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來,就算沒有徹底為蘇容卿扳迴贏麵,至少也能讓他們的局麵變得旗鼓相當。


    這中間唯一犧牲的,隻有蘇容華。


    李蓉反應過來片刻,便想說點什麽,然而她才開口,就聽蘇容華恭敬道:“還請陛下屏退左右。”


    李明盯著蘇容華,許久後,他揮了揮手:“都退下吧。”


    眾人都不動,蘇容卿死死盯著蘇容華,蘇容華沒有理他,李明見所有人不動,不由得怒了:“怎麽,朕都叫不動你們了嗎?!”


    聽到李明發火,李蓉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行禮走了出去。


    李蓉和蘇容卿一前一後出門,走出門外後,兩人各站一邊,看著大雨潑灑天地,在天地中形成雨簾,似乎是在敲鑼打鼓,要上演一場大戲。


    而雨簾遠處,宮門緩緩開啟,一個青年藍衫繡蘭,手執執傘,從宮門處踏雨而來。


    李蓉和蘇容卿都遙望著來人,而禦書房內傳來叱喝之聲。


    李蓉聽著叱喝之聲,不免笑起來。


    “聽聞蘇大人和長兄感情甚好,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說著,她轉過頭,有些好奇:“你不會愧疚嗎?”


    蘇容卿不說話,他隻遙遙看著遠方。


    遠方青年走過宮廷廣場,在雨幕中成唯一的亮色。


    “殿下,”蘇容卿一貫清朗的語調裏有幾分沙啞,“有時候,是容不得人愧疚的。走在絕路之上的人,隻能往前走。”


    “我以前也覺得,人是被逼著往前走,”李蓉笑起來,看著越來越近的人,“可如今我卻知道了,原來路都是人走出來的。你不往前走,你永遠不知道,前麵到底是不是路。”


    “也許前麵是懸崖。”


    蘇容卿聲音冷淡,李蓉轉頭看他,眉宇間帶了幾分光彩:“那就要看,你遠不遠粉身碎骨去往前了。”


    聽著這話,蘇容卿終於將目光從雨裏移開,他看向李蓉:“殿下願為了這條所謂的路粉身碎骨嗎?”


    “或許吧。”李蓉想了想,“我也不過隻是,走一步,看一步。”


    “殿下不是這樣的人。”


    “容卿,”李蓉突然叫了前世的稱唿,蘇容卿愣了愣,隨後就聽李蓉開口,“人是會變的。”


    說話間,裴文宣已經到了他們麵前。


    雨水順著傘骨如墜珠而下,青年在傘下揚起一張清雋俊雅的麵容,他麵上帶笑,目光明亮中帶著幾分獨屬於某個人的溫柔。


    他抬頭時,眼裏便隻落了李蓉,清朗的聲音恭敬中帶了幾分調笑:“殿下,微臣聞得大雨,特來接駕。”


    說著,他將目光挪向蘇容卿。


    蘇容卿平靜看著他,他含笑看著蘇容卿。


    兩人目光隔著雨簾交匯,一瞬訴盡數十年紛爭糾葛,愛恨情仇。


    “當年在下尚為學子,便聽聞蘇大人才名,你我各為魁首三年,卻從未正麵交鋒過一次。如今得見蘇大人,”裴文宣微微頷首,“幸會。”


    蘇容卿冷冷看著他,他明白這一聲幸會,指的是什麽。他不是在對少年蘇容卿說,而是在對一個與他暗中交手了幾十年、又重新迴來的蘇容卿開口。


    這一聲“幸會”,是他的問候,也是他的宣戰。


    他清楚告知著蘇容卿,他知道他迴來了。


    正是知道他迴來了,才這麽快找準目標下手,這麽果斷實施計劃,且是裴文宣一貫步步為營、處處設陷的動手風格。


    蘇容卿不免笑起來,他認真看著裴文宣,平靜又認真出聲:“幸會。”


    裴文宣笑容更盛。


    這一場遲了三十年的較量,隔了一世時光,終於開場。


    第119章 前路


    雨下得越發大了, 李明隱約的喝罵聲不絕於耳, 裴文宣將目光從蘇容卿身邊收迴來, 他轉頭看向守在門口的太監,上前去將袖子裏的折子交給了那個太監, 請他轉交給李明,而後便迴過身來, 同李蓉道:“殿下,走吧。”


    李蓉有些猶豫看了禦書房內一眼, 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轉頭同旁邊太監吩咐了一聲,說她提前告退, 接著便同裴文宣一起走了出去。


    兩人行於風雨, 等出宮之後,裴文宣便抬起手來,將手搭在李蓉肩上, 用廣袖替她遮擋了飛進來的雨絲。


    “你怎麽來了?”


