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思索著, 有些難以理解,她抬眼看了蘇容卿一眼,心裏記掛著裴文宣迴來之事,蘇容卿看出她心不在焉, 隻道:“裴大人既然迴來了,自然不會白白迴來,殿下不用擔心太多。”


    說著,蘇容卿將棋子扣到棋盤上,緩聲道:“殿下不如給個薄麵,把這盤棋下完吧。”


    李蓉沒說話,她靜靜看著蘇容卿,今日的蘇容卿與平日有許多區別,更像是她記憶中醉酒後有幾分放縱的蘇容卿。


    少了幾分規矩,多了些許失常。


    李蓉猶豫片刻,走迴棋盤麵前,抬手道:“請。”


    李蓉和蘇容卿在高塔對弈時,裴文宣駕馬揚鞭,一路疾馳入宮,而後翻身下馬,朝著大殿狂奔而去,疾唿出聲:“陛下,秦氏蒙冤,刀下留人!”


    此刻早朝剛剛開始,裴文宣的大唿之聲從大殿外一路傳來,所有人迴頭看去,便見青年一身青衣,衣角染泥,手中握著一卷紙頁,從大殿外疾步而來。


    “裴文宣?”


    李明看見來人,震驚出聲,在場官員麵色各異,裴文宣喘著粗氣,跪下行禮:“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你……”李明不可置信出聲,那句‘你不是死了嗎’沒出口,他就想起來李蓉給裴文宣告了病假,他忍了片刻,才改口道,“你不是還病著嗎?”


    “稟告陛下,”裴文宣恭敬道,“殿下應當同陛下說過,微臣表麵稱病,實際是暗中出京,徹查秦氏一案。微臣出京之後,察覺有人跟蹤,為掩人耳目,故作墜崖,才得以順利前往西北,徹查秦氏一案。如今微臣已拿到秦氏蒙冤證據,還請陛下立刻讓人前往法場,讓行刑官刀下留人。”


    李明聽到這話,立刻反應過來,急道:“快,去刑場,將秦家人留下來!”


    太監得令,立刻趕了出去。幾個老臣皺起眉頭,給後方的太監一個眼神,在簾後站著的太監便悄無聲息退了下去。


    傳令太監得了令,從宮中出宮,剛剛走出宮門不久,便見一波殺手直撲而來。


    太監驚得駕馬疾退,眼見一隻羽箭飛來,太監避無可避,震驚睜大了眼,這時一把刀從旁側猛地衝出來,一刀劈開羽箭,一把抓住太監扔到自己馬上,急道:“大人,卑職奉督查司之命,特來保護大人,還是大人隨我過來。”


    說著,那侍衛領著太監從人群中一路廝殺而過,巷子裏密密麻麻全是殺手,這些人與督查司的人糾纏在一起,在巷子中廝殺成一片。


    傳令太監被阻攔在路上時,另一隊人馬卻是快速出宮,一路直奔法場,提前到了法場之上,尋到了一個侍衛,他在侍衛耳邊耳語了幾句,侍衛便立刻上前,找到監斬官,低聲說了些什麽。


    監斬官皺了皺眉頭,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點點頭。


    “時辰已到,”監斬官突然伸手取了圈了“斬”字的令牌,抬手扔到地上,“斬……”


    話沒說完,就聽人群中傳來一聲沙啞的大喝聲:“大人,時辰還沒到。”


    監斬官沒想到有人竟然如此和他公然叫板,他咬了咬牙,怒道:“斬立決!”


    行刑之人似是也知道時辰不對,他猶豫著,監斬官見行刑之人不動,猛地拍了桌子:“你愣著做什麽,本官讓你斬!”


    行刑之人得了上司發怒,也不敢再拖延,抬手將最邊上秦臨背後的牌子取掉,揚起大刀,刀落片刻,人群中一個人青年猛地衝了出來,一腳將他踹開了去,隨後抬手一劍劃開秦臨的繩子,同時扔了一把劍過去。


    “劫囚了!”


    士兵瞬間反應過來,急急衝了上來。


    荀川低聲說了句“救人”之後,便抬腳踹開衝上來的士兵,提劍擋在秦家老小身前,怒道:“時辰還沒到,你們竟敢提前斬人,好大的膽子!”


    “給我抓起來!”


    監斬官見得場麵亂起來,一時也慌了,大聲道:“目無法紀,這是劫囚!把他們攔住,統統攔住!”


    監斬官大喝著,士兵朝著高台之上就衝了過去,荀川攔人,秦臨跌跌撞撞去救人,兩人配合著,護著秦家一家人,在行刑台上鬧了個雞飛狗跳。


    就在這時,一個太監被人人護在身後,駕馬疾馳而來,手握聖旨,大喊出聲:“留人!刀下留人!”


