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二姑太太趙明香想著昨兒那穎川太妃說是要接了采薇到王府裏住幾日,便在心裏尋思著,若是能把她女兒吳婉也一道送到那王府裏住幾日,若能得了太妃的眼緣,提攜一二,也好給她說門好親。


    可憐她的婉姐兒今年都十六了,還沒定下個人家來,宜芳跟她同歲,十月裏就要出門了,宜蕙十一月也要嫁到興安伯府去,周采薇她爹也老早給她說下了一門親事,就連宜菲那討人嫌的小丫頭,明明才十四歲,也鬧騰著要嫁人了。眼瞅著這些女孩兒們一個個的都嫁了出去,豈不是隻剩下她女兒一個孤零零的還留在這府裏,讓她心裏好不發愁。


    至於吳婉對章雲的那份心思,她自然是知道的,她心裏也不是沒動過這個心思。她也曾試著跟她大姐昌平候夫人趙明秀提起過這個話頭,結果才剛開了個腔,就被她大姐一句“我家雲哥兒是襲不得爵的,這親事上自然得尋一門高門貴戶的女兒,也好得些妻族的助力。”給堵得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吳家如今是早已沒落不堪,原指望著兒子能在春闈中一舉高中好重振家業,結果……


    這頭趙明香正在想著如何跟周采薇開這個口,吳婉坐在她身邊卻是在想往常那周采薇早過來跟她娘請安了,如何今日都到了這個時辰了,還不見她的人影兒,莫不是剛認了個太妃表姑,脾氣就大了起來。正想跟她娘抱怨一句,就聽見簾外喊了一句,“周表姑娘來了!”,便撇了撇嘴,重又安靜坐著。


    周采薇進來先跟趙明香請安道:“給姨媽請安,原本該早些過來的,不想今兒我屋子裏發生了些糟心的事,這才耽擱晚了,還請姨媽見諒!”


    趙明香這才發現她秀眉微蹙,麵有憂色,不禁問道:“好好的,這是怎麽了?有什麽事隻管說出來,姨媽給你做主!”


    采薇便道:“昨兒晚上我卸妝之時,忽然發現我那妝盒似是被人翻動過,還有屋子裏別的幾處也有被人翻動過的痕跡,少了幾兩銀子,還有一個玉鳳。那幾兩碎銀丟了倒也罷了,可那玉鳳,是我父親親手雕給我的,如今一下子不見了,可把我急得什麽似的,趕緊讓她們仔細在房裏尋找,因找了幾遍都不曾找到,當時又已經快到四更天了,我想著夜不觀色,便讓大家先都睡了,等今早起來再繼續找,哪知——”


    “可找著了嗎?”她姨媽趕忙問道。


    采薇愁眉苦臉的搖了搖頭,“我們幾個屋裏屋外又細細找了好幾遍,每一處地方都找過了,可還是沒找著。我怕別是她們中有那年紀小的,偶然見了我這玉鳳一時眼饞,偷拿了去戴著玩,便叫過幾個丫頭來問她們誰曾瞧見了,不想也都說沒有。我那奶娘是個性子急的,說既然都說沒有,那也不怕把箱籠打開都給眾人看一看,也好去了疑。”


    “我奶娘便頭一個把她的東西全倒在了炕上,這樣一個個的都把東西攤開了來看,不成想輪到環兒和墜兒這兩個小丫頭的時候,偏從她兩個的衣服裏頭各掉出錠銀子來。可是我那玉鳳,卻仍是不見蹤影……”


    趙明香一聽是墜兒、環兒這兩個府裏分過來的丫鬟,頓了一頓,方道:“該不會是那兩個丫頭一並拿了去吧,你沒再細問問那兩個丫頭?”


    “這——”采薇有些遲疑,便向她奶娘道:“還請奶娘替我迴稟姨母吧!”


    郭嬤嬤忙道:“我們也怕冤枉了那兩個丫頭,便細問了一迴,起先她們不承認這偷拿了這銀子,可她二人不過是三等的小丫頭,便是攢上幾個月的月錢也攢不出這兩錠銀子來。她們便改口說是別人賞的,問是誰賞的,幾時賞的,因為何事一下子賞了她們二兩銀子的?她們又都支吾起來,最後見實在瞞不過去,方才說了實話。”


    “可誰想她們說道是柳姨娘命她們在我們姑娘房裏找一樣東西,因昨兒忙亂,她們趁便在姑娘房中翻找,可巧姑娘那係著玉鳳的紅繩子斷了,將那玉掉在了換下來的衣裳裏,她兩個趁亂從中拾到了,以為就是那柳姨娘要的,當晚便送了過去,這兩錠銀子便是那柳姨娘給她們的賞錢!”


    采薇悶悶不樂的道:“若是別的東西,倒也罷了,寧可少一事,也別多一事,我是斷不會再去找她理論的。可是這玉鳳我自五歲起便戴在身上,從不離身,又是我父親留給我的遺物,在甥女心中可稱無價之寶,是斷不能就此讓給旁人的。可是如今玉鳳已被那兩個小丫頭送了出去,甥女還是頭一迴遇到這種事情,實不知要如何才能討要迴來?”


