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裴雖然都是大族,但蘇家乃百年名門,而裴本來隻算一個二流貴族,在裴文宣父親那一帶人的努力下,生生擠進了一等名門。


    裴文宣年少便十分聰慧,又生得俊美,與蘇容卿各在華京最頂尖的兩家書院,各自都是其中魁首,於是年年放在一起比較,如果隻談個人,裴文宣自然不會輸,可是有些東西,卻需得幾百年積累傳承,才能有得起。於是人們提及裴文宣,總會說一句“可惜……”


    他年少便因家世略輸蘇容卿一籌,後來感情之事,哪怕蘇容卿身受宮刑,他還輸給蘇容卿。


    這於裴文宣來說,不是“重新來過”四個字就能放下的。


    若是平日爭執著,李蓉到懶得管他心裏那些個難受,可如今裴文宣態度好起來,她想著這人,倒有了幾分不忍。


    她想了想,終於還是道:“裴文宣。”


    對麵裝睡不說話,李蓉緩聲道:“我讓他離這些事兒遠點,是因為如今他隻有二十多歲,而我已經算是長輩,心有幾分愛護之心,並非其他感情。我和他不可能再開始,他是二十歲的蘇容卿,我是五十歲的李蓉,我老了。”


    “如果你不是重來,我遇見二十歲的你,”李蓉頓了頓,終於還是道,“隻要你不給招麻煩,能幫我也會幫的。”


    裴文宣聽著李蓉的話,不知怎麽的,就有了些難受。


    這種難受和之前的酸澀不太一樣,之前他想著自個兒,難受。


    可如今他想著的卻是,李蓉怎麽用這種口氣說話?


    她那人囂張慣了,也從來不心疼在意別人,如今驟然說這些話,裴文宣聽著,就覺得比她罵他還難受了。


    “你別老提你老了老了,”裴文宣甕聲道,“咱們都二十歲,咱們年輕得很。”


    李蓉輕輕一笑,她沒多說,裴文宣心裏悶了一會兒,他起身來,到了邊角上,招唿李蓉道:“殿下,你過來一下。”


    李蓉有些疑惑,但她還是到了邊角,蹲了下去,疑惑道:“做什麽?”


    “殿下,你把手給我。”


    裴文宣伸出手來,李蓉雖然不明白他要幹什麽,還是伸手出去,兩人看不到對方,但可以看見雙方的手,裴文宣一把握住她的手,李蓉不由得顫了顫。


    裴文宣的手很瘦,骨節分明,皮膚燥熱溫暖,帶了幾分男人獨有的粗糙。


    而李蓉的手纖細柔軟,皮膚細膩光滑,指甲精修後染了丹蔻,裴文宣一握,就將她的手全攥在了手裏。


    說不出的酥麻感順騰而上,不過是頃刻間就讓兩人迴想起年少時某些荒唐歲月。可如今急急放手又顯得失態,於是兩人都故作鎮定,仿佛毫無感覺。


    李蓉淡道:“你這是做什麽?若說不出個理由,可就是犯上了。”


    裴文宣臉紅的厲害,但他也是強作平靜,慶幸如今兩人看不見對方,他輕輕放了一個東西塞進李蓉手心,而後從容放了手,隻道:“殿下,給你個好東西,你吃了試試。”


    李蓉有些茫然,她將手收迴來,攤開來,便看見是一個圓圓的小藥丸,她不由得有些警惕:“這是什麽東西?”


    “殿下,你吃了試試就知道了。”


    “萬一是毒藥呢?”


    “我給你下毒還需要現在嗎?之前你還吃了我的魚。”


    李蓉:“……”


    說的倒也有道理,李蓉想了想,就將藥丸放進了嘴裏。


    帶著梅花香的甜味在嘴裏散開,李蓉有些茫然,隨後就聽裴文宣問:“甜不甜?”


    “甜……”


    李蓉不解:“你給我吃這是什麽?”