    華京兩處刀光劍影,北燕塔上,到呈現出一種意外的安寧。


    “蘇大人今日很有興致。”李蓉落下棋子,聽著外麵銅鈴在風中的響聲,緩聲道,“竟然願意陪著本宮這麽下棋。”


    “陪殿下下棋,微臣任何時候,都是願意的。”蘇容卿看著棋盤,說得自然,“而且,微臣想著,殿下該有許多問題想問微臣,故而特意留下。”


    “蘇大人說得是。”李蓉笑起來,“本宮的確有許多問題,想同蘇大人討教。”


    “殿下請說。”


    “方才蘇大人說的話,其實我不明白。”李蓉和蘇容卿交替落著棋子,“蘇大人為什麽想要娶我呢?就算裴文宣死了,我也是再嫁之身,而且如今我和太子早已決裂,蘇大人娶我也無甚意義,為何這麽大費周章,娶一個二嫁的女子。”


    蘇容卿沒有說話,李蓉思索著道:“蘇大人與我相識之初,就有投靠太子之意,這麽費盡心思保下我,是還想借我與太子維係關係?可蘇家為何這麽看重與太子的關係?太子性格溫和,不需要……”


    “殿下,”蘇容卿打斷她,“您一定要把每件事,都與權勢掛鉤嗎?”


    李蓉撚子的動作頓住,蘇容卿抬起眼眸,靜靜注視著李蓉:“我不願與殿下為敵,我希望殿下過得好,這麽簡單的理由,不可以嗎?”


    李蓉愣愣看著蘇容卿,外麵鳥雀飛過,從北燕塔上,一路掠到大殿。


    大殿之上,裴文宣已經自己沿路查過的賬目遞交過去,以及黃平縣當年百姓對那一戰記錄的口供也遞交了過去。


    “陛下,微臣走訪了軍餉沿路過的縣衙,並將當年每個縣衙具體的糧草記錄都謄抄了下來,當年黃平縣按照兵部記錄,一共有士兵三千,開戰之前,撥糧一萬石供一月口糧,可實際上,到達黃平縣時,糧草不足三千石。糧草到達每一個縣城,都少一分,在幾個大縣,更是刮分所剩無幾。這些縣城記賬,每個縣城得到的糧食數量都比上一個縣城所報應得要少,核對之後,每個縣城報其他縣城所應得口糧總數有誤,但是每個縣城實際領到的糧食記錄,到和黃平縣的記錄能對上。可見黃平縣得糧三千石的數據為真,兵部記錄的一萬石,怕是有誤。”


    “除了糧食的記錄,微臣還尋訪了當地士兵和百姓,錄下當年一戰的口供。當年一戰,士兵開戰之前便已經饑病過半,根本無力迎戰。在那種情況下,秦家還能保城中百姓提前撤退,並無太大傷亡,不僅不該罰,還應當賞賜,以免寒了邊關將士之心。”


    “微臣懇請殿下,”裴文宣跪在地上,揚聲開口,“徹查當年黃平縣貪汙軍餉一事。”


    裴文宣剛剛開口,兵部侍郎便急跳出來,大聲道:“誣陷!這是赤裸裸的誣陷!”


    “是不是誣陷,”裴文宣抬起頭來,激昂出聲,“一查便知!”


    “陛下,”裴文宣叩首在地上,大聲道,“還請徹查刑部、兵部、戶部、禦史台,還秦家一個清白,給邊關戰士一份公道!”


    李明沒說話,眾人也都沉默不言。


    裴文宣帶迴來的證據太多,太實,此時此刻,沒有任何人想在這時候出頭。


    可證據多,牽扯的人也多。當年參與過的人,在漫長的沉寂中,見無人發聲,終於忍不住衝了出去,禦史台溫平首當其衝,怒道:“裴文宣,你什麽意思?刑部兵部戶部禦史台,你是說整個朝廷聯合起來欺上瞞下要陷害秦家還嗎?他秦家哪裏來這麽大的麵子?還有你,身為監察禦史,不在其職,欺君枉法出京去,偽造一堆證據迴來欺瞞聖上,你以為聖上會被你所欺騙嗎?”


    “對,”溫平起了頭,其他官員忙出列來,慌道,“你查賬?你一個監察禦史,哪裏來的職權查這麽多縣城的賬目?別人憑什麽給你?你這些賬目到底哪裏來的,還不從實交代!”


