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宣由李蓉喂了湯,笑道:“菜我能自己吃,殿下別餓著自己。”


    李蓉應了一聲,取了帕子擦了手,又自己吃了幾口。


    李蓉領著裴文宣吃過飯,便聽上官雅過來了,她扶著裴文宣迴了床上,讓裴文宣先休息,便折迴了大堂。


    上官雅在大堂等著李蓉,見李蓉出來,她行禮道:“殿下。”


    “有眉目了嗎?”


    “我把蘇容華的行蹤確定了一邊,事發之時他還沒來得及迴蘇府,動作應該沒這麽快。”


    “不是他。”李蓉肯定道,“蘇家不會做這些事兒,蘇林隻是降職,其他蘇家人也沒牽扯進來,他們不會為這點事來刺殺裴文宣。”


    “駙馬沒事兒吧?”上官雅看了一眼後院,李蓉點頭,“刀上沒毒,他們隻是在警告我而已。如果想讓裴文宣死,刀上抹了毒藥,他現在怕已經出事了。”


    上官雅聽著,不由得皺起眉頭,李蓉閉上眼睛,她坐在椅子上,緩了一會兒:“今天下午審了人,下午就用風箏來恐嚇我,晚上動手殺裴文宣,督查司裏怕是有他們的人通風報信,把今天下午所有人員進出清查一邊,底子再摸一次。”


    “是。”


    上官雅沉思著,李蓉抬眼看她:“你好像有話要說?”


    “殿下,”上官雅思索著,緩聲道,“其實,走到這一步,他們想求的,不過就是留一條命罷了。如今不過是個警告,但是已經直指駙馬,若是他們有心,駙馬今日怕是……”


    “你直說吧。”李蓉聲音平淡,上官雅抿了抿唇,“我怕過剛易折,不如,退一步吧?”


    李蓉沒說話,她抬眼看向上官雅,上官雅而今也不過將近二十的年歲,遇上這種事,心裏忌憚,也是人之常情。


    “如果他們沒有動手,我還能放他們一條生路。”


    李蓉站起身來,隻道:“現下,要麽我死,否則就是他們死。”


    上官雅愣了愣,隨後她便明白了李蓉的意思,也不再勸,隻道:“那殿下打算如何?”


    李蓉沉吟了片刻,緩聲道:“他們在暗,我們在明,終歸不是個法子。”


    “那殿下的打算是?”上官雅側了頭,靜候李蓉的吩咐。


    李蓉想了許久,終於道:“你先去查,若查不出結果來,我們就隻能誘敵深入,再甕中捉鱉了。”


    上官雅聽著這話,露出幾分不解:“拿什麽誘?”


    李蓉抬眼,冷靜道:“我。”


    “殿下,”上官雅得了這話,立刻道,“不可,這太冒險了。”


    “他們殺我不冒險嗎?”李蓉嗤笑出聲來,“他們有這個膽子,就當我沒有?”


    “他們和你一樣嗎?”上官雅急了,“他們什麽身份,您什麽身份?殿下,你這個想法駙馬也絕不會同意。”


    “我讓你和他說了?”李蓉冷眼看過來,“本宮的事兒輪得到他做主?”


    上官雅一時語塞,李蓉也懶得搭理她,揮了揮手道:“行了你先迴去吧,先去查,查得到證據直接辦了最好,查不到再說。”


    上官雅沒說話,她沉默片刻後,轉身往外走,不耐道:“我得去和駙馬說一聲。”


    “站住!”李蓉叫住上官雅,“你和他說幹嘛?”


    “反正他也管不了你,”上官雅笑起來,“我和他閑聊一下不行嗎?”


    “上官雅,”李蓉嗤笑出聲來,“我借你一個膽。”


    上官雅盯著李蓉,片刻後,她有些煩躁起來,揮了揮手道:“算了算了,你愛怎樣怎樣,反正也不是我玩命。”


    上官雅說完,便擺著手走了出去,李蓉在大堂裏喝茶緩了片刻,起身沐浴之後,才終於迴了房間。


    房裏裴文宣還沒睡下,他穿了白色單衫,藍色外袍,正端坐在案牘邊上,低頭翻看著折子。


    李蓉走到門口,她也沒動,就站在門口,靜靜看著裴文宣,那人不言語的時候,像是一幅畫,一方山水,安靜又溫柔的等在那裏,給了她歸來的勇氣。


    裴文宣提著筆寫了兩行字,便意識到門口有人,他抬起頭來,看向門口,見李蓉站在門前,身後遮著庭院夜光,默不作聲看著他。


    裴文宣注視著李蓉,片刻後,他放下筆來,朝著李蓉招了招手,輕聲道:“殿下,門口涼,來這裏坐。”


    李蓉得了話,到了裴文宣身邊來,她順著裴文宣的動作坐下,溫和笑起來:“你在寫什麽呢?”


