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斐淡淡地道:“嬸嬸多慮了,您始終是侄兒的長輩,侄兒又怎敢對長輩心懷怨恨之心。”


    孫雪媚目露失望之色,“你既這樣說,可見在你心裏仍是在怨我的對不對?”


    秦斐看著午後的陽光斑斑點點地灑落在細長的桃葉上,兩隻玉色蝴蝶在枝葉間翩翩飛舞,眼前的一切都是這般明媚耀眼,可是八年前的那個夜晚,卻是他人生中從未曾有的漆黑暗夜。


    八年前甫知自己竟被最親近的“媚姐姐”背叛時,他心中洶湧的恨意幾可說是翻江倒海。


    那時的孫雪媚對他來說,何止是他的“媚姐姐”,簡直是他之前十五年一片慘淡灰暗的人生裏唯一出現的一抹亮色與溫暖,可誰知他無比信賴依戀的“媚姐姐”接近他、溫暖他的唯一目的卻隻是為了要從根子上毀了他!


    這讓他如何能不恨?


    然而孫雪媚不知道的是,他秦斐現下說不恨,是因為他如今是真的不恨了,他心裏那些對她曾經的怨恨之情,如同他對她昔日的感情,都早已煙消雲散。


    過去他恨這個女人,是因為他曾那樣的信賴依戀於她,所以在被背叛欺騙之後才會那樣的恨意滔天。


    而如今,他心裏對她的情份已經半點不剩,無論這位“媚姐姐”是哭也罷,笑也好,她都再也不能在他心中激起半點漣漪。


    能夠真正傷害一個人的心的,隻能是他的至親至愛之人,而絕不是他的敵人,因為沒有了愛,又何來的恨呢?


    孫雪媚緊盯著秦斐的眼睛,卻沒能從他的神色中找出一絲自己希望看見的神情。


    她的心裏漸漸湧起一層不安,她上前一步,顫聲問道:“斐弟,你,你是不是真的對那周氏動了真情,就像你當年對我一樣?”


    孫雪媚急切地看著秦斐,等待著他的答案。若他點頭說是,那她絕饒不了周采薇那個狐狸精,若他說不是,那他近來又為何待那周氏如此之好,是另有原因,還是隻是為了故意氣她,好讓她吃醋?


    秦斐抱著雙臂,過了片刻才冷聲道:“嬸嬸又想多了,那樣的事是絕不會發生在侄兒身上的。”


    孫雪媚麵色一鬆,可是不等她轉憂為喜,就聽見秦斐又緩緩說出後一句話來,“因為侄兒從小到大壓根兒就沒對任何人動過真心!”


    一絲淺笑立時僵在了孫雪媚世所罕有的絕色容顏上,她忽然就不淡定起來,顧不得所謂的規矩禮法,一把抓住秦斐的袖子,叫道:“什麽叫從未對任何人動過真心?那當年你我之間又算什麽?”


    “你當時是怎麽對我說的,難道你全都忘了不成?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就在你我定情的那個月夜,你拉著我的手對我說你這一輩子隻會把我一個人放在心上,你會永遠都待我好,再不看旁的女子一眼,隻要是我想要的,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你也會為我取了來,隻為了討我一笑……”


    “難道當年你對我說得這些海誓山盟、甜言蜜語你全都忘了不成?”


    秦斐略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奇怪道:“嬸嬸怎麽這麽激動?當年那些玩笑話,不過是侄兒隨口說說討表姐高興罷了,怎麽嬸嬸當時竟信以為真了呢?當年嬸嬸還在家中做姑娘時,我們這些表哥表弟個個都將嬸嬸奉為仙子一般,哪個不曾對嬸嬸說些此類獻殷勤討喜的話,難道嬸嬸個個都當真不成?”


    孫雪媚搖頭叫道:“不,你和他們不一樣,你當時明明是認真的,你那個時候便是為了我去死也是眼都不會眨一下的,你明明待我是真心的!”