    “陛下,”溫平轉頭看向李明,跪下身道,“裴文宣玩忽職守、欺君枉法,他父親裴禮之與秦家乃世交,如今為了徇私,他竟然不惜偽造證據,還望陛下明察治罪!”


    說著,許多人跟著溫平跪下,急道:“陛下,還望明察!”


    李明不說話,裴文宣跪在地上,沉默不言。


    其實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這樣的證據麵前,李明要不要查下去,根本不是證據的問題,而是李明能不能查、想不想查的問題。


    世家是懸在李明頭頂的一把劍,他逼得太狠,劍或許就會落下來。


    世家賭的就是李明的怕,而李明的確也怕。


    他如今隻是想要平衡世家,但隻是平衡,而非徹底的撼動。


    他如今不敢,也不能。


    而裴文宣給他這份折子,是足以把這把劍的繩子割斷,讓它落下來的一份折子。


    裴文宣跪在地上,等著李明的決定,李明久不出聲,就聽裴文宣道:“陛下。”


    “邊疆士兵,守得不僅是邊疆,還是大夏的山河。”


    這是暗示,提醒著李明,如果處理不好邊疆之事,所動搖的,是大夏的根基。


    李明握著裴文宣的折子,許久後,他終於道:“裴愛卿一路辛苦,此案事關重大,朕再想想吧。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是。”


    裴文宣恭敬行禮,起身之後,正打算離開,就聽李明道:“平樂如今在北燕塔禁足,你去接她,一起迴去吧。”


    裴文宣微微一愣,隨後垂下眼眸,恭敬道:“是。”


    裴文宣往北燕塔趕過去時,蘇容卿和李蓉的棋還未下完。


    蘇容卿說完那句“不可以嗎”之後,便靜靜看著李蓉,不再多說。


    尋常人說完這句話,看著對方,目的是等待迴應,可他看著李蓉,卻當真隻是看著。


    李蓉從他的眼神裏感覺不到任何渴求。


    那目光包含著諸多複雜的情緒,可無論包含著什麽,卻都失了這一份對她迴應的期盼。


    似乎他隻是說給她聽,而她迴應與否,都不重要。


    甚至於,她的迴答,都顯得多餘。


    “蘇大人……”李蓉斟酌著,想要開口,然而不等她說點什麽緩解氣氛,蘇容卿就打斷了她。


    “殿下,”他的手放在棋盒裏,他似乎有幾分疲憊,轉了話題道,“我方才胡言亂語,殿下別放在心上。殿下與世家聯合,輔佐太子登基,這是您最好的路。督查司您建起來,也要有個尺度,權勢之爭都是刀光劍影,您務必小心。”


    李蓉沒說話,蘇容卿站起身來,語氣平穩:“這局棋,微臣輸了,也不打擾殿下,這就離開了。”


    李蓉垂著眼眸,看著那其實根本未分勝負的棋麵。


    蘇容卿轉身走出去,還未到門口,李蓉便突然叫住他:“蘇容卿。”


    蘇容卿停下步子,李蓉看著棋盤上黑白分明的棋子,她想說些什麽。


    她想問他,他是不是喜歡他。


    想問他,他希望她過得好,不想與她為敵,到底是什麽意思。


    可話到嘴邊,她又覺得有無數問題在後麵。


    如果他真的有心,為什麽當初不求親?


    以蘇家的權勢,如果他真的豁出性命迎娶她,未必不可呢?


    如果他當真喜歡她,他當真有這個心思……


    那他還是眼睜睜看她嫁給裴文宣,便可見這份感情了。


    一份在家族麵前連提及都不敢的情誼,問與不問,答與不答,又有什麽意義?


    諸多問題迎麵而來,李蓉突然失去了勇氣。


    她驟然泄氣,擺了擺手:“你走吧。”


    蘇容卿沒說話,他站了一會兒,終是離開。


    裴文宣聽聞李蓉在北燕塔,衣服都沒換,便急急往北燕塔趕了過去,剛入北燕塔的院子,就看見蘇容卿從裏麵走了出來。


    裴文宣微微一愣,隨後便反應過來,蘇容卿應當是來看李蓉的。


    裴文宣皺起眉頭,蘇容卿見到裴文宣,也停下了步子。


    兩人注視著對方,片刻後,裴文宣先笑起來,行禮道:“蘇侍郎。”


    “裴禦史。”


    “蘇侍郎今日未上早朝?”


    裴文宣寒暄著,不經意看了一眼北燕塔:“來北燕塔閑逛,到很有雅興。”


    “我有事找殿下。”


    蘇容卿平淡開口,裴文宣笑起來:“想必是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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