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大聲道:“俺們原本都是良民,可是田裏遭了災,顆粒無收,官府不開倉放糧賑災,反倒還要俺們按豐年的光景上交種賦稅。好些人都偷偷地逃了,結果官府竟將他們的賦稅全都壓到俺們身上,俺們這才逼不得已背井離鄉,整個村子還剩下的人都一起逃了,想到別處討一碗飯吃。”


    “可這一路行來,想不到這山東地界的官府仍是對俺們這些難民視若無睹,又見俺們人多,反而到處驅趕俺們,雖許俺們耕種這裏的好些荒田,但卻要俺們先交上一年的稅銀才能耕種。俺們沒法子隻好躲到這山裏成了流民。俺們做良民討不到一口飯吃,大夥兒都餓了好幾天,突然見到你們這幾匹馬,這才想搶了來吃,不然,隻怕今兒晚上,俺們這一個村子的人有一小半都會餓死在這裏。”


    采薇道:“張大哥,我知道你們已經很多天沒吃上過一頓飽飯,但是你們既已餓了許久,突然一下子有馬肉可吃,隻怕腸胃反倒受不了,沒有餓死倒先撐死了。何況就這麽兩匹馬,怕是連一頓都不夠你們吃的?”


    “既然你們也不過是為了能有口飯吃,倒不如聽我一句勸,讓我這車夫拿了我手中這五百兩銀票去,買些米麵菜果迴來,至少能讓你們吃上三、四天的飽飯。”


    張二突然湊到他大哥耳邊悄聲說了幾句,采薇看在眼裏,唇邊微微一笑,隻是緊盯著張大的神色,見他眼裏露出一絲不讚成的神色,在心裏暗自點頭,看來這張大,比他弟弟要厚道地多。


    張二見他哥不說話,以為默認了他的主意,便朝采薇喊道:“俺們答應你了,快些把銀票送過來,俺們這就放你們走。”


    采薇瞥了他一眼,手中的火折仍是舉得穩穩地,“張家小弟,你以為我是白癡嗎?我若是現下把銀票交出去了,你們迴頭來個說話不算數,仍是要取了我們幾個的性命,那時我們豈不是束手待斃?你心裏頭打得什麽如意算盤,打量我不知道嗎?”


    張大眉頭一皺,上前一步道:“周管家,既然俺二弟已經承諾不會傷了你們的性命,俺是他大哥,俺們兄弟一定信守承諾,決不食言,隻要你們交出銀票,俺們便不傷你們的性命,但你們也得保證絕不會告官來輯拿俺們。”


    采薇見他眼神坦誠堅定,便道:“張大哥的為人我還是信得過的,這銀票就給你們好了。”她說完,便將銀票放到了她腳下的馬車上。


    仇五見隻聽了人家一句話,這位王妃就把能拿來要挾他們的銀票給交了出去,不免在心內搖頭歎息,到底是未經世事的後宅婦人,實在是太過天真了。


    張二不用他哥哥吩咐,便搶了上來。采薇冷眼看著他滿臉喜色地從馬車上拿過銀票,忽然笑道:“張家小弟,你可知為何你大哥一句話,我就交出了銀票嗎?”


    “因為我相信張大哥的為人,乃是一條頂天立地的漢子,不會做出那等言而不信、背信棄義的無德之舉,為了區區五百兩銀子就謀財害命,傷人性命,斷了人家的香火。”


    “不過,這世上的人心可是難說的很,既有像張大哥這樣重信守義的好漢,可也有些人是會唯利是圖,轉臉就不認人的。所以我敢這麽大方把銀票交出去,是因為除了這五百兩銀票,我這裏還有兩張一千兩的銀票,若是你們貪圖小利,隻得了五百兩銀子就想將我們殺人滅口,那這兩千兩銀子你們就再也別想了。”


    張二昂首叫道:“再多的銀票不都在你們身上裝著嗎?又跑不了,你快些一並交出來,俺們保證不殺你們就是了!”


    采薇從袖子裏取出兩張銀票來,衝他們晃了晃,“給你們也無妨,反正這銀票上缺了一樣東西,無論到了誰手裏,都不過是兩張廢紙,頂不得什麽用的。”


    張二一雙眼睛緊盯著那兩張銀票,問道:“少了什麽東西,俺怎麽看不出來?”


