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孫太後和左相夫人孫可心這一對昔日的主仆都是大字不識一個,故遞上來的每一紙花箋便先由穎川太妃、衛國公太夫人和定西候太夫人三人挨個看過後,再交由那洪女史大聲讀出來紙上所寫字句,待五位主選給出評語後,再由一位識字的女官記在各位待選閨秀的名姓後麵。


    最先被讀到的自然便是交得最早的那兩個身穿緋色衫裙的小姐,她倆花箋上所寫的答案和洪女史先前念的可說是一模一樣,一個字兒不多,一個字兒不少,兩個人毫無懸念的就各拿了五個上評。


    眾女中有那不認得這兩個小姐的還以為她們定是孫家的姑娘,不然怎麽就能答得這麽齊整,丁點兒差錯都沒有。不想等洪女史念出她兩個的名姓來,一個姓金,叫金翠翹,一個姓曹,叫曹雨蓮,竟然都不是那孫家的姑娘?


    隻有那些家裏消息靈通的小姐們才知道這所謂的“金”姑娘,“曹姑娘”在三個月前可都還是姓孫的,卻忽然過繼了出去,就這麽改名換姓成了別人家的小姐了,可骨子裏那還不是孫家的人嗎?孫太後以為這樣掩耳盜鈴,就能瞞過眾人的眼睛不成?


    此時坐在上首的幾位主選正在傳看第三個交上花箋之人的答案,穎川太妃隻看了一眼,唇邊便露出一抹笑意來,笑著將花箋遞給衛因公太夫人。


    衛國公太夫人一見那紙上寫的答案眼裏就露出吃驚之色,默不作聲的再遞給定西候太夫人,定西候太夫人細看了一迴,也是一臉驚訝的遞給了洪女史。


    洪女史見了這三位主選的神情,早在心裏好奇那位第三個就呈上花箋的周小姐所答如何,急忙接過來一看,頓時就是一愣,反複看了三遍,確認自已並沒看錯,不由先看了孫太後一眼,才將采薇的答案念了出來。


    底下坐著的諸位貴女一聽這周小姐的迴答竟也是一字不差的迴答出了這三個句子的出處,頓時一片嘩然。


    孫太後更是瞪圓了眼睛看著那洪女史問道:“你剛說什麽,這周家丫頭竟是全都答對了不成?”


    洪女史怯怯地點了點頭,“奴婢反複驗看了三遍,這位周小姐確是三句全都答對了,出處、上下句無一字之差。”


    孫太後氣急之下,不暇細想竟脫口而出道:“這怎麽可能,我這題出得這般難答,她怎麽竟能半點差錯都沒有的答出來?這其中定然有鬼?”


    周采薇見孫太後竟連這樣的話都說得出來,險些沒笑出聲來,急忙低下頭用袖子掩住唇故意咳嗽了兩聲。心道這位太後娘娘莫非當真是年歲大了,竟老糊塗了不成,她這樣明晃晃的質疑自己,豈不就等於在拆她自己的台?


    采薇悄悄抬眼朝上看去,先前她曾匆匆朝上首瞟了一眼,想看看這位也稱得上“傳奇”二字的孫太後究竟是個什麽模樣,卻被孫太後那金光閃閃的鳳冠給刺得眼都花了,壓根就沒看清楚這位太後長什麽樣兒。


    這會兒這麽偷著一細看,見那金光閃閃的鳳冠下不過是一張蒼老的麵孔,這張臉或許在它年輕時也曾美豔動人,可現在采薇在這張臉上所能看見的除了橫一條、豎一道的皺紋,再有就是她此時的憤怒和另一重隱隱的焦慮憂心。


    她本還在奇怪怎的這孫太後身為一國最尊貴的女人,平日裏養尊處優、安享富貴,縱然有了年紀,也不當看著這般蒼老才是。可現在她忽然有些明白,眼見自己兒子遲遲生不出繼承人,好容易自己侄女生了個兒子,卻還是個傻子,這孫太後這些年的日子看著風光,怕是私底下也並不那麽好過。


    她隻顧在這裏想著孫太後其人,半點也不擔心這位太後娘娘對她的質疑,因為她知道穎川太妃定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定會極為得體的迴敬一下太後娘娘。


    穎川太妃見無人敢迴孫太後的話,便輕咳了一聲道:“太後娘娘怎麽忘了,您這題目雖出得難,可先前那金小姐和曹小姐也都是一字不差的答對了的。再說這題目在未念出來之前,可是隻有您一個人知道這題目是什麽,便是有人想弄鬼,也弄不起來呀!”


    “可見無論您把這題出得有多難,隻要閨秀們以德立身,將所有講女德的書都熟記於心,便是再難也難不住她們的。若是太後娘娘不信,不如您再考考那周家丫頭,再隨意出一個句子,讓她來答,或是任意從女書中點選一篇來讓她背出來,若她做不到,便算她這一關不過如何?”


    孫太後見穎川太妃連這麽冒險的舉動都敢說得出來,反倒疑心她是不是勝券在握或是又有什麽後招,才這麽大膽篤定。這一遲疑便猛的想到若是她答應了穎川太妃這一提議,讓周采薇再被當場問上一迴,這萬一她緊跟著就要再對金翠翹和曹雨蓮也當堂問上一問,到時候她們倆一句都答不上來,豈不露了餡?