    李蓉低低出聲:“這麽大大咧咧進宮來接我,也不怕父皇懷疑。”


    “我遞了折子給他,請求擔任科舉主考官一職,”裴文宣耐心解釋,“明日就要確認各項職位調動, 我今晚過來表忠,也是正常。而且,”裴文宣迴頭看了宮裏一眼,“他現下也沒有心情關注我們。”


    “蘇容華進宮了。”李蓉提醒他, 裴文宣麵色不動,隻道,“我知道。”


    “現下父皇眼裏,他所能查到的事情,無非就是有人把弘德送進宮來,弘德的孩子被蘇家人帶走,如今口供失蹤、奏事廳走水、弘德被殺,三件事本和前麵兩件事互相印證,雖非鐵證,但在父皇心中便能定下蘇容卿的罪。現下蘇容華出來把前麵兩件事認下來,就與後麵三件事矛盾,這三件事顯得太過突兀……”


    李蓉皺起眉頭:“屆時父皇怕是覺得,是我們刻意誣陷他。”


    “如何覺得呢?”裴文宣平淡出聲,李蓉仔細思索著,“從父皇的角度,這三件事,你可以說是蘇容卿為了遮掩自己做過的事做的,但是也可能是我們為了陷害蘇容卿做的。父皇為何不會覺得是我們刻意誣陷蘇容卿?”


    “其一,我們並沒有陷害蘇容卿的理由,要陷害,也當陷害身為肅王老師的蘇容華。”


    “其二,蘇容華來得太巧太刻意,不足為信。”


    “其三,”裴文宣轉過頭去,輕聲道,“蘇容華把弘德的孩子帶入宮中了。”


    聽到這話,李蓉愣了愣。


    裴文宣將傘往李蓉的方向斜了斜,輕聲道:“他們最好的方案其實是殺了這孩子。隻要這孩子沒從他們蘇府翻出來,他們咬死不認,陛下就沒有鐵證能辦他們。可蘇容華不僅沒殺,還把這個孩子帶入宮來交還人質認錯。”


    “而弘德是自殺的,除非有把柄威脅,不然不可能自殺。如今蘇容華帶著孩子入宮,弘德的死和他們蘇家脫不了幹係。所以弘德之死,陛下有八成把握,認定不是我們做的。而剩下兩成,也不過是他一貫多疑的性子使然罷了。”


    李蓉在裴文宣的話中緩慢冷靜,裴文宣送著李蓉上了馬車,而後收傘。他將傘留在了馬車外,步入馬車之中。


    李蓉的外衣有些濕,他便幫李蓉脫了外衣,從馬車裏拿出備用的衣衫,讓李蓉換上。


    李蓉坐在馬車上,看著半跪在自己身前忙活的人,聽著裴文宣繼續:“現在蘇容華既然抵罪,蘇容卿應當無事了。”


    “那蘇容華呢?”


    李蓉輕聲開口,裴文宣沉默片刻後,他緩慢道:“離開官場,對於他來說,未必不是好事。”


    “那你繞了這麽大一圈,”李蓉苦笑起來,“豈不是白費了功夫?”


    “誰說我白費功夫?”裴文宣抬頭笑了笑,“你以為,我費了這麽大勁兒,就隻是為了讓蘇容卿承擔個罪名嗎?”


    這話到的確出乎李蓉意料。


    裴文宣做的事,雖然他沒說,但李蓉心裏也猜了個七八分,她本以為裴文宣此次意在奪了蘇容卿刑部尚書的位置,沒想到竟然不是?


    “所以你真正的目的是……”


    “殿下,”裴文宣抬手取了李蓉頭上的簪子,青絲散落而下,他注視著麵前美好的珍寶,輕聲道,“蘇容卿找我們麻煩,從來不是為了我們本身。而我找蘇容卿麻煩,也不是為了蘇容卿本身。”


    “他的目的,”李蓉苦笑,“是川兒嗎?”


