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等到過完上元節,正月十六再開朝會的時候,奏請天子選秀廣納後宮以及該為兩位郡王大婚的上書,就跟雪片似的飛到了麟德帝的禦案上。


    孫太後一本一本的翻看著,翻到最後,見這些折子裏寫得全都是她極不待見的話,氣得一把把案上的奏折全都給掃到了地上,罵道:“這些狗屁大臣,一個個的在這裏上竄下跳,簡直是唯恐天下不亂!”


    她兒子麟德帝早把自己處理政務的禦案讓給了他娘,此時正斜靠在榻上,手裏端著一杯烈酒,一臉平靜的道:“諸位大臣們上本所言何錯之有?原本皇嗣就是國本,乃重中之重,小七是肯定做不了太子的了,他們奏請皇家早做打算,正是他們的職責所在。”


    “職責所在?那他們奏請你選秀就好,做什麽還把那兩個小子的婚事拎出來說。倒好像是我這個繼祖母虐待他們這兩個孫兒,一直不給他們娶媳婦似的。”


    麟德帝看了他母親一眼,淡淡道:“母親說錯了,您並不是他們的繼祖母,不過是庶祖母罷了,至於心裏盼不盼著他們早日成親,又有沒有故意壓著他們,母親心裏清楚。”


    孫太後見她兒子不留情麵的就揭穿了她的心思,尤其是被那個“庶”字給刺中了痛處,氣得抓起案上的一盞茶杯往地上一摔,罵道:“你到底是不是我親生兒子,天天揭自家老娘的短,我要是庶的,名不正言不順,那你呢?”


    麟德帝道:“我本來就不該坐在這個位子上,若我不是你的親生兒子,我又怎麽會由著你——”他說到這裏,隻覺心中一痛,再也說不下去,猛得一口飲盡了杯中的烈酒,咳嗽起來。


    孫太後也不願再去觸及這個話題,見她的心思已被兒子看破,也就不再裝模作樣,直接跟她兒子講道:“不錯,我是不願讓那兩個小子早早成婚,好生出兒子來,至少也得等你先生出個能繼承皇位的太子來,才能讓他們成婚。”


    “咱們既然好不容易才坐上這個位子,自然要將這龍椅好好的看牢了,可不能再叫人給奪了去。橫豎那兩個小子一個體弱,一個有隱疾,再晚兩年成親也是為了他們好,倒是你趕緊再給我生個孫子來才是頭等大事,你今兒晚上宣了誰來侍寢?”


    麟德帝眼中閃過一抹嘲諷之色,冷笑道:“無論宣了誰來侍寢都一樣,再貌美如花,年輕豔麗的女子,兒子都是不能再讓她們受孕的,兒子也得上了這種隱疾,母親又不是不知道?”


    一想到兒子的不舉之症,孫太後心裏越發的惶惶不安起來,她尖叫道:“不是已經請了那麽多太醫,還有民間的各種神醫來給你看診了嗎,這都吃了一年多的藥了,就半點沒有起色?”


    “不成,還是得選秀,你都有六年沒選過秀了,定是宮裏這些妃子們都老了,不夠漂亮,打動不了你的身子,你才不想要她們,娘這就給你再選些漂亮的女人進宮,比雪媚還要漂亮的,娘再也不逼你隻臨幸孫家的女子了,隻要是你看中的,不管誰家的都好,隻要她能給你生出兒子來!”


    麟德帝臉上露出一抹諷刺的笑來,“母親現下不怕讓別家的妃嬪生出兒子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孫太後心中早就在後悔,自己當日也防得太過厲害了些,長歎了一口氣道:“你還在懷疑小五、小六是我命人動了手腳才會夭折的?我早同你說過,早先的時候,我是怕別的妃嬪生下皇嗣來,給她們用了些藥,可後來我見你子嗣艱難,隻要她們能生,管她是姓什麽的,橫豎兒子生下來交給我帶就是。”


    “再說那會子你就那兩個兒子,若沒了他們,你的皇位怎麽辦,我這個親祖母再怎麽狠毒,也不會對他們動手,我把他們捧在手心疼還來不及呢!可誰能想到他們竟還是……”孫太後說到這裏,忍不住落了兩點淚,傷心起來,若是她那兩個孫兒能活到現在,她還有什麽可愁的!


    “還是早早的夭折了!”她沒說出口的話,她兒子替她說了出來,語氣裏卻是半點傷感都沒有,仿佛認命一般的繼續說道:“我知道不是母親做的,因為這本就是我命該如此,是他們不該投胎成我的兒子,母親的孫子!”


    孫太後突然渾身一顫,抖著聲音說道:“你這話什麽意思,什麽叫他們不該投胎成我的孫兒?什麽叫你命該如此”


    “母親怎麽忘了,難道不是當日您親口發下的誓言嗎?您當日是怎麽對我嫡母孝慈皇後發下的毒誓,說您就是生了兒子也絕不會對嫡出的兩位皇子有任何妨礙,否則的話,就讓您這兒子日後無兒無女,斷子絕孫!您自己也會不得好死,死後下十八層地獄!”


    孫太後突然將案上所有東西都掃到地上,尖叫道:“胡說,全都是胡說!小孩子家家的本來就是極難養大的,不過是巧合罷了,誓言什麽的全都是做不了數的……”又猛然衝到麟德帝麵前,盯著他道:“你是怎麽知道的,那時候你還沒有出生,你是怎麽知道的?說,到底是哪個賤人告訴你的,看我不拔了他的舌頭,抽了他的筋!”


