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她,她到底是怎麽死的,不過是通女幹罷了,又不是要砍頭的大罪?怎麽早上出去時好端端的一個人,就在衙門裏死了呢?”


    宜菲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問她的丫鬟小菊。


    太夫人是壓根就沒命人去打探那柳氏的死活,但架不住這府裏好些下人是極關心他們府裏這前頭號姨娘的下場的。便有不少內院的婆子媳婦們紛紛從前頭外院打聽了來,在府裏頭悄悄兒的說得熱火朝天。更有那熱心腸的媳婦特地跑去詳詳細細的說給宜菲的兩個貼身丫鬟聽,她們便來再說給宜菲知道。


    小菊道:“我聽那些媳婦們說什麽,按著咱們燕秦的律法,‘凡通奸者,男女均杖八十,亂輪通女幹者,視其親緣遠近量刑加之。’咱們姨奶奶和她堂兄都被那順天府尹給判了一百大板的杖刑。”


    “什麽?要挨一百下大板,這男子倒還罷了,女子那樣柔弱的身子,哪能撐得下來?何況娘還懷著身孕,等等,娘還懷著身孕,他們怎麽能對孕婦行刑呢?”


    “姨奶奶確曾在公堂上這樣喊叫的,說是她已經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哪知那官老爺叫了個穩婆來一看說是姨奶奶明明隻有一個月的身孕,又說姨奶奶九月裏就被休了,這肚子裏懷著的定是和她堂兄的孽種,這等亂了人倫的孽種如何能留?便命將姨奶奶和她堂兄兩個拖到外麵當著一眾百姓的麵兒剝去外衣行刑,說是要警示世人!”


    “什麽?”宜菲一聽她娘竟是被當眾施以杖刑,一個女人竟在臨死前還要受此等奇恥大辱,這下子,不但她外祖家從此是聲名狼藉,就連她自個兒,怕是也會被人以此恥笑。她緊咬著手背,半天才問道:“姨娘就是在人前,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兒被他們活活打死的嗎?”


    小菊點了點頭,想起那媳婦跟她說起時的淒慘情景,顫著聲兒道:“聽她們說,姨奶奶才被打了不到二十下,就開始嚷著肚子疼,跟著就見那血從姨奶奶身子底下滲出來,可是那些衙役們仍是片刻也不停手的往姨奶奶身上狠狠的打著板子,那血越流越多,姨奶奶的叫聲也越來越微弱,到後來,他們硬是把那一百大板打完,那時候姨奶奶早沒了氣了,地上好大一灘鮮紅的血都是姨奶奶流的——”


    “別說了,別說的,快別說了,我不要聽,我再也不要知道!”宜菲突然大聲喊道:“出去,你們都給我出去!”她將兩個丫鬟攆到門外,“哐”的一聲把門一關,反身撲到炕上,把頭埋在被子裏放聲大哭起來。


    她既是哭她親娘之死,也是哭她自已。接下來這幾天,她整日躲在房裏,不敢出門,心裏卻越來越慌,耳邊不時想起那天老太太聲色俱厲的那句話來,“有個這等不知廉的生母,我還想順順利利、風風光光的嫁進定西候府去?”


    自從臨川王在大街上喊了一嗓子,說她戀慕安順伯世子之後,定西候太夫人確是對她這門親事心存疑慮,多虧了她幹娘左相夫人從中幫她說了不少好話,這才保住了這門親事。如今,她生母又鬧出這等醜事來,萬一傳到定西候太夫人耳朵裏,那這門親事……


    這時候,她越發懷念起她生母的好來了,她生母雖然隻是個妾室姨娘,但那一顆疼她的心卻不是假的,真真是把她捧在手掌心的疼愛,時刻想著怎生替她和她哥哥好生謀劃一番,好能在這府裏活得更風光得意些。


    若是她娘還在的話,此時一定早就幫她出主意想辦法了,可是如今她親娘已經沒了,還是被官差用那樣一種極不體麵的刑法給活活打死的。


    幸好她還有個幹娘,她幹娘也沒不管她,早在當天晚上就命人給她送信兒說是讓她這些日子先呆在家裏避避風頭,先別急著上相府去,她掛心的事情自有她幹娘替她料理。


    於是宜菲隻得躲在她房裏幹等著,每日裏幾萬遍的在心裏拜佛祖、拜菩薩、拜玉帝、拜太上老君,各路神佛拜了個遍,隻求她的親事可千萬別有什麽閃失。


    可這世間之事,往往是你越怕什麽,偏就越來什麽,七日後,左相夫人親自登門,告訴了羅太夫人定西候府想要和伯府五姑娘趙宜菲退婚的消息。


    “昨兒,定西候太夫人到我那府上,跟我說,她說不管怎樣,那柳氏總也是菲姐兒的生母,雖被休棄,總也是要為她守一年的齊衰杖期的孝的,偏有高人給定西候爺算過,今年之內是定要完婚的,是以隻得退了跟府上的這門親事,還請太夫人您多多見諒!”