    裴文宣沒說話,他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道:“當年太子被廢,蘇氏和上官氏連同百家協力出兵,替太子殿下奪迴了皇位。但太子殿下登基之後,卻為了朝政頻頻打壓世家……就算蘇氏不滅,重來一次,沒有任何一個世家子弟,會在明知太子意欲打壓世家的情況下,讓這樣一個太子登基的。”


    李蓉無言,裴文宣見她似是難過,他不由得有些胸悶。


    他一時也不想說話了,給李蓉擦幹了頭發,便起身坐到了一邊,自己拿了折子出來,低頭看著。


    過了片刻,他聽李蓉迴過神來,迴了正題,輕聲道:“所以,你的目的在於柔妃?”


    “嗯。”裴文宣敷衍應聲。


    李蓉繼續思索著分析:“如今最棘手的,其實是蘇容卿和柔妃聯手。我建督查司,其目的是為了借由父皇的手掌控世家,按著咱們的計劃,這三年你我在朝堂安排好人手布局,等三年後,如果再出廢太子這種事,就不需要世家出手,我們直接扶持川兒繼位。”


    “川兒本性仁德,我們在父皇在世時提前解決了世家矛盾,屆時他就可以直接推行自己的政令,前世的情況,或許就不會出現。可如今蘇容卿既然迴來了,他和柔妃聯手,柔妃等於如虎添翼。朝堂中的實力,有蘇容卿幫他打理,而父皇那邊的信任,她本也比我們高。所以蘇容卿當沒當上尚書不是最重要的,他不能和柔妃聯手,才是最重要的。”


    “柔妃這一次吃了虧,必然會懷疑他的能力,而且蘇容華想要把罪認下來,必須坐實他和柔妃的關係。柔妃因為蘇氏兩兄弟受到牽連,以她的性子,怕是對後續合作存疑,若我們趁機鑽點空子,離間他們,再逐個擊破,就容易得多了。”


    李蓉說著,高興起來,轉頭看向裴文宣:“那你想好這個空子怎麽鑽沒?”


    裴文宣沒說話,低頭看著書,李蓉笑容僵住,猶豫了片刻後,她遲疑著道:“你……怎麽又生氣了?”


    “還能看出我生氣?”裴文宣嗤笑了一聲,“我是不是該誇誇你長眼了?”


    “這倒不必了,”李蓉笑了笑,擺手道,“明個兒我送你雙繡花鞋,別謝。”


    “送我這個幹嘛?”裴文宣皺起眉頭。


    “裴大小姐,”李蓉用扇子抬起裴文宣的下巴,“金蓮幾寸?”


    裴文宣冷笑一聲,抬手想去打她的扇子,結果才抬手,便被李蓉一把抓住手,而後她便像泥鰍一般靈活滑到了他身上跨坐著,一隻手同他十指交扣,一隻手按著他腦袋就親了下去。


    裴文宣本想掙紮一下以示骨氣,剛一動就聽李蓉撒著嬌叫了聲“裴哥哥”。


    他突然覺得,他不僅沒有骨氣,他還沒有骨頭。


    等李蓉親完他,勾著他的脖子瞧著他在燈光下帶了幾分豔色的麵容,笑著出聲:“你剛才生什麽氣來著?”


    裴文宣不說話。


    李蓉靠在他胸口,用臉蹭了蹭他:“你說嘛,說了我好改呀。”


    裴文宣還是不說,李蓉便又鬧他:“你說呀,你不說話,是還在生我氣嗎?”


    “忘了。”


    裴文宣沙啞開口,李蓉抬眼,就看見他紅透的耳根。


    於是她確定了,裴文宣是當真忘了。


    因為這種事兒把之前怎麽生氣忘了,對於裴文宣來說,的確有那麽點丟人。


    太失骨氣。


    兩人打打鬧鬧往著公主府一起迴去時,蘇容華還跪在地麵上,聽著李明的質問。


    “既然是你,為何不早說?”


    “微臣有罪。”


    “你現在來說,”李明指著他,“到底是你做的還是蘇容卿!”


    “是微臣做的。”蘇容華果斷道,“微臣本不敢承認此事,隻是不忍弟弟為此無辜受冤枉,所以不得不前來認罪。還請陛下恕罪。”


    “既然是你做的,為何弘德招供的是你弟弟?”


    “當時去找弘德時,微臣並未露麵,”蘇容華低頭複述,“弘德或許是根據什麽東西,猜出我是蘇家人,華京之中,弟弟名望比微臣響亮,弘德或許是認錯了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公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墨書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墨書白並收藏長公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