    采薇冷冷一笑,“我已經給你們的五百兩銀票都是些幾十兩的小額票麵,自不需要這樣東西,但這兩張可是一張便能提出一千兩銀子的大額票麵,若是上頭沒有我家公子的親筆簽名,你們就是拿到慶豐錢莊去也提不出一兩銀子來。”


    “你們也別想著逼我家公子給你們把名字寫上,他現下渾身高熱、昏迷不醒,病得人事不知,連張嘴喝水都無比艱難,更別說要他拿筆寫字了。”


    張二抓了抓腦袋,“也就是說俺們要想拿到那兩千兩銀子,就一定得等你家公子醒過來?”


    采薇笑了笑,“不錯!”她看了看天色,又道:“張大哥,太陽可就快下山了,不如你先挑幾個兄弟陪著我這位車夫先去找一處就近的城鎮買些米麵迴來。反正我們公子如今病重在身,也不能再繼續趕路,不如就同張大哥你們歇在一處,等我們公子病好些了,咱們再來商量怎麽能既讓你們拿到那兩千兩銀子,我等主仆三人又能全身而退,大家以為如何?”


    張大一拍大腿道:“就依你所言,大夥兒聽著,這位周管家能讓咱們吃上三、四天的飽飯,等車裏那位病著的公子好了,咱們還能再多吃上幾天飽飯,這幾天他們主仆就是咱們的客人,你們誰都不許去欺負他們,不然的話,可別怪俺對你們不客氣!”


    旁人一聽能有飽飯吃倒都沒什麽異議,隻有張二仍是一臉忿忿的神氣,采薇知道他心裏想著什麽,正要再敲打他幾句,突然聽見人群裏發出好幾聲驚唿聲:“哎呀,張大娘,你這是怎麽了?”


    “還有劉家姥姥,也不好了!”


    “俺家小寶啊,你這是怎麽了,你可別嚇娘啊?”


    采薇一聽“張大娘”三個字,便朝張家兄弟倆看去,見他二人果然迴身往後看去,早有幾個青壯農婦扶了幾個人過來,哭道:“進忠兄弟,我們家小寶忽然就肚子疼得滿地上打滾,還有你娘和劉家奶奶也是捂著肚子直叫喚,這可怎麽是好啊?”


    這兄弟倆幼年喪父,被母親一人辛苦拉扯長大,對寡母素來孝順有加,如今一見母親疼得臉白如紙,滿臉冷汗,頓時也慌了神,正手忙腳亂的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個沙啞的聲音道:“她們三人先前可曾吃了什麽沒有?”


    原來采薇已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一麵詢問那農婦,一麵在心裏琢磨原來這張大真名是叫張進忠,卻不知他弟弟叫什麽。


    “俺們都餓了好些天沒吃東西了,小寶是個孝順的好孩子,見他奶奶餓得實在難過,就到處去找能吃的東西,可這天寒地凍的,什麽野果都沒有,他找了半天,也隻找迴來幾棵野菜,煮了一鍋野菜湯,分給幾個快餓暈了的老人吃了,也給他嚐了幾口。”


    “隻怕是孩子錯采了有毒的野草,她們都是中了毒了。”采薇道。她雖不會醫術,但大略翻過幾本醫書,她父親跟她講查案時也說過一些中毒的症狀,此時一問前因後果,便推斷出了一種可能。


    她從地上撿了一根樹枝,從袍子上撕下一道布條裹在上麵,走到張大娘跟前,正要伸手去碰她,已被張二一把攔住道:“你要做甚?”


    “我要救你娘的命,如果你想要她死的活,就盡管攔著我好了。”


    張二頓時糾結起來,這人不過是個管家又不是大夫,如何會治病救人,可是看他這神情卻又是自信滿滿,難不成他真有什麽辦法?


    他哥哥見老娘疼得越發厲害,當機立斷,一把將弟弟推開,對采薇抱拳道:“還請先生救我娘一命?”


    張二見他哥發話了,也沒再多說什麽,反正若是他救不活自己老娘,幾棒子打死他給老娘償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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