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斐為采薇準備的那一桌“犒勞”酒菜,她自然是一筷子都沒有動,但是到了晚上她就後悔了,因為秦斐這廝又一次料事如神,金太妃午後一從安遠伯府迴來,就把她給叫過去,給她各種立規矩,讓她侍候起自己這個婆婆來。


    “我今兒上那安遠伯府大鬧了他們一場,當著這京城好些其他顯貴的麵把他們數落得是灰頭土臉!我讓他們三天後把吞了咱們的嫁妝都給我還迴來,我這婆婆又勞心又勞力的替你把嫁妝要了迴來,你要怎麽謝我?哎呀,我這跑了一天,偏偏迴來的時候車又壞了,修了半天,在車裏坐了半天,腿酸死了,還不快給我捶捶腿!”


    幸好她拿起美人捶還沒捶上幾下,便到了晚膳時候,她這個媳婦自然是要侍候金太妃用晚膳的。金太妃原還想把她侄女金翠翹也叫過來,到時候好讓這次妃坐著,正妃立在一邊侍候她們用飯,不想丫鬟去了一趟迴來說是王爺說要和金次妃單獨用飯吃酒,便隻得做罷,卻不忘在兒媳麵前顯擺兩句。


    “看來我這兒子啊,自然是更喜歡翠翹的,你這心裏頭也別不是滋味,這自來男人們就更愛小妾多一點,要不然怎麽說妻不如妾呢?想當年,我侍候先懿德太子的時候,太子殿下對那太子妃也不過是麵子上的情份,對我這個妾室才是真正的捧在手心裏疼,嗬護得不得了!”


    采薇低垂著頭,在心裏暗笑道:“這金太妃倒是喜歡吹牛皮,聽說她還是在穎川王生母李良娣之前進的懿德太子府,結果混了好幾年,仍隻是個連名份都沒有的低等侍妾,那幾年間太子妃生了三個兒子,李良娣也在她前頭得了一子,也算是她運氣好,在懿德太子薨逝那日到底生了個兒子出來,此後仗著她姨媽是孫太後,才能如此風光。她還以為自己不知道她的底細,倒大言不慚的吹起牛皮來!”


    金太妃見她頭垂得低低的,隻當她是被刺激到了,心裏更是歡快,說得越發來勁兒,“更何況斐兒和翠翹又是表兄表妹的,如今親上加親,他這心裏自然是和她更親近了。我今兒就要跟你講講這為婦之道,這做女人的,尤其不能善妒,不能見男人喜歡妾室就怒火衝天、妒氣上湧的去找那妾室的麻煩。這男人嘛,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要想得了男人的喜歡,就得各憑本事,既是你自個沒本事、不爭氣抓不住男人的心,那又能怪得了誰?”


    “別以為你是正妃,我侄女是次妃,就矮了你一頭,無論在我這婆婆心裏頭,還是我兒子心裏頭,翠翹可比你好上百倍千倍。我可把醜話說到前頭,從今往後,若是你因嫉妒她得了我們娘兒倆的寵愛,敢背地裏刁難欺負我這翠翹侄女,我必饒不了你!”


    果然婆婆小妾什麽的最討厭了,采薇垂頭喪氣地想著,都怪秦斐這廝,硬逼著自己嫁給他這個□□煩,他家裏還有這一老一小兩個麻煩,給自己惹出這許多事來。若是嫁給穎川王,就算他也有那麽一個討厭的小妾,但至少有個好婆婆。難道自已從書中學得的那些學識往後就要全用來琢磨怎麽在這後宅裏頭和婆婆、小妾鬥來鬥去?


    這種日子,真是想想都讓她覺得鬱悶不已!


    於是她臉上這副生無可戀的表情,越發讓金太妃心情舒暢,她挑挑撿撿地吃著采薇布給她的各色菜肴,說道:“不是說古時候這新媳婦嫁進來要給婆婆親手煮一頓飯嗎?今兒這魚做得味道不好,你去廚房再給我重做一碗來,記著,我既不要紅燒,也不要清蒸,什麽水煮魚、糖醋魚、煎魚、烤魚,我統統不要,因為我都嚐過了,我隻想你這兒媳給我做一盤以往還從沒嚐過的魚肉出來。”


    “若是你做出來的是我見過或嚐過的,那便是忤逆了我這婆婆的意思,看我不狠狠罰你一頓!還不快去給我做魚,你們誰都不許幫她!”