    “就隨便看看線人報上來的消息,”裴文宣打量了她,“同上官雅吵架了?”


    “你這揭人老底的習慣什麽時候能改改?”


    李蓉坐下來,懶洋洋往桌子上一靠,將目光落到裴文宣手上:“手還疼麽?”


    “若我說疼,殿下幫忙吹吹麽?”


    裴文宣抬起手來,李蓉笑著抬了扇子,假作要打他,裴文宣倒也不動,含笑看著李蓉,李蓉扇子落到傷口上方半寸,倒也落不下去了,裴文宣便將手往她麵前伸了伸,繼續道:“殿下吹吹,就不疼了。”


    “你是小孩麽?”


    李蓉哭笑不得,裴文宣歎了口氣:“唉,殿下果然不心疼微臣。”


    說著,裴文宣將手收了迴來,李蓉瞧了他一眼,見裴文宣麵露哀怨,她笑出聲來,抬手道:“手來。”


    裴文宣伸過手去,李蓉將他的手放在手心,仔細瞧了瞧,而後抬頭望了他一眼:“你這俗人,手生得漂亮,有幾分仙氣。”


    裴文宣笑著不說話,李蓉猶豫了片刻,裴文宣正不解她在猶豫什麽,就看她低了頭,輕輕吹在他的手上。


    她吐出的氣有幾分暖,噴吐在他手心,然後一路往上,到了他受傷的傷口。


    那溫度酥酥麻麻成了一片,裴文宣眸色發深,他靜靜看著為他低頭的李蓉,見李蓉像對孩子一般,吹了吹以後,揚起頭來看他,帶了幾分天真道:“是不是好點?”


    裴文宣不說話,他目光先落在李蓉眼睛上,又滑到鼻尖,再停在唇上。


    李蓉有些疑惑:“裴文宣?”


    裴文宣聞言,笑了起來:“我還以為殿下不會當真。”


    說著,他將手從李蓉手邊抽了過來,李蓉直起身來,隨意道:“小時候我撞疼了,我母後就是這麽給我吹吹,吹了就真覺得不怎麽疼了。”


    “那是自然的。”


    裴文宣見李蓉站起身來,他便也跟著起身,李蓉聽到他起身,迴頭就扶了他一把。


    裴文宣從未被李蓉這麽照顧過,他麵上不顯,跟在李蓉身後,低聲道:“有人願意幫你吹傷口,代表著有人在意,不管傷口疼不疼,心裏總是高興的。”


    “說得這麽可憐,”李蓉迴頭斜昵了他一眼,“好像我平日對你很不好,你缺人疼缺人愛似的。”


    “殿下對微臣,當然是極好的。”裴文宣同她說著話,便來到床邊,李蓉幫著他脫了外衣,便先睡到床上。裴文宣看著李蓉鑽進被子,走到床邊熄了燈,像平日一樣上了床。


    他左手受了傷,右手卻還是完好的。李蓉躺下去後,過了一會兒,就聽裴文宣道:“殿下,其實有時候我忍不住想,您要是當一個妻子,會是什麽樣子?”


    李蓉靜默著沒說話,裴文宣自顧自道:“殿下應該也是個賢妻良母,畢竟殿下看上去雖然殺伐果斷,其實也很溫柔。方才殿下照顧微臣,微臣便覺得,像是自己有個家一樣。”


    裴文宣說著,偷偷去看李蓉。


    李蓉聽著裴文宣的話,好久後,她緩聲道:“應該也沒多大區別。”


    李蓉說著,睜著眼睛看著床帳:“我不喜歡會影響我的東西,無論是不是誰的妻子,我和現在應該也差不多。”


    “怎麽會呢?”


