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太夫人是想把這管家之權重行交給五太太的,不想那五太太因著五老爺被降職一事,後來悄悄打聽了,方知是被大房那邊借著左相的勢從中弄了些手腳。心裏頭一則恨大房歹毒,二則畏懼左相之權勢,一聽說那大少奶奶想要管家,哪裏還敢和她去爭。又打聽得這一二年府裏是入得少,出得多,帳上銀子怕也沒有多少,便更不願攬這燙手的山芋。


    等太夫人問起她時,便找了個借口推辭了,太夫人心中也隱約有幾分明白,隻恨那大房竟和左相那邊攀上了親,縱然心裏再不情願,也隻得將這管家之權給了大少奶奶孫喜鸞。


    這鈞大奶奶一得了管家之權,那真真是春風滿麵、得意洋洋,立時便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刀闊斧的在安遠伯府裏實行起了她的新政。頭一件便是給府裏的幾位姑娘們請了位女先生,教授女子六藝。


    用鈞大奶奶的話說就是,“如今京中的頭等人家小姐,哪個是沒請了女先生來教這女子六藝的!妹妹們好歹學些才藝,等明年我姑媽再辦桃花宴時,我把你們帶出去,也好在諸位夫人小姐麵前露露臉,說不得被哪位夫人看中了,還能說門好親事呢!”


    這第二件便是給每位小姐又添了四個丫鬟,說是先前姑娘們的丫鬟實在太少,怕說出去丟了伯府的麵子。


    隻是這兩項對姑娘們的優待,卻是沒有住在秋棠院這三位表姑娘的份,伯府裏新開講的女課,沒人請她們去,丫鬟也沒給她們添,說是這秋棠院就這麽幾間屋子,若再多添了人,連個住的地兒都沒有。雖沒給她們添人,卻把原先分在采薇這裏的兩個小丫頭紐兒和扣兒換成了另兩個女孩兒,一個叫墜兒,一個叫環兒。


    自已本就是寄人籬下,況這兩個丫頭本就是伯府分給她使的,采薇也不能說什麽,便給了紐兒、扣兒各一吊錢,又送了她們好幾件衣裳,也算是主仆一場。新來的墜兒、環兒兩個,看上去雖也老實,但采薇仍在私底下悄悄囑咐自己帶來的四個丫鬟對她二人多留意些