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他心中早已隱隱猜到會是這個結果,可當采薇親口說她要去雲南做人質的時候,秦斐還是覺得他一顆心被撕得四分五裂、七零八落,生生的疼。


    他攥緊了她的手,忽然冷冷一笑,“你說走就走,本王答應了嗎?”


    “你要是真心想走,怎麽不趁我不在的時候昨天就走人,非得等到我迴來?既然我迴來了,你覺得你還能走得了嗎?”


    采薇偏頭反問他,“便是我昨天偷偷的跑了,難道你就不會再把我抓迴來?”


    “既然知道,那就徹底死了這份心!”


    他將她整個圈進懷裏,帶到一處避風的所在,斬釘截鐵地道:“無論如何我都是不會放你走的,那個老妖婆我早看她不順眼,咱們如今天高任鳥飛,本王手裏要人有人,要錢有錢,還怕她怎的?”


    采薇看著遠處山坡上星星點點的姹紫嫣紅,出了一會兒神,才慢悠悠地道:“我自從有了身孕之後,許是人常說的,一孕傻三年,覺得腦子笨了許多,好些事兒都有些想不明白。還請殿下再跟我講講那金人是如何攻進了山海關?咱們大秦何以一夜之前冒出來好幾位帝王?江浙的潞王為何兵敗如山倒?福州的閩王又為何會落入金人手裏慘遭戮首?”


    “還有後來從金人手裏奪迴福州的魯王,又是為何會在形勢一片大好的情形下,最後丟盔棄甲、潰不成軍的?”


    “殿下先前徹底收複福建時,趁著金人大敗、士氣大傷,若是雲貴、廣西和四川這幾處的駐軍能合力北上,則湖南、陝西也可一舉收複?可是那樣大好時機,為什麽就那樣白白錯失了呢?”


    “還請殿下為我解惑?”


    秦斐默然。


    他不是無言以對,正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答案是什麽,他才說不出口。


    無論是金人能打入關內,還是無數能擊退外敵的大好良機全都被國人所錯失,其根本原因皆是因為兩個字:“內訌!”


    采薇見秦斐良久不答,便幹脆替他答道:“因為內訌,使吾國吾民不能團結一心,一致對外,這才導致如今山河破碎,家國飄搖!”


    “殿下是個血性男兒,殫精竭慮的想要力挽狂瀾,重整山河。可是殿下若想要成功,那就絕不能重蹈之前那幾位親王的覆轍,被內鬥所掣肘,消耗掉大半的實力。”


    “那老妖婆和她的黑衣衛遠在雲南,她能對本王做什麽手腳?”


    “殿下,我且問你,當年南秦之時,嶽將軍也是抗擊金人,連戰連勝、勢不可擋,誓要收複北地河山,迎迴惠、欽二帝,結果引來建炎帝對他的猜忌,連發十二道金牌命其班師迴朝。據說嶽將軍曾痛心疾首地仰天長歎:‘十年之功,廢於一旦!所得諸郡,一朝全休!’”


    “然而,他既然明知如此,又為何還是聽從聖命,帶兵迴了臨安,結果沒幾個月便被朝廷以‘莫須有’的罪名而處死。他為何明知前方是一條絕路,卻還是照做了呢?”


    秦斐不自覺握緊了雙拳,指尖刺得掌心生疼。


    “因為近數百年來‘君為臣綱’這一句的故意曲解,以至到最後最變成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然便是不忠,心生叛逆之心!”


    “如今擺在殿下麵前的情形也是如此。縱然你貴為郡王,可你仍然是臣,若不聽聖上的聖命,在世人眼中你就是不忠,人人皆可討伐。”


    秦斐怒道:“他大爺的,本王何時在意過他人的眼光,我秦斐做人做事,隻求無愧我心,哪怕旁人說我是亂臣賊子我也不在乎!”


    采薇深吸一口氣,“是,這些虛名咱們可以不要,但是一旦你讓孫太後抓到了把柄,那麽她便可利用皇權命令廣西等地的駐軍前來討伐於你。”


    數月前秦斐在福建大敗金兵時,雲南和廣西等地秦軍之所以沒有一起聯手攻向韃子,就是因為雲南的正統——麟德帝一係正忙著派兵剿滅竟然敢僭越稱帝的桂王秦榔。後來因為廣西的另兩位郡王,安仁王和廣明王也想做撈個皇帝坐坐,招集了些人馬去打秦榔,倒讓麟德帝的兵將漁翁得利,把他們全都滅了。


    “殿下前些日子跟我說,已經安排好兩路大軍,一路從贛州沿江北上,一路從江陰逆長江而上,兩路夾擊,可一舉收複金陵,將浙江的金兵困在當中,一舉殲滅。可若是在殿將大軍兵分兩路都派了出去的要緊時刻,現正在廣西的那兩萬黑衣衛突然在背後給你捅上一刀呢?廣西離贛州可是近的很哪!”