    麟德帝不願再看他母親已有些扭曲了的麵容,他垂頭看著空空的酒杯,說道:“母親不是說這都是胡說嗎,就當兒子也是在胡說好了。”


    孫太後看著她兒子一臉木然的平靜,提在心口的那股氣勁兒一下子就散了,她有些頹然地也跌坐在榻上,大口的喘著氣。


    麟德帝冷眼看著他母親一下子顯露出來的老態,竟莫名生出一股快意來,他又問道:“那穎川王和臨川王的婚事呢?”


    孫太後見兒子還要跟她提這兩個人的婚事,氣得兩手在榻上一拍,叫道:“我剛說的你沒聽見嗎,不準不準不準!你沒生出兒子來,他們誰都別想討老婆!說不定正月初一那天的事兒就是他們兩個故意弄出來的,不然玨兒好好的在慈慶殿他的屋子裏睡著,十幾個人看著他,怎麽突然就不見了,一下子穿戴整齊的跑到含元殿上去了?肯定這裏頭有人弄鬼!”


    “母親不是已經命人去查了嗎,可查出來是何人弄鬼?”


    一提起這個孫太後就更是惱怒又後怕,她查了半個月,竟然一點兒蛛絲馬跡都查不出來。她惡狠狠地道:“那些酒囊飯袋,隻會互相推諉,等我查出來是誰做的,看我不剝了他的皮!”


    “既然還沒有查出來,母親怎能就把這一樁罪名安到朕的兩個侄兒頭上?母親已經阻了他們這麽多年的姻緣,眼見今年他們都二十一了,還要讓他們繼續打光棍嗎?”


    “本宮這也是為了他們好,那穎川王打小就體弱多病,不是個有壽的,若是早早成了親,有了女色,怕他更是活不了幾年!”


    “那斐兒呢,你們當年既已對他做下那樣的事,還怕他成婚不成,他就是娶了王妃也——”


    麟德帝說到這裏,忽然又咳嗽起來,再開口時,卻不再繼續說下去,而是換了一種略有些歉疚心疼的語氣道:“斐兒打小就性格古怪,脾性又烈,當年那件事後,他一氣之下跑出京城,一個人在外流浪了有兩年之久!好容易三年前迴了京,也是成天惹是生非,皆因沒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疼他。便是母親和旻兒不親,可斐兒到底也是您外甥女生的,也喊您一聲姨婆,總得給他娶一位賢淑的王妃來照料他的飲食起居吧!還有他那臨川王府,因沒有個女主人管,都亂成什麽樣子了!”


    “臨川王府怎麽就沒有女主人了,不是還有個臨川王太妃嗎?”孫太後有些底氣不足的道。


    麟德帝一聽他這表妹就來氣,將手中的空酒杯重重往幾上一放,冷笑道:“臨川王太妃?太後怕是還不知道外頭人現都管這臨川王太妃叫承恩公夫人呢!放著諾大的王府不住,成日裏和自己舅舅承恩公住在城外的溫泉莊子上,有這麽一個不顧人倫的生母,難怪斐兒成日裏要去惹是生非好泄泄火!”


    孫太後也知道自己哥哥和外甥女的那些醜事,可這京城裏的這些高門望族裏頭,哪個沒一兩件這樣的醜事,她說過幾迴,見哥哥不當一迴事,也就算了,隻要不是威脅到她兒子皇位的事兒,在她看來都不打緊。


    隻是兒子這樣挑明了跟她說這是亂輪,到底讓她有些尷尬,她咳嗽了一聲,幹脆繞過這件尷尬事,說道:“我怎麽不想給斐兒選個王妃?早在他剛迴京城的時候,我就跟他提起過這事,他娘也跟他說過,結果這小子倒好,居然死活不肯,還跟我說什麽他三哥還沒成婚,他不能亂了長幼之序!”


    “我看啊,他壓根是自己就不想成婚,這才把他三哥拎出來當擋箭牌,平日裏可沒見他這麽敬重過他那三哥穎川王。畢竟他那身子,娶了王妃也是耽誤了人家!”


    麟德帝忽然從榻上起來,重新坐到禦案後麵,一麵緩緩理著案上的奏折,一麵道:“能嫁入皇家為郡王妃,是那女子的福氣,如何能說是耽誤了呢?既然朕這兩位侄兒兄弟情深,那就一道給他們把喜事辦了就是了!若是母親仍是不願讓他們大婚的話,那也不用給兒子選秀了,兒子此後也不會再召任何妃嬪侍寢,更不會再去喝那些苦藥汁子!”


    “你——!”見兒子這迴是鐵了心要給兩個侄兒把人生大事給辦了,甚至不惜拿他自己來威脅自己這個當娘的,孫太後簡直是氣得發抖。


    好容易深吸了幾口氣,將心裏頭的怒火壓了下來,孫太後這才緩聲道:“既然你這個做叔叔的這麽疼他們兩個侄兒,那就依你好了,隻是這娶妻生子可是人生大事,既然是我的不是,害他們晚了這許久才能大婚,我自然要好生補償補償他們,給他們挑個賢良淑德、十全十美的女子來做王妃才使得。”


    麟德帝如何不知道他母親肚子裏的盤算,冷聲道:“母親該不會又想從你孫家的女孩兒中再選出兩個王妃吧?孫家在這宮裏已經有了一個太後,一個皇貴妃,一個賢妃,一個淑妃,你還要再添上兩個孫姓的王妃嗎?”


    孫太後見兒子眼中已隱然有怒火,忙道:“自然不是,我隻是想著,等到三月裏給你選秀的時候,順便也從中給他二人選個品貌俱全的女子來做王妃,如何?”


    既然這事兒攔不住,那她不如早做打算,就算不讓她孫家再出兩個郡王妃,她也得多多費些心思,好好替她那兩個孫子選個“可心如意”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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