    被一個人丟到廚房的周采薇,看著水盆裏同樣孤零零的那條鱸魚,再看看砧板上明晃晃的一把菜刀,頓時欲哭無淚。


    她本來就最討厭下廚做菜,就算她小時候被教養嬤嬤教廚藝的時候,那也不用她親自動手去摘菜洗菜什麽的,更何況現在還是要她親自動手把這條魚從水裏撈出來,開膛破肚,摘膘去鱗,她一個養在深閨的大小姐,哪裏幹過這個。


    至於金太妃刁難她的那道菜,她倒不怕,早已想好要做道什麽別致又新奇的菜來迴敬她一下,最要緊的是那道菜的做法還極是簡單,但再簡單,也得她先把這條魚從水裏頭撈出來,然後……


    采薇站在那水盆邊和那條魚大眼瞪小眼的對看了半天,一咬牙把手伸進水裏想把它捉出來,可是魚嘛自然是滑不溜手的,她又從沒幹過這種活,被那魚從手邊滑過去十幾次後才好容易把它抓到手裏,結果那魚搖頭擺尾的一通亂掙,不但又從她手裏跑掉了不說,還濺了她一臉的水,身上的衣裳也給打濕了。


    她一身狼狽地站在水盆邊上,看著那魚悠哉遊哉地在水裏頭愜意地遊著,委屈得鼻子一酸,就想往下掉眼淚,就算是她寄人籬下在那安遠伯府裏住著時都沒受過這份罪兒,餓著肚子跟個下等的廚娘一樣來做殺魚這種粗活。


    她這些時日,本就心內委屈鬱憤,隻是怕身邊之人擔心,強自壓著罷了,如今被這件小事一激,頓時再也忍耐不住,正想哭上一場,發泄發泄。忽然聽見“噗嗤”一聲,這隻有她一人的屋子裏竟有笑聲傳來,她忙四下裏看了一圈,最後一抬頭,就見秦斐穿著一身紫袍,正懶洋洋地靠坐在屋頂的一根橫梁上,笑嘻嘻地看著她,一臉看她笑話的得意模樣。


    “嘖嘖嘖,竟然被一條魚給欺負成這樣,真是弱啊,喲,眼睛都紅了,跟隻兔子似的,這要是本王不現身,隻怕你就要開始掉金豆兒了吧?”


    采薇忙拿帕子在臉上抹了一把,恨恨地別過臉去,被秦斐這麽一激,她反倒靈機一動,想了個法子出來。她四下裏看了一圈,找了幾個空的盆子陶罐,放到地上,再端起那裝魚的水盆,把裏頭的水全倒到那幾個陶罐裏,盆裏沒有了水,那魚再蹦躂也蹦躂不了多大一會兒了,采薇也不著急,就讓那魚在盆裏頭繼續胡蹦亂跳,免得她現在動手,又被那魚濺上一頭一臉的水。


    秦斐坐在梁上,拍了拍巴掌,笑道:“總算不是太蠢,還曉得先把水放掉,讓這魚脫水而死,可惜怎麽早沒想到呢,若是你一早想到,也不會弄成這副慘樣子!瞧你,頭發上還滴著水呢,要不要本王給你擦擦?”


    他前頭說的話,采薇都是無動於衷,聽到最後一句,下意識得便想轉身逃開,哪知她才跑了一步,隻覺腰上一緊,跟著一股大力往上一拽,她身不由已的就飛了起來,跌入了梁上那人的懷裏。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不過電光火石之間,等她反應過來想要張嘴驚唿的時候,嘴巴也叫人用溫熱的雙唇給堵了起來。


    秦斐吃夠了豆腐,有些意猶未盡地放開她的雙唇,還不忘嚇唬她道:“你要是敢再叫出來,本王不介意再用這法子來堵你的嘴!”


    采薇敢怒不敢言地怒視著她,秦斐笑笑,從袖子裏掏出塊帕子遞給她,“身上一股子魚腥味,還不快擦擦?”


    采薇才不願意用他的東西,在袖子裏摸了半天卻沒找著她的帕子,再往梁下一瞅,原來她被秦斐用鞭子卷上橫梁時,將那帕子給落在了地上。


    她正在無奈,秦斐又湊過來笑道:“怎麽,自己不動手,這是想讓本王替你擦頭發嗎?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勉為其難的幫你一把吧!”


