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二十四年五月初九,金國豫親王豪鐸派降將張天祿、楊承祖等部於黎明時分在瓜州以西十五裏處乘船渡江,在金山擊敗明防江水師鄭鴻逵軍,隨即登上南岸。


    五月十一,豪親率八萬鐵騎兵渡江兵臨金陵城下,除了定淮門外全是江河不便駐兵外,將金陵城從三麵圍困起來。


    此時的金陵城,已是十室九空,幾乎所有的百姓都聽從了臨川王殿下的安排,收拾好行囊細軟,離開了這一座危城。


    餘下的那些百姓裏,有年老體弱的老人,他們本已餘日無多,寧願死在生他養他的家園故土,也不願再苟延殘喘、逃往他鄉。


    還有一些大夫自願留下來為將士們治傷。


    再有就是不少青年女子也留了下來,說是要同守城的夫婿同生共死。


    除了這千餘名百姓外,餘下的四萬人全都是守衛金陵城的戰士。金陵原有兩萬守軍,再加上兩萬臨時從城中招募來的民兵,就是這一共四萬人,靠著他們的血肉之軀,硬是將人數倍於他們的豪鐸大軍擋在了金陵城外達十五天之久。


    這在之前幾乎是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一個奇跡。可是現在,渾身血跡斑斑、疲憊不已的兵士們抬頭朝城頭看去,紅色的王旗正迎風朝展,王旗下臨川王的身影依舊挺拔如鬆。


    這位殿下信守了他的承諾,與守城的將士們同甘共苦,這十五天沒有離開過城頭半步。


    在全體將士的心中,隻要有這個人在,還有他身旁的周師爺,他們堅信隻要有這兩個人同他們一起戰鬥,他們一定可以創造一個又一個奇跡,可以在金陵這麽一直堅守下去,一天,又一天……


    與此同時,城下金人的王帳裏,豫親王豪鐸也正看著金陵城頭的那麵王旗上大大的秦字咬牙切齒。


    又一次,他又一次敗在了這個燕秦的臨川王手裏。這個叫秦斐的漢人又一次用他精妙的臨陣指揮,將他的精兵強將擋在城牆之外。


    他本以為有了這幾十門紅衣大炮,最多隻要五天他就能轟開金陵的城牆。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才開始攻城不到三天,他所倚仗的紅衣大炮就被城上的秦軍用水炮給弄壞了十之六七。


    起先他看到秦軍在城頭上擺出又笨又醜的投石機時還大聲嘲笑,笑話他們連火炮都再沒得用,竟將這種多年不用的老古董兵器又拿出來使喚。


    他的紅衣大炮能在一裏遠的地方對準金陵的城牆的猛轟,可是這些投石機拋投出來的石塊能打多遠,最多不過七八十丈。如今他手頭的紅衣大炮比起在濟南城下可是多了一倍有餘,而秦斐能用的卻隻有那十幾台老掉牙的投石機。


    他隻消用紅衣大炮對著金陵城猛轟,等到城牆上轟出個缺口出來,再命步兵從缺口處一齊衝上去,到那時,便是秦斐再用兵如神也無濟於事。


    可他沒想到的是,城頭上秦軍的投石機拋投出來的物事竟然能達一裏開外,因為它拋投的根本就不是沉重無比的石塊,而是特製的水囊。


    那些中等大小的水囊一個接一個精準無比地砸到他們的炮陣上,開出朵朵水花。先一刻還轟轟作響的數十門大炮頓時啞火了一半。


    等到豪鐸反應過來,急令炮兵後撤時,已經有一多半的大炮被灌進了水,一時半會是用不成了。


    他原以為隻消把炮筒裏的水擦幹,再晾上一晚上,到了第二天仍能填充火彈繼續轟城。哪知第二天再傳令炮兵攻城時,竟然有七、八門紅衣大炮突然炸膛,反將近旁的炮兵轟死了不少。


    一查之下,才發現那些炸膛的火炮都是先一天被秦軍的水彈擊中過的,這才明白那水彈並不隻是單純的井水、河水而已,也不知那裏麵加了些什麽,竟然使得炮筒這般的易於炸膛。


    豪鐸一想到他那被秦斐弄壞的十幾門紅衣大炮,就心痛無比。若不是有一半的火炮都報廢了,減了一半的火力,這金陵城的城牆,它就是全都是用石頭砌的,再是堅固無比也早被他給轟出個缺口來了。而秦斐也早已成了他的階下之囚,任他鞭打折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仍是高高的在城頭上坐著,俯視著他的七萬大軍。