    “是糖丸。”裴文宣笑起來,“你當年不就喜歡吃甜的嗎?十八歲覺得甜,五十歲也覺得甜,李蓉,你別太在意年齡這事兒,隻要你自己不覺得自己老,你永遠是個小姑娘。”


    李蓉沒說話,她和裴文宣一起蹲著,她含著糖丸,還手抱膝,將臉貼在手臂上,笑道:“你還有什麽好聽話,多說說給我聽?”


    裴文宣聽她話裏帶了笑,自己心裏也舒服了,他站起身來,迴了床上:“不說了,沒興致了。你要想聽,明日再來,本公子高興了再給你說幾句。”


    李蓉得了他這話,啐了他一口,拉上簾子,起身自己迴了床上。


    李蓉一覺睡到天亮,第二天睡醒之後,靜蘭就帶著人來了,他們領著人伺候李蓉和裴文宣梳洗完畢,就開始打掃牢房,李蓉和裴文宣站在院子裏無事,幹脆就打起太極來。


    年輕時多折騰,老來愛養生,兩人後來都是受過病痛之苦的,對身體也是多加注意。


    李川來的時候,便看見到兩個人正在打太極,他站到正打著太極李蓉身後,疑惑道:“姐,你什麽時候開始打太極了?”


    “我還可以打五禽戲。”李蓉牛頭不對馬嘴的接,李川噎了一下,隨後道,“不是,我是問你什麽時候開始這種太皇太後喜歡做的事兒了。”


    裴文宣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他昨晚才勸了李蓉,就怕李川一說又想不開,立刻道:“保養身子從什麽時候開始都不晚,殿下,你也該早早練起。”


    李川覺得這兩人有病。


    但他來不及多和他們拌嘴,直接道:“姐,今個兒詔令下了。”


    “你去?”李蓉知道李川指的是西北的事兒,楊家遞交了辭呈,李明得派人去西北解決戰事,現下將李川派出去,是他們早就謀算好的。


    “我去監軍。”李川應聲下來,李蓉點點頭,“那人去嗎?”


    李蓉問的是秦臨,李川點頭道:“去了,分成兩路過去,我先給他個身份暗中安排。”


    “好。”李蓉平和道,“過去之後,盡快拿到賬本。”


    “我明白。”李川應了聲,李蓉打著太極道,“去吧,這裏有我。”


    李川得了這話,他看了看李蓉,又看了看裴文宣,片刻後,他叫了一聲裴文宣:“喂。”


    裴文宣假裝沒聽到,繼續打太極,李川知道他是晾著他,雖然有些生氣,但也來不及計較,隻道:“孤離開這些時日,你要好好照顧我阿姐。”


    “我不需要他照顧,”李蓉立刻道,“你趕緊走吧你。”


    “好走不送。”裴文宣打著太極接了聲,李川被這兩人噎住了,憋了半天,終於道,“算了,我走了。”


    說完之後,他甩了袖子,往長廊外走出去,走了幾步以後,他突然叫了一聲:“阿姐。”


    李蓉迴過頭,就見李川突然跑了迴來,一把抱住她。


    他身子輕輕顫抖著,低聲道:“阿姐,如果我沒迴來……”


    “有阿姐在。”李蓉抬起手,輕撫上李川的背,平和道,“你會平安。無論什麽時候,阿姐都會保護你。”


    聽著李蓉的話,李川內心有一種莫名的平和,他突然就生了諸多勇氣,覺得這一路上,似乎有人張開了雙翼,悄無聲息護在他身後。


    “阿姐,”李川低聲道,“我會好好迴來的,你也不要害怕。”


    “我迴來了,我保護你。”


    李蓉聽著李川的話,忍不住笑起來。


    李川放開她,這一次他沒有迴頭了,一路小跑了出去。


    裴文宣站在李蓉身後,他看著李蓉的神情,那種平和的、從容的、帶了某些希望的神情,是他之後數十年,都未曾見到過的。


    “李蓉,”他忍不住叫她,李蓉迴過頭來,有些疑惑:“嗯?”