    不等采薇拒絕,秦斐已經一把將她緊緊箍在懷裏,伸手替她將發上、臉上的水珠細心擦拭幹淨。


    說來也奇怪,秦斐也不是頭一次把她摟在自已懷裏,可是這一次她被迫靠著那著胸膛時,除了原先的恐慌、厭惡,竟然還多了些不一樣的感覺。


    也許是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男子氣息,也許是他為她擦拭水珠的動作輕柔又細心,再或者是他落到自已額上發間的溫熱鼻息讓人心裏癢癢的,采薇不自覺地便把眼睛閉上了,忽然就想起小時候,她踢蹴鞠玩得滿頭是汗,父親將她抱在懷裏,拿帕子替她擦汗的情景……


    秦斐也沒想到這一次采薇竟然安安靜靜地靠在他懷裏,乖乖地由著他動作,那手上的動作情不自禁地就慢了下來,自己的一顆心卻是跳得越來越快,他生怕采薇聽出些什麽,急忙把她推開,“喂,乖乖在這裏坐著,本王可要先下去了。”


    采薇忽覺身子一空,又聽他說了這話,再睜眼一看,見他已經跳下房梁,隻留了她一個人坐在上麵,不由又害怕起來。


    她生怕秦斐就這樣拍屁股走人,把她一個人留在這房梁上,哪知秦斐跳下去後,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徑直走到那裝魚的水盆邊從盆裏拎起那條魚來,一刀就刺了下去。


    采薇奇怪道:“你這是在做什麽?”


    “幫媳婦殺魚唄?”秦斐頭也不抬地答道。


    采薇一怔,這人當真會這麽好心?


    秦斐等了半天,不見她說話,忍不住抬頭一看,就見她雙手抱著一邊的梁柱正蹙眉瞧著自己,也不知在想什麽,一臉迷惑的樣子,瞧著分外可愛。


    她腳上穿了一雙天藍色的弓鞋,那鞋尖兒上繡著一對鵝黃色的蝴蝶,栩栩如生一般在半空中微微顫動,瞧得秦斐心頭一蕩,急忙低下頭去,定了定神才又笑道:“本王既娶了你,總不能讓你吃苦受罪,隻怕你先前沒少在心裏罵我吧?抱怨被我給坑慘了,若是本王再不出來幫你把這條魚殺了,還不知道又被你在心裏給罵成個什麽樣兒呢?”


    “就隻是,因為這個?”采薇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秦斐收了麵上的笑,淡淡道:“怎麽,不相信?你原本就沒想過要嫁給我,是我硬搶了來的,本就心裏委屈得不行,若是再在我娘手底下受些氣,豈不更是痛恨我把你搶了來,越發想著若是嫁了我那好哥哥,日子過得有多舒坦。”


    采薇被他說中自己心中所想,臉上一紅,不知怎的,竟忽然有些心虛起來,不敢再問下去。見他手起刀落,給那魚開膛破肚竟似是嫻熟無比,不由又奇怪道:“你,呃,殿下怎麽會殺魚的?”


    秦斐貴為郡王,從小在宮中長大,過得日子應該比她更金尊玉貴,何況他是男子,“君子遠庖廚”,就算偶爾打打獵什麽的,也決不會跑到廚房裏去練習殺魚吧?


    秦斐手下不停,飛快地刮著魚鱗,冷笑道:“本王可不像我那哥哥,一直嬌養在大宅子裏。難道杜嬤嬤沒跟你說嗎,我十五歲那年一個人出京流浪,那時候頭一次離開宮城王府,一個人去外頭晃蕩,初時荷包裏有銀子,我每到一處,便揀那最貴最好的飯菜來吃,倒也過得爽快。”


    “沒多久身上帶的銀子就花得淨光,我既不會掙錢,又不願表露身份,更不願迴京,那就隻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逮到什麽吃什麽。荒郊野外的,能逮到隻吃的就算不錯了,難道還指望著宮女太監來幫我殺魚宰鳥,撥毛刮鱗嗎?”


    “那時候若能在河裏逮到一條魚就算是一頓美餐了,有時候餓極了,別說什麽麻雀、青蛙,就連耗子和蛇肉我都吃過。有一迴我夜宿在一個山洞,有條蛇想咬我,幸好是沒毒的,結果它隻吃了我一口肉,卻被我逮住活剝了皮給烤了當晚餐。”


    饒是采薇被她父親親自教養三年,帶著遊曆四方,比起尋常閨秀來已是經見得極多,但到底是女孩兒家,聽到耗子、蛇這兩樣東西已是有些渾身發毛,再聽秦斐若無其事的講怎麽把這些東西扒皮吃掉,更是心裏頭直犯惡心。


    她中午沒吃秦斐給她準備的姑蘇菜肴,晚飯也沒吃,一直餓到這會兒,本就有些難受,再聽了秦斐這些話,覺得心下亂跳,腦中發暈,身子一軟,竟從那梁上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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