    在這半個月裏,為了攻下金陵成,他已經犧牲了手下的一萬名精兵,還有兩位驍勇善戰的將軍。八萬大軍已折損八分之一,卻仍是攻不下這一座金陵城。


    這都是因為那個人,那個曾經最不被人看好的燕秦的臨川王——秦斐。


    豪鐸也不知是第幾百次在心中發誓,一旦他攻入金陵,捉到了秦斐,他定要讓他受盡種種酷刑,再將他碎屍萬斷、挫骨揚灰。


    然而豪鐸永遠也不會知道的是,這一次在金陵城打敗了他的,並不是臨川王秦斐,而是一個女人,他是敗在了秦斐的夫人之手。


    不但他不知道,就連城中的大秦守軍也不知道被他們視為天神,無比敬佩的臨川王殿下其實早已暗中被人送出了金陵,此時在他們麵前同他們一道並肩抗敵的是他的妻子,王妃周氏。


    其實如果可以的話,周采薇更願意以一個女子的身份站在城頭上,指揮全局。可是她的身份不是燕秦的女將軍,而是燕秦的王妃,禮法規矩束縛著她不能在那麽多男子麵前露出她的真容,她隻能穿上她丈夫的鎧甲,扮成他的樣子,以一個男子的身份統領全軍。


    為了掩飾容貌上的不同,她借口久病憔悴,為了不讓韃子瞧出來,也為了使自己看上去更有氣勢些,效法數百年前的蘭陵王,頭戴一猙獰麵具,將容貌盡數擋住。


    一眾兵士雖看不到他容顏,但看他的走路身形還有說話的腔調同之前沒有半點異同,除了聲音沙啞了些,再無半點異樣,便都不曾起過疑心。更何況這世上能將韃子擋在城下如此之久的神人除了臨川王殿下,還能有誰?


    他們無比信任他們的這位主帥,盼著他能率領他們永遠將韃子擋在城外,再不能前進一步。在他們的殿下又例行來巡查夜間城頭的防務,看視又新增的傷兵時,他們紛紛道:


    “殿下,我這胳膊上不過就是擦破了點兒皮,根本就不叫傷!”


    “是啊,我這也不算傷,我明日還能再戰……”


    “殿下,我就是受了傷,明兒還能再砍死它十七八個韃子……”


    “就是,殿下,隻要有您在,我們個個都能以一當十,管保到了明年,也不叫韃子進來。”


    她看著兵士們熱切企盼的眼神,心頭隻覺得苦澀無比,因為她無比清楚地知道,金陵城,守不住了,在堅守了十六天之後,這座古老的都城最多隻能再堅守一天。


    因為豪鐸另調的紅夷大炮估計這一兩天就會運到,因為金陵城中的守軍已不足一萬人,而且還個個帶傷,就連她,左臂上也中了一箭。若不是甘橘替她擋下一箭,隻怕她右胸上也會再中上一箭。


    幸好這丫頭一把推開她時,那箭射到了她肩胛骨上,傷勢並不算嚴重,不然她心裏還不知要多難過歉疚。


    她曾想讓甘橘和仇五他們一道走的,可是這丫頭卻執意不肯,說之前已經被她拋下過一迴,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不會再離開自家姑娘,定要留在她身邊照料她。她隻得把周師爺那黑醜麵具給了她,讓她扮成周師爺的樣子,跟在自己身邊。


    在迴議事廳的路上,采薇疲憊地對甘橘道:“你去把紅娘子和劉總兵找來,就說我有一件事關生死存亡的大事要同他們商量。”既然如今的情勢已如此糟糕,看來隻能用那破釜沉舟的最後一個法子了。


    這一夜,采薇在不得不放棄金陵的痛苦中徹夜難眠。


    而城外的豫親王豪鐸卻在活捉秦斐的美夢裏大笑著醒來,他相信很快這將不再隻是一個美夢,而是活生生的現實。他新調來的十五門紅衣大炮已經快到了長江邊上,隻要再等一天,他就可以一雪前恥,將秦斐這個他生平僅有的對手狠狠地踩在腳下。


    五月二十八日,當豪鐸命他的一共三十門紅衣大炮對著金陵城狂轟爛炸了好一會兒之後,才發現有些不大對勁。如此猛烈的攻勢,城頭上的燕秦守軍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騎兵很快衝到了城上秦軍的射程範圍之內,然而遍插旌旗、立滿甲胄的城頭上仍是毫無反應。


    在攻打了金陵城十七天之後,金兵還是頭一次享受到這種沒人對他們奮起還擊的待遇,可是這反而讓他們遲疑不安起來。


    他們在秦斐手底下不知中過多少次計,上過多少迴當,被他的各種陰謀詭計折騰的夠夠的,如今見城中一點動靜都沒有,下意識的便覺得這又是秦斐的什麽詭計。


    就連主帥豪鐸也是猶疑半晌,和幾個大將商量了半天,最後決定還是穩妥為上,管他秦斐又想使什麽花招,隻管用大炮狠狠地轟城,隻要轟塌了城牆,看他還有什麽能耐。


    當三十門紅夷大炮終於在金陵城的西北角轟出數十丈的缺口,女真人架著雲梯一湧而上,不費吹灰之力將城上那些身著鎧甲的秦兵砍倒在地時,他們才發現原來他們砍倒的隻不過是一具空空的鎧甲而已。


    這諾大的城牆上竟然一個守衛的秦兵都沒有,隻有那一具具無人穿戴的盔甲在日光下閃耀著刺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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