    左相夫人一臉遺憾的道,她是真心為這門親事沒做成而覺得遺憾,倒不是因為她是宜菲的幹娘,而是用一門親事來拉攏手握軍權的定西候,是她家相爺吩咐她要做到的事兒。


    左相崔成鋼之前試過種種法子都沒能在定西候的身邊安插上自己的人,便把這主意打到了他的後宅上,偏這定西候又不近女色,送去的美人全被他賞給了手下的兵士。他便知定西候是極小心謹慎的,若是他想用和自家有關係的女孩兒和他聯姻,怕是多半會被他推拒,便讓他夫人孫可心想法子另尋一個“合適”的小姐說給定西候做續弦夫人。


    這樣一個“合適”的小姐可不好找,孫可心也是費了一番功夫才相中了宜菲,出身不高野心卻不小,雖然心大也有些小聰明,但實則卻是個頭腦簡單好拿捏的,且又生得貌美如花,應該是極對男人的胃口的。若是有了這樣一個美人在定西候身邊吹吹枕頭風,還怕拉攏不了這位手握兵權、鎮守邊關的候爺?


    哪知她費盡心機,好容易才說動定西候太夫人答應了這門親事,跟著就連番出事,先是臨川王鬧了那一出,差一點就把這門親事給攪黃了。跟著宜菲的生母也跑出來扯後腿,鬧出這麽大的一場醜事來,半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哪家還敢再要這樣的親娘生的女兒來做媳婦?


    因此這一迴定西候太夫人再來跟她說退婚的話,孫可心是一句相勸的話都說不出來,隻是在心裏一個勁兒的罵那柳氏不省心,自已不檢點作死不說,還偏選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作死,不但自己把命送了不說,還連累她親閨女丟了這麽好的一門親事。


    羅太夫人對宜菲被退婚之事也是遺憾不已。她雖不喜歡宜菲,可宜菲到底也是她的親孫女,若是能嫁到定西候府去,對他們嫡支總是有些好處的。可如今,出了柳氏這等的醜事,人家會來退婚那簡直是理所當然的事兒,攤上個這樣的生母,又被退了一次婚,怕是菲姐兒往後在這京城是再難嫁出去了。


    怎麽這些小輩們的婚事,但凡是那大老爺娶媳嫁女時,就是太太平平、一帆風順,可到了他們嫡支這邊時,就是各種的不順,那柳氏到底是真跟人通女幹,還是說,她其實是被人給陷害的,為的就是好毀了宜菲這門好親事。


    於是一送走了左相夫人,太夫人便跟采薇說起她心中的這一層疑慮,“薇丫頭,你說說看,這一迴那柳氏的事兒裏頭,大房那邊會不會動了什麽手腳?”


    采薇這幾天也一直在想著這事,便道:“迴外祖母,薇兒想了這幾日,覺得柳氏此事,若是被人動了手腳,故意陷害的話,那可真是一箭三雕,這樣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則利用同一件事同時達到三個目的,這種心思和狠辣的確像是大房那一位的手筆。”


    “一箭三雕?”難道除了想毀了宜菲這門親事,她那“大兒子”還有什麽別的歹毒心思不成?


    “薇兒也隻不過是猜測而已,上迴大房的劉姨娘落胎,雖說後來查出來是大太太做的,可隻怕和那柳氏也脫不了幹係,大太太是肯定明白的,大老爺隻怕也是知道的。所以讓那柳氏弄出個亂輪通女幹的罪過來,不但可以打死了她替劉姨娘落掉的胎兒報仇,還能毀了宜菲的親事,更能氣一氣四舅舅。”


    這就是他們這些男子的手段,不出手則已,一旦出手絕不是像女人間那樣,下些紅花、桃仁之類弄掉了對方的孩子,害仇人被關在佛堂裏禁足就算完事,而是直接把她的命拿了去,還嫌不夠,還想再把四老爺的命也搭進來,再搭上她女兒的親事。


    這四老爺自從得知柳姨娘慘死在官衙後,那身上的病可是又重了幾分。


    太夫人一掌拍在扶手上道:“那個孽障,真是好歹毒的心腸,他怕是想著最好能一下子氣死了老四,好叫他兒子宜鈞來襲爵吧!多虧我聽了你上迴提醒我的話,自打老五急病去了後,對老四的身子多上了些心,一直給他好生調養著,他倒也算爭氣,沒被一下子氣死過去。現在雖還病著,隻要善加調養,倒也沒什麽大礙。”


    原來自五老爺正值壯年卻一病而亡之後,采薇便勸太夫人,說她如今隻剩下這一個兒子,不妨對四老爺好些,別再像從前那樣總是對這兒子冷言冷語、不搭不理的。


    就是這一句話提醒了太夫人,她可就剩這一個兒子了,若是這個兒子再沒了,那這安遠伯府可就要落到大房手裏去了,便趕緊把那何姨娘喚來,三令五申的不許她一味淘空四老爺的身子,又特意請了太醫來為四老爺診脈,每日給他用藥調理,培元固本。因此這迴遭了如此打擊,也沒一下子給氣個半死,雖然到底病了一場,卻是沒傷及根本。


    “如今伯爺的病是暫不妨事的,也幸好他沒氣出個三長兩短來,不然眼見下個月蕙姐兒就要嫁給她表兄了,若是府裏再辦喪事,蕙姐兒的親事又得再等一年。薇丫頭,你心思細,這些時日你多往你二舅母院裏去看,菲姐兒的親事已經是毀了,可別再讓你蕙表姐的親事也有個什麽閃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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