    裴文宣轉頭看她:“殿下,若你喜歡一個人,一切應當都是不同的。”


    李蓉得了這話,過了許久後,她輕聲一笑:“可我不懂什麽叫喜歡,我也不會喜歡一個人。當然,”李蓉轉過身去,背對著裴文宣,放低了聲音,“我也不指望誰喜歡我。”


    裴文宣愣了愣,他有些難以理解:“殿下為什麽不指望別人喜歡你呢?”


    “我這個人啊,在感情這件事上,脾氣古怪,”李蓉閉上眼睛,“喜歡我很難,長久喜歡我更難,我有自知之明,也就不多想了。”


    “殿下怎麽會這麽想呢,”裴文宣安撫著她,“微臣……微臣上一世,不就很喜歡殿下嗎?”


    “我與你的喜歡,不一樣。”李蓉平淡出聲,“喜歡這兩個字於我太重,於你而言,可能那樣的感情就是喜歡了。但對於我而言,我要喜歡,太難了。”


    裴文宣靜靜聽著,那一刻,他似乎找出了幾分自己與李蓉之間的差異,他也不知道怎麽的,就想起當年成婚,李蓉還在十八歲。


    那時候李蓉比現在外露得多,許多情緒也不會遮掩,如今已經過去三十多年,他也不知道怎麽,聽著李蓉談及這些,竟然就覺得,李蓉和十八歲那年沒什麽區別。


    她好像還是那個小姑娘,和他一起走在後宮裏,同他說著自己的往事。


    “宮裏的人都叫我公主,可我知道,他們都說我脾氣古怪,不喜歡我。”


    “可我也不稀罕他們的喜歡,不喜歡就罷了,本宮還需要在意他們嗎?”


    “你看見那座北燕塔了嗎?那是我父皇修給我母後的,他們說這是父皇愛極了母後,我卻覺得不然,那不過是男女之間偶然一瞬的好感,經不起任何風浪,哪裏談的上喜歡和愛?”


    ……


    李蓉說這些話的時候,他也不過二十出頭,他其實根本不懂李蓉那些話的真實含義,他也就是跟在李蓉身後,靜靜聽著她說,笑著安撫幾句:“殿下,都過去了。”


    他以為李蓉就是愛和他說往事,可如今想來,其實這不過是李蓉在向他求助而已。


    十八歲的李蓉在告訴他,她想要一份怎樣的感情,她是怎樣一個人,她小心翼翼捧著自己,在同他說,裴文宣,請你學著怎麽去愛我。


    這話聽上去或許有幾分蠻橫,可能把自己最怯懦之處交給他人,這便已經是李蓉最大的真心。


    可他不懂。


    三十歲歲月教會他理解人心,迴頭來看,才覺得紮心的疼。


    他以為這麽多年過去,李蓉當真如她在牢獄裏所說,早已不在意任何人。可慢慢熟悉,接觸,觸碰,他才明白,那高傲如鳳凰一般的目空一切,不過是另一種極端失望後的舍棄。


    畢竟李蓉上一世,於她而言,從來沒有得到過一份完完整整的喜歡。


    無論是他,還是蘇容卿,終究都是辜負了她。


    而她未曾表現過分毫,無論愛恨,都沒有真正施加給他和蘇容卿。


    意識到這一刻,裴文宣心裏驟然湧起莫大的痛楚和酸澀,他忍不住靠近她,將手輕輕放在她的身上,也顧不得傷口上的疼,就將這個人抱在了懷裏。


    李蓉被他這麽一抱,垂了眼眸,低聲笑道:“這是冬天太冷,裴大人把我當暖爐了嗎?時不時抱一下,倒也不見你以前的矜持了。”


    裴文宣抱著她不說話,好久後,他才道:“殿下,不難的。”


    李蓉愣了愣,隨後就聽裴文宣低聲道:“殿下,有一個全心全意喜歡你的人,不難的。”


    李蓉沒說話,她聽著裴文宣的話,先覺得可笑,而後又覺得有幾分難言的遺憾,最後化作了幾分茫然,和她幾乎沒有意識到的幾分期盼。


    她下意識想開口。


    她很想問,一輩子都沒有得到過的東西,沒有見過的人,怎麽會不難呢?


    但她沒有開口,這些話年少她還會問,現在她已經不問了。


    這不重要。


    她不在乎。


    李蓉的沉默,於裴文宣的心裏,就是一場遲來了三十年的淩遲。


    不是為他被李蓉拒絕,而是他才意識到,他竟然放任李蓉一個人,這麽孤零零走了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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