    就是那周采薇也沒答上來,到時候三個姑娘都被涮下去,這也不是她想看到的結果。想明白了這點,孫太後不由狠狠瞪了穎川太妃一眼,覺得這女人就是賭她斷不肯兩敗俱傷,這才以此來要挾她,隻得不甘不願的給了采薇一個上評。其餘四位主選給的自然也是上評。


    她卻不知道穎川太妃會提出這個建議,根本就沒存什麽同她這邊兩敗俱傷的打算,因為穎川太妃知道無論是從那些女書裏任選哪一句、哪一段,采薇都說得出出處,背得了原文。


    孫太後以為定是她身邊之人漏了題給穎川太妃,卻不知穎川太妃這邊是確不知道這題目的,但這位太妃的厲害之處就在於,她雖然事先並不知道孫太後會出這麽刁鑽的題目,但當孫太後那日說由她來出德行這一關的考題時,她便猜到她多半會在那些女書上做文章,便命人帶話給采薇,要她把所有的女書再通讀幾遍。


    周采薇的父親當年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他這本事雖沒全傳給他這女兒,但周采薇也是記心甚好,一本書隻要看過三遍便能熟記於心。


    昔年其父周贄知道自己隻有三年的時間,便將諸子百家、經史子集當中他覺得最為精華、最難懂的部分親自教授給女兒,再選出一批書來讓女兒先默記於心,迴頭再每日在心裏複誦一遍,細思其意。


    故而這幾日周采薇將每本女書又讀了兩三遍之後,自然是記得一字不差。


    孫太後本就懷疑是她身邊的人露了口風出去,等崔相之女也答出來了兩句,就更是對這一點堅信不疑。不由恨恨地瞪了左相夫人孫可心一眼,這賤婢過去曾服侍了她好些年,認得些她身邊的舊人也不稀奇,卻不知是她身邊哪個吃裏爬外的狗奴才竟敢露了消息給這賤婢,等她迴宮去查出來,看不抽了她們的筋、剝了她們的皮!


    那左相之女崔綺君雖答出了兩句,但第三個句子的下一句卻答錯了一個字,把“淩雲之台”給寫成了“淩霄之台”,孫太後正想尋她的不是呢,便逮住這丁點兒的小錯,給了她一個“下評”。


    衛國公太夫人和定西候太夫人一看,這頭一個給出評語的太後娘娘竟然半點麵子也不給左相,鐵麵無情的給打了個最末等評語,這讓她們可怎麽考評啊?


    孫太後自然是不怕得罪左相,可她們可得掂量掂量,但若是她們依著自已的心思給個中評,萬一又惹得太後不高興可怎麽辦?


    這兩位正在為難,第二個給出評語的穎川太妃卻替她們解了這個煩難。


    就聽穎川太妃不急不慢的道:“雖說有的時候失之毫厘,便會差之千裏,便崔小姐這一字之差在這句話裏卻也算不多大的錯處。“霄”者,雨雲也,況俗語也常說雲霄二字,可見其意思是一樣的。崔小姐能答對兩句已屬不易,雖有這一點小小瑕疵,但瑕不掩瑜,崔小姐還是當得起一個“中評”的。”


    孫可心不意穎川太妃竟會幫她女兒一把,不由眼中一喜,朝穎川太妃頷首一笑。另兩位老太君見穎川太妃話雖說的柔和,但卻是擺明了逆著孫太後的意思來,她們本就覺得今日的穎川太妃有些和往常不大一樣,雖仍是那樣低調謹慎,但偶爾也會露出那麽一點子鋒芒,看來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的形勢已不用穎川太妃再如從前那麽一言不發的韜光養晦了。


    於是這兩位太夫人也緊隨其後,大大方方的給了崔小姐一個“中評”,崔綺君這第一關便得了四個“中評”,一個“下評”,比起那十幾位連“下評”都沒拿到慘遭淘汰的小姐們,也算是極為不錯的成績了。


    因孫太後這第一關的題目出得太過刁鑽,便是有那熟讀女書的閨秀答出了一兩句出處的,到底人數極少,不過七八位罷了。好幾位閨秀連字都不會寫的,隻得交了白卷,其餘的便胡亂寫個答案上去,想要蒙對一二,可又哪那樣容易就能蒙對一個。


    倒是衛國公太夫人的侄孫女兒運氣極好,她三個句子全寫上出自《內訓》,竟然給她蒙對了一個,她雖沒寫出上下句來,但幾位主選看在衛國公太夫人的麵子上,都給了她一個“下評”,讓她先過了這一關。


    第一輪考較過後,共有十四位小姐過關,得以再參加餘下四關的考較,而其餘十六位小姐則隻能黯然離場,就此打道迴府。


    這過關的十四位小姐,除了孫家過繼出去的那兩位姑娘,周采薇,左相之女崔綺君,衛將軍之女衛若蘭外,還有孫太後親戚家的兩個女孩兒,薜金燕、薜金鶯,乃是一對姐妹花,各得了中評過的關。


    想來定是孫太後也給她二人漏了點題目,卻怕她二人搶了金、曹二人的先機,便隻給她們漏了兩個句子,而不是三句全告訴了她們。


    另七位過關的小姐,除了一位勳貴之女外,其餘都是文臣之女。而那位勳貴之女,不是別人,正是安遠伯府的趙宜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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