    趙明香先聽是環兒、墜兒兩個小丫頭手腳不幹淨,也覺得有些不好辦,因這兩個丫頭並不是采薇帶來的,而是這府裏的丫頭,正在犯難,待聽到原來竟是柳姨娘背地裏指使這兩個丫頭幹的,頓時來了精神。


    身為正房太太,自然對一切妾室之流都是看不上眼的,趙明香也不例外,縱然這柳姨娘是她四弟的愛妾,可在四老爺沒當上伯爺之前,趙明香就從沒正眼看過她。


    於是等到四房入主正院,掌了這府中大權之後,柳姨娘也沒少刁難這位落魄窮酸的二姑太太,給她添堵增氣,再加上吳婉對宜菲的種種嫉恨不滿,趙明香早在心裏對柳姨娘恨得什麽似的,巴不得能逮著個機會好尋一尋她的晦氣,給她點顏色瞧瞧。


    眼見現就有一個天大的好機會放在眼前,自然不肯錯過,這既能幫了周外甥女一把,讓她欠自己一個人情,又能讓那柳姨娘倒黴,真真是何樂而不為。


    她也是個仔細人,又細問了那兩個小丫頭一迴,這才一拍桌子,怒道:“那賤婦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指使了人偷到親戚身上去了,這還了得?好孩子你別怕,姨媽既知道了你這件事,斷不會不理,姨媽這就帶你去找老太太去,她老人家這些時日是極疼你的,請她給你做主!便是我那四弟要護著那賤婦,你也還有個太妃表姑給你撐腰,怕她做甚!”


    說完便拉著采薇風風火火的就往煦暉堂而來。到了上房,一跟太夫人請完了安,趙明香就劈裏啪啦的把采薇被柳姨娘命人偷了玉墜一事說了。


    她一麵拿著帕子擦汗,一麵道:“母親,別說薇丫頭是頭一遭經見這事,這就是女兒我,活了這半輩子了,也還是頭一迴見識這小小一個姨娘居然敢指使府裏的丫頭去偷親戚家小姐房裏的東西?她今兒敢偷薇丫頭的東西,明兒就敢偷我的東西,再往後,說不得她連母親的東西都敢惦記上呢?”


    太夫人本就不待見柳姨娘,再聽了她二女兒加油添醋的這一番話,更是惱怒,立時便命翠雲速去將那柳氏帶過來。


    那柳氏進來時,太夫人剛聽完墜兒、環兒這兩個丫頭的口供,正在氣頭兒上,一見她進來,麵上還帶著她臉上常有的那種輕浮笑意,扭著腰甩著帕子的走到自己跟前就要福身請安,便先賞了她半盞茶水,兜頭蓋臉的全潑到她臉上。


    柳姨娘被這盞熱茶一澆正找不著東南西北呢,就聽太夫人喝道:“你這大膽賤婦,還不快給我跪下請罪!”


    柳姨娘用袖子將臉上的茶水茶葉一抹,不住口的叫起屈來,“奴知道太夫人一向看奴不順眼,可奴到底犯了什麽錯,好歹求老太太給個明示,就是那官老爺斷案,也斷沒有個人剛上了公堂就被指著說有罪的!”


    不用太夫人開口,二姑太太早在邊上道:“你倒還有臉問老太太?這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你指使這兩個丫頭昨兒才做下的好事,今兒就忘了不成?”


    柳姨娘偏過眼去,這才看見跪在邊上的墜兒、環兒兩個丫頭,頓時心就慌了起來,卻還存著一絲僥幸,嘴硬道:“姑太太這是說得什麽話,她兩個是你們院裏周表姑娘跟前的丫頭,跟我又有什麽幹係?可別在這裏不分青紅皂白的冤枉好人!”


    “不是你給了她兩個一人二兩銀子,讓她們偷了薇丫頭的玉鳳好交給你,如今人贓俱在,你還想抵賴不成?”二姑太太對那兩個丫頭道:“今兒早上你們是怎麽說的,還不快給柳姨娘再說一遍聽聽!”


    那兩個小丫頭哭喪著臉道:“早在兩個月前,姨娘就找了我們兩個,說是讓我們幫她從周表姑娘房裏找一件東西,我們問是什麽東西,姨娘也說不清楚,隻說是表姑娘最看重最寶貝的那一樣。我兩個不過是個三等的打雜丫鬟,輕易也進不到表姑娘身邊去侍候,便遲遲沒辦妥這件事兒。昨兒表姑娘及笄,姨娘提前一日便找了我們說是到及笄那天,她會想法子給表姑娘這邊少派幾個人手,到時候她那四個丫鬟忙著她的笄禮,我兩個就可趁著忙亂進到她屋子去尋東西。”


    “我們便照著姨娘的話做了,在表姑娘屋裏尋了半日,見表姑娘那些首飾也隻是尋常,屋子裏沒一處上鎖的地方,想來都是不打緊的,後來還是在她換下來的及笄禮服裏發現了一個係著紅繩的玉鳳墜子,那紅繩已舊的很了,想是常年戴在身上的緣故,我們便覺著這能被表姑娘天天戴在身上的定是她極寶貝的東西,便忙拿了晚上悄悄送到了柳姨娘那裏。”


    “原本姨娘說如果我們能給她辦成這件事,她是要賞我們五兩銀子的,若不是給的賞銀夠多,小的說什麽也不敢去偷表姑娘的東西,誰想我們把東西送了過去,姨娘非說我們拖了這麽久才給她拿了東西來,還不知是不是她要的呢,倒扣了我們三兩銀子,隻給了我們二兩銀子……”


    這說到最後竟是痛訴起柳姨娘說話不算話起來,把個二姑太太聽得在肚裏暗笑不已,一麵又鄙視柳姨娘連打賞個下人都要克扣的小家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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