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身形挺拔,步履輕盈,明顯是練家子,與旁人不同。


    蘇容華拾階而上,跟著小二到了門口,才在門口,他便聽見裏麵隱約有絲竹管樂之聲,他挑了挑眉,頗有幾分不解,可小二已經恭敬行禮,懂事退下了。


    他想了想,也不多猜,幹脆推門進去。


    一推開門,便見夏文思坐在屋中,他腿上還坐著個姑娘,旁邊一堆姑娘吹拉彈唱,好不熱鬧。


    蘇容華頓覺尷尬,趕緊拱手道:“抱歉,走錯了。”


    說著,蘇容華便要退開,夏文思急忙起身,叫住蘇容華:“大公子,不是您叫我來的嗎?”


    聽得這話,蘇容華頓住了步子,他迴過頭去,皺起眉頭:“我叫你來的?”


    這話一出,兩人麵色巨變,蘇容華急道:“你當沒見過我。”


    說著,他掉頭就往外走去,隻是一迴頭,就看見一個人將刀橫在他麵前,冷聲道:“卑職奉旨查案,還請蘇大公子、夏侍郎隨我等走一趟。”


    夏文思麵色極其難看,蘇容華麵對著麵前的侍衛,麵色幾變,最終終於道:“你憑什麽抓我?”


    “二位大人違背夏律,公然招妓,”侍衛神色平靜,“蘇大人,隨我們走一趟吧?”


    蘇容華麵色幾變,夏文思跪得極快,馬上道:“這位大人,我什麽都不知道,是蘇大人讓我來的,我有他親筆書信為證。”


    說著,夏文思便將上官雅送過去的兩張紙攤開來。


    蘇容華一見得那紙頁,他目光死死釘在上麵,侍衛上前去拿那紙頁,蘇容華快他一步,抬手一把抓了那紙頁,隨後在眾人尚未反應過來之前,提步直接跨上桌子,翻過窗戶,便從二樓拽著屋簷往下跳了下去!


    侍衛急急追過去,隻看見蘇容華留下一個背影,他們迴頭看向自己的長官,皺眉道:“長官,他跑了。”


    “無妨。”領頭的人冷靜道,“先帶夏侍郎迴去,我們去蘇家等他。”


    說著,兩個侍衛便拖起了夏文思,將人帶了出去。


    而蘇容華在路上一路狂奔,沒了片刻,就看見自家小廝等在胡同裏,看見他,頗有幾分奇怪道:“大公子,你這麽快就出來啦?”


    蘇容華一言不發,直接將馬從馬車上拆了下來,二話不說,駕馬就走。


    小廝有些茫然,急道:“大公子,你去哪兒?大公子?!”


    蘇容華沒有說話,他騎著馬,朝著上官府邸疾馳而去。


    上官雅正和李蓉告別完,往上官家迴去,她坐在馬車裏,自己哼唱著小調,沒了多久,就聽外麵車夫“籲——”的一聲,隨後馬車猛地停下,她頭直接撞在車壁上,她捂著頭,倒吸了一口涼氣,正要開罵,就見車簾被人猛地掀開。


    一雙漂亮的鳳眼帶著怒意死死盯著她,上官雅愣了愣,隨後就看蘇容華半蹲在車外,冷笑出聲來:“上官雅,”他語調裏頭一次帶了冷意,“你好大的膽子!”


    第106章 理由


    “呀, ”上官雅看見蘇容華, 從短暫的驚詫中迴神, “蘇大公子怎麽在這兒啊?”


    說著,上官雅優雅將裙子理了理, 見左腿壓在右腿上,翹起二郎腿來, 撐住下巴,笑眯眯道:“蘇大公子逃出來的?”


    “你算計我。”


    蘇容華直接開口, 上官雅輕笑了一聲:“蘇大公子何必這麽說呢?這叫周瑜打黃蓋,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蘇容華聽得這話, 氣得笑出聲來:“你倒是不怕得罪我。”


    “說得好像我不做這事兒, 就是不得罪你一樣。你來督查司做什麽,大家心知肚明,”上官雅麵上雖然是笑著的, 眼裏卻帶了幾分冷意,“你我立場本就不同,又何必裝什麽好人?我約你你就出來,我算計你,你難道不是算計我?”


    “我算計你什麽了?”蘇容華捏緊了拳頭, 上官雅自己給自己倒了茶,悠然道,“這可得問你自己了,這麽殷勤接近我, 為的是什麽?”


    這話把蘇容華問愣了,他不由自主反問了一句:“我殷勤?”