    裴文宣靜靜看著轉頭瞧他的李蓉,他看到少女清澈如水的眼倒映著自己的影子,看著不知哪裏吹來的春末桃花翩然而落,他看著此刻的李蓉。


    他突然有種莫名的衝動。


    他希望李蓉能用這樣的眼神,這樣的笑容,過一輩子。


    如果李蓉能這樣過一輩子……


    他委屈一點,對她好一些,也不是不可以的。


    “裴文宣?”李蓉見裴文宣不說話,不由得叫他,裴文宣迴了神,他輕輕一笑,抬手拂過她的頭頂。


    “花落在你頭上了。”


    他輕聲道:“我為你拂開。”


    願為你拂塵拂雪,願為你奔波半生。


    隻是那一刻,裴文宣自己都不知道,原來他可以為李蓉做的事,有那麽多。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問:李川,今天去牢裏探監是什麽感覺?


    答:仿佛是去養老院看爹媽被聯手暴擊。


    太極拳、廣場舞、柔力球,中老年廣場三大門派。


    第29章 融洽


    裴文宣那片刻的溫柔讓李蓉愣了愣, 裴文宣見她愣神, 不由得笑起來:“你怎的了?”


    李蓉盯著他的臉看了片刻, 隨後抬起頭來,拍了拍他的肩, 感慨道:“我眼光的確不錯。”


    裴文宣頗為茫然,李蓉便已經握了扇子進了自個兒的牢房中。


    她的房間已經打掃完畢, 靜蘭靜梅問了她的需求,沒有其他事兒, 便退了下去。


    兩人各自在各自的牢房裏, 看書打棋譜,閑著無事吵嘴兩句, 日子也就消磨過去。


    等到了晚上, 蘇容卿便提了食盒過來,將食盒和幾本話本子交給了李蓉,隨後將朝中近日發生的事兒都匯報了一遍。


    李蓉聽著他匯報這些, 一麵聽著,一麵低頭看著蘇容卿給的話本子,等蘇容卿說完了之後,她也沒過問朝堂上的事,隻道:“你給的這幾本話本看上去都挺有意思的, 這幾天我應該就能看完了,你下次再給我找些類似的。”


    蘇容卿愣了愣,隨後應了下來,有些猶豫道:“殿下沒有什麽要讓我帶的話嗎?”


    “沒什麽, ”李蓉說著,想了想,她又道,“日後你也不必多來,若讓陛下知道了,對你不好。”


    蘇容卿得了這話,沉默下去,過了一會兒後,他苦笑起來,溫和道:“殿下說的是。”


    李蓉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蘇容卿在牢房門口站了片刻,隨後道:“若無他事,微臣先退下了。”


    李蓉應了一聲,態度頗為平淡,蘇容卿恭敬行禮之後,便退了下去。


    等他走了,裴文宣才靠著牆睜開眼,淡道:“不留著多說幾句?”


    “說了做什麽?”李蓉翻著話本子,眼都不抬,“反正也留不住的人。”


    “李蓉,”裴文宣靠著牆坐在蒲團上,曲著膝,一隻手搭在膝蓋上,一隻手放在腿上,緩聲道,“你當真不想和蘇容卿再續前緣了?”


    “不想。”


    “為什麽?”裴文宣有些好奇,“你還是介懷他殺了你?”


    李蓉的動作頓了頓,她一時也不知道怎麽迴應,她對蘇容卿的感情,比起裴文宣來說,複雜太多了。


    他們之間有太多愛恨,也有太多糾葛。她和裴文宣之間,談的隻有喜歡,或者不喜歡。可她和蘇容卿之間,卻就介於愛與恨的中間,她與蘇容卿互相提防,互相陪伴,給了真心,也充滿猜忌。


    不是沒有心動,甚至於也衝動過想和裴文宣和離,隻是蘇容卿清晰的讓她看到,蘇容卿不願意要她這份衝動。


    她上一世像一隻小心翼翼試探這個世界的貓兒,她每一次伸手,都遇到火焰灼燒,盡管蘇容卿這團火,溫柔又美麗,可對於她而言,遙遙望著這美麗的煙火,或許比觸碰好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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