蘇容卿費了那麽多功夫,可我還是住不進他心裏,他連一點點信任,都沒給過我。”


    “我沒有逼你,我真的隻是想對你好,我不知道怎麽辦,我就是想讓你別在我麵前受一點委屈。可我還是做不好。”


    “對不起……”她仰頭看他,反反複複說著:“對不起……”


    裴文宣沒說話,他看著麵前的李蓉,她已經沒有半點儀態可言,人生最狼狽,怕不過就是如今。哪怕是當年在牢獄中見她,她也是整衣束發,姿態從容。


    可她現在早已管不得那些了,眼淚花了她的臉,她抓著他的袖子,眼神裏全是討好和懇求,那些討好像是刀刃,一把一把剜在他的心上。


    他說不出話,張口便覺哽咽,於是他什麽都沒說,他將她抱起來,放在自己身上。


    他細細親吻過她的眼淚,溫柔拂過她的麵頰。


    她一直在哭,好似這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在了這個時候。


    他所有溫柔給她,所有憐愛給她,等到了極致時,她自己都分不清,這些眼淚來自何處,又流往何方。


    他們在欲望中沉淪,平靜,直到最後一刻,她死死抱緊了他,還是那一句:“對不起。”


    他閉著眼,並不出聲,許久後,他埋在她的肩頭,聲音很輕:“殿下,你沒什麽對不起我,喜歡你是我的事,我不後悔。”


    裴文宣說著,他深吸了一口氣,抬手為她披上衣服,而後撩起車簾往外看了一眼。


    馬車已入華京,周邊全是喧鬧之聲,裴文宣確認了位置,便側過頭來,吻了吻她的額頭:“莫哭了,迴去同我具體說說怎麽了,我同你一起想辦法。”


    李蓉不說話。


    “裴文宣,”李蓉抱著他,她聲音是啞的,聲響卻很平靜,“迴去後,我們分開吧。”


    裴文宣動作頓了頓,李蓉抬眼看他:“你別難過。”


    “以前我和你說分開,是對你失望,這次不是。”


    “這次是我太喜歡你了,”李蓉笑起來,“我想把世界上最好的給你。”


    作為一個愛人,她不僅不是世界上最好那個人,她甚至算不上一個好姑娘。


    她不能給裴文宣帶來任何好處,甚至於一直拖著他深陷泥潭。她甚至連如何對他好,都不知如何是好。


    沒有這樣的愛人。


    她隻適合一個人,默默在暗夜裏,在他身後,遙望,凝視,陪伴。悄悄給予他錢財,送他到高位,將權力和財富,統統捧到他麵前去。


    裴文宣這麽幹淨,這麽美好,他是她的明月,是她的太陽,理當高懸於空,不應與她沉淪於暗。


    裴文宣靜靜看著她,他似乎明白她的所有內心。


    短暫沉默後,他應聲:“好。”


    李蓉愣了愣。


    而後她就看見他輕輕往前,靠近她。


    凝視她。


    他與她近在咫尺,她能感受到他們氣息如香爐中糾纏而上的青煙,交織,纏繞,無法分別。


    他抬手攀附到她心髒最近地方,她輕輕一顫。


    而後她聽他說得平穩又認真,好似命令一般開口——


    “那就把你給我吧。”


    第161章 進退(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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