    “賭場裏跟著我,督查司纏著我,寫書信打鬧同我調笑,”上官雅一件一件說著蘇容華幹的事兒,隨後似笑非笑轉眼看他,“我若是尋常姑娘,怕還真就得想,你是不是喜歡我了。可惜啊,我腦子清醒得很,你乃肅王老師,被陛下安插進督查司擔任副司主,無論是公主被刺殺,還是平日調查案子裏的阻力,後麵都有你的影子,你要是喜歡我,”上官雅歎了口氣,“那可真是好笑了。”


    蘇容華沒說話,他盯著上官雅。


    他自己才頭一次知道,原來無形之間,他在這人身上花費的精力,有這麽多。


    他看著上官雅不帶半點感情的眼神,他覺得有種難言的酸澀在心中蔓延開來,他不由自主問了一聲:“你不信感情的嗎?”


    上官雅愣了愣,隨後詫異開口:“話都說到這裏,你還當我很好騙嗎?”


    蘇容華盯著上官雅,他看著她,許久之後,他突然出聲,緩慢道:“真可憐。”


    “什麽?”


    上官雅聽不明白,蘇容華一字一句,重複了一遍:“我說你,和這華京其他人一樣,都是一隻可憐蟲。”


    “你們有腦子,但是沒有心。”


    “你難道不是?”上官雅覺得自己仿佛是被他罵了,冷笑出聲來,“大家四斤八兩,你裝什麽裝?”


    “誰和你四斤八兩?!”


    蘇容華提了聲:“我和你一樣我早在賭場遇見你的時候就把你告了!一個姑娘家在這種地方出入,你名聲還要不要?”


    “那你說啊,”上官雅笑起來,“你說了,你就接觸不了這個上官家的大小姐,我不過就是沒了名聲,我沒了名聲待在家裏不是更好?你以為我想嫁人?可你就不一樣了,你就可就錯失了一個接觸我利用我的好機會。”


    蘇容華點著頭,他一個勁兒的笑:“厲害,厲害得很,是我看錯你了,我還以為你和華京的人有什麽不一樣。”


    “都是吃糧食長大的人,能有什麽不一樣?”


    上官雅麵帶嘲諷:“您別給自己貼金,也別給我貼金,要咱們是什麽心地善良的公子小姐,裴文宣不會當吏部侍郎,你也不會在督查司。不過一報還一報,你身邊的人打了我身邊的人,我迴你一巴掌,你喊什麽冤?”


    “你說得是。”


    蘇容華點頭應下:“不冤。我倒要看看,就你這伎倆,還能真把我怎麽了?”


    說完,蘇容華從馬車上跳下去,上官雅沒抬頭,揚聲道:“慢走不送。”


    聽到這聲慢走不送,蘇容華在馬車前頓了頓,突然開口:“我隻是不想折了你的羽翼。”


    上官雅倒茶的動作停下來,蘇容華在馬車外的聲音很小:“我覺得你在外賭錢罵人潑茶的時候,是活的。”


    蘇容華說完,便自己翻身上馬,駕馬離開。


    上官雅茶壺在空中懸了一會兒,許久後,終於才倒了下去。


    “迴吧。”


    她平靜開口。


    上官雅往上官府趕過去時,李蓉的人已經一層一層安排下去。


    這件事她不能插手太過,最好全是李明的人經手。他們要的目的,並不是要把蘇容華怎麽樣,官員在大夏公然招妓算不上什麽大罪,關兩天罰點俸祿就過了,以蘇容華的家底,李明再發火,也不能把他們怎麽樣。


    他們要的,隻是李明知道蘇容華和夏文思有接觸。


    這件事做得算不上精致,蘇容華和夏文思完全可以反咬自己受人陷害,但他們拿不出證據,舞姬是蘇容華喜歡去點的紅顏知己,茶樓也是蘇容華的名義定下,蘇容華邀請的紙條還在,加上李明猜忌在先,不需要多說,李明自己會有自己的決斷。


    李蓉算著李明的想法,一路打聽著蘇容華的消息。


    沒有多久,蘇容華迴蘇府被捕的消息就傳了過來,李蓉和裴文宣正在下棋,她慢悠悠道:“蘇容華怎麽說的?”


    蘇容華肯定要爭辯,但是他要如何爭辯,就是關鍵。


    靜蘭猶豫了片刻,慢慢道:“蘇大公子什麽都沒說。”


    “什麽意思?”李蓉皺起眉頭,她抬起頭來,“什麽叫什麽都沒說?”