    過了這麽多年再重提舊事這個女人竟會如此激動,倒讓秦斐始料未及,他卻不知,雖說當年孫雪媚有意接近他不過是奉了孫太後之命為了坑他,但卻對秦斐對她那種深深的迷戀極為得意。雖然自她十四歲起,但凡見過她的男子無一不為她的美貌而傾倒,但是能待她如此熾烈而毫無保留的卻是隻有一個秦斐。


    可是當年秦斐待她的情意便是再熾熱如火也並不能真正地打動她,因為她的心裏眼裏隻看得到皇宮裏的錦繡榮華,再見不到其他。


    然而當她在宮裏住了一年又一年,她卻漸漸懷想起她的斐弟來,尤其是在麟德帝得了不舉的隱疾之後,她越發懷念起當年那個愛她愛得猶如一團烈火般的少年來。


    她的皇帝夫君已再不能同她做夫妻之事,她寄予了一切希望的兒子又是個傻子,她在人前仍是笑得誌得意滿、傾倒眾生,但是當她獨自一人待在她華麗無比的宮室裏時,內心的寂寞恐慌卻如潮水般向她湧來,當年那個少年對她熾熱如火的愛竟成了她這些年唯一覺得能牢牢握在手裏的東西,何況那個少年當時曾說過他會永遠愛著她,永遠……


    所以她雖答應了安成緒所請,前來試探秦斐,可是在內心深處她更想確認的卻是,無論她怎麽對他,無論時光已過去了多久,甚至他已經娶了王妃,他仍同他當年說過的一樣深愛著她,他仍是那個跟在她身後滿眼熾熱地看著她的“斐弟”,而她也依然是他心中那個獨一無二的“媚姐姐”,無人可以取代,永永遠遠地刻在他的心上。


    可是她剛剛竟然聽到了什麽,她的“斐弟”竟然說他從不曾對她動過真心?這怎麽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


    她雙手扯著秦斐的袖子,緊盯著秦斐的雙眼,反複地道:“我不相信,你在說謊,我是你此生第一個愛上的女子,你怎麽可能不是真心?你在騙我對不對,你一定是在騙我!”


    秦斐一臉厭惡地看著她的手,猛地把袖子從她手中抽出來,冷笑道:“嬸嬸這是怎麽了,莫不是曬昏了頭不成,怎麽竟說些胡話?您要說侄兒是在騙您,倒也未嚐不可,我們男子素日的習性,嬸嬸又不是不知道?這男人家嘴裏哪有幾句實誠話?為博美人一笑,什麽胡說八道的甜言蜜語我們說不出來,隻可笑女人家往往竟還當了真!”


    那一刹那間,孫雪媚好似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似地,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豔麗的眉眼皺成一團,然而當她再睜開眼,看到秦斐身後樹叢中隱約露出的那一抹淡藍色時,她立時便又迴複成人前那個寵冠六宮、豔絕天下、傲視眾女的皇貴妃娘娘。


    一絲詭異的笑容重又出現在她的唇邊,她刻意重又放軟了聲音,拖長了音調膩膩地道:“我的好侄兒!嬸嬸我這才知道,原來你們男人都慣會用一張嘴去哄女人,從來沒有半點真心!難道你對你那王妃那般緊張在意也是假的,私底下說的無數甜言蜜語也統統都是哄她開心的謊話不成?”


    秦斐懶洋洋地道:“我不待周氏好些,又怎麽能消了聖上的心結,讓嬸嬸能多少自在些呢?”


    他這話說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嗆得孫雪媚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英俊挺拔的男子已經再也不是當年那個還隱隱有著幾分稚氣的青蔥少年。當年那個少年對她的每一句話都奉若聖旨,從不曾對自己有半分隱瞞。


    可是如今,自己這樣追問於他,他卻滑得跟個泥鰍一樣,繞了半天,半點也不肯將他心裏的真實心思透露給自己知道,難道自己曾經牢牢掌控他的那種魔力真的已在他身上失效了不曾?


    秦斐此時已沒半分心情跟她在這裏虛與委蛇,連告辭的話也懶得多說一句,揮袖便走,可他剛一轉身,方邁出一步,突然身形一僵,因為在他身後十餘步遠的一株桃樹下,一個身著淡雅藍衫的女子正悄然立在樹下,一雙澄若秋水的眸子正定定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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