    秦斐一拳砸在旁邊的大榕樹上。


    采薇說得這些,他能想不到嗎?他如何不知,眼下若想確保他的戰略萬無一失,最要緊的便是自已人之間不會再使絆子、拖後腿。可是要他拿自已在這世上最親最愛的人去換這份穩妥,他寧可不要!


    “阿薇,咱們走吧!我不做這什麽勞什子郡王了,也不管這燕秦的破事兒了!”秦斐突然緊緊箍住采薇雙臂,神情激動地大聲嚷道。


    “他大爺的,本王拚死拚活的為燕秦江山賣命,結果卻連自己媳婦都保不住,本王不幹了,再也不受這份窩囊氣了!”


    “咱們這就走,我帶你到瀛州島上去,咱們將那裏建成一座世外桃源,每日種花釣魚、彈琴下棋,再養幾個孩子,舒舒服服的過一輩子,你說好不好?”


    采薇似是被他感染,美目中波光流轉,點頭道:“那自然是很好的,隻要能和你在一起,無論在哪裏,無論做什麽,都是很好很好的!”


    秦斐眼中一喜,可是還不等他的笑意爬上嘴角,采薇的下一句話又將他打入冰窟。


    “可是我現下卻不能答應你。”


    “阿斐,我之所以在今天來這英烈山祭拜忠魂,是因為我心中已經有了決定。而我之所以會下定決心暫時的離開你,是因為我昨晚做了一個夢。”


    “那是一個十分可怕的夢!我夢見金人的鐵蹄踏遍了這片國土的每一個角落,福建、廣西、雲南最後全都淪陷了,燕秦的最後一位君王被他昔日的臣子用弓弦絞死……”


    “所有的漢人都成了亡國奴,他們被逼剃去半邊頭發,留起金人的辮子,脫下穿了千年的漢家衣冠,改穿金人的長袍馬褂……”


    “數以萬計的先賢留下來的經典書籍被金人皇帝借著編書之名付之一炬,就此消失於世……”


    “金人的閉關鎖國、專、製獨斷讓這個國家日益衰落……”


    “在最初的時候,有些不願為奴的漢人抗爭過,可是慢慢的,隨著被金人馴化的時間越久,後來的漢人們已漸漸忘了他們是在為異族所統治,他們已不再以為奴為恥,而是恨不能在他們的金人主子前以奴才自稱。”


    “幾百年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漢人,他們已經忘了三百年前他們祖先穿過的漢裳華衣,當看到畫中的先人服飾時,他們驚唿怎麽秦朝時的國人竟然穿著扶桑的和服和高利的韓服?”


    “他們雖然還自稱是華夏兒女,卻已經不再知道何者為華?何者為夏?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


    “在被異族當作奴隸一樣豢養的幾百年裏,他們失卻了先人的衣冠、禮儀,也失去了華夏先人的靈魂。他們不再信奉什麽仁、義、禮、智、信,不再如春秋戰國時的單純淳樸,西秦時的雄健尚武,而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為了升官事上以媚,曲意奉承,待下以吝,刻薄刁鑽;為了發財可以罔顧天理良心,各種造假。”


    “因為沒有了靈魂和信仰,所以西夷諸國的鴉片輕而易舉的便敲開了我國的大門,金人在諸國列強的槍炮下各種割地賠款,喪權辱國。”


    “華夏大地在海外諸國眼中不再是□□上國,而是一塊人人都想得而食之的肥肉。昔日被他們羨慕的華夏兒女在他們眼中已變成了‘東亞病夫’!”


    秦斐怔怔地看著她,想要替她擦去她頰邊滾落的淚水,手方舉到一半,卻又無力地垂下。


    “阿斐,你可以說,這隻不過是一個噩夢。可是如果你當真甩手而去,再不願來力挽狂瀾,將這大好河山拱手讓給金人來蹂、躪,以金人的習性,你敢說我夢中所見的一切不會真的成為現實嗎?”


    “不錯,我們是可以躲到一處海島上去過我們的小日子,可是有國才有家,生我養我們的國都沒有了,我們的小家,它還算是一個真正完整的‘家’嗎?”


    秦斐扭過頭去,以手掩麵。


    “阿斐,你知道我為何沒有不辭而別,瞞著你先走嗎?”采薇拿出絹帕,拭去臉上的淚痕,柔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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