    “蘇大公子駕馬迴府之後,直接跪下請罪,說自己在外招了幾個舞姬,被蘇相當場責了十鞭,直送進牢裏了。”


    李蓉得了這話,猶豫許久,終於道:“下去吧。”


    靜蘭恭敬行禮,便退了下去。等靜蘭走後,裴文宣抬眼看了李蓉一眼:“殿下在想什麽?”


    “我在想,”李蓉緩慢道,“蘇容華為什麽直接認下來?”


    “因為他知道如今否認也是無用。”裴文宣落下棋子,“他解釋不了紙條。他若承認這個紙條是寫給上官雅的,陛下要想的,便不是他勾結吏部陷害殿下,而是他和上官家之間的關係了。”


    “倒不如認得明明白白,”裴文宣平靜道,“柔妃與蘇家的關係,是陛下一手搭建。柔妃許可他去接觸吏部找我們的麻煩,並沒有根本破壞陛下想要的平衡。陛下頂多隻是惱怒幾分,但,也不會真的怎樣。”


    “畢竟,在陛下心裏,蘇家是柔妃的支撐,對抗的是太子身後的上官家,柔妃哥哥在西北的軍權,對抗的是太子手裏世家的兵權。等三年後,肅王……”


    裴文宣說著,話語停了下來,李蓉見他不再說下去,抬頭看他,頗有些奇怪:“怎麽了?”


    “就是覺得這些你都知道,”裴文宣笑起來,他猶豫了片刻後,慢慢道,“我再重複,怕你傷心。”


    李蓉撚著棋子,她想了片刻,輕聲道:“我不傷心,都過去這麽多年了。”


    “當年可能會埋怨,會厭惡柔妃、肅王、華樂,覺得他們惡心,”李蓉說著,將棋子放在棋盤上,緩慢道,“可後來就覺得,他們也可憐。”


    “父皇為他們鋪路,從來不是因為愛他們。父皇打壓我和川兒,也從來不因為恨我們。他誰都不愛,也誰都不恨。隻是帝王之心,不願意世家一家獨大而已。”


    裴文宣聽著,李蓉將話題繞迴去:“那你這個說法,其實蘇容華也是在以退為進,他招越快,父皇對他的懷疑就越小?”


    “是。”


    “不過,其實還有一點,”李蓉想了想,“蘇容華怎麽來得這麽莽撞呢?我記得,他也是個聰明人。”


    裴文宣摩挲著棋子,似乎是在猶豫。


    李蓉見他不言,不由得道:“你在想什麽?”


    “殿下,”裴文宣遲疑著道,“今日蘇大公子來時,特意打扮過。”


    “所以呢?”李蓉不解,裴文宣笑起來,提醒道,“蘇大公子,大約沒想過上官小姐會設計他。”


    “這不是開玩笑嗎?”李蓉被裴文宣的話逗笑,“蘇家哪個不是人精,他就算對阿雅有幾分好感,還能真的傻了以為阿雅不會算計他?”


    裴文宣將棋子扣在棋盤上,神色溫和:“殿下,你覺得我是個聰明人嗎?”


    “那自然是的。”


    李蓉肯定開口,撚了棋子落在裴文宣棋子的旁邊,裴文宣笑著抬眼:“可當年,在最後一刻之前,我都信殿下不會對我出手。”


    李蓉沉默下來,裴文宣和她交錯落子,聲音平緩:“您和阿雅小姐,都把人心看得太壞,但許多時候,其實人並不是像殿下和上官小姐所想的那樣,完完全全理智。一個人內心深處,總有那麽幾分莫名其妙對他人的依賴和信任。蘇大公子雖然與我們立場不同,但卻是個真性情之人,他將感情看得極重,為了喜歡的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欣賞上官小姐,沒有提防她,不很正常嗎?”


    “你這麽說,你好像很了解他。”


    李蓉挑眉,他記憶裏,裴文宣和蘇容華的關係並不好。裴文宣將袖子按在一旁,將棋子放到棋盤最遠處:“我與他雖然不曾親近交往,但當年蘇家的案子,我有參與。”


    李蓉聽到這話,動作僵了僵,裴文宣察覺她的異樣,假作不知,端了茶道:“殿下可知,當年太子殿下,為何一定要殺蘇容華?”


    李蓉沒想到裴文宣會突然說起這些往事,她遲疑了一下,她有些不敢詢問,卻又知道,這或許是她終有一天要去邁過的坎。


    她垂下眼眸:“為何?”


    “也因為太子殿下懷疑,秦真真死於蘇容華之手。”


    李蓉聽到這話,豁然抬頭,震驚看著裴文宣:“這怎麽可能?蘇容華為什麽殺她?!”


    當年有無數人想殺秦真真,諸多理由,但是怎麽都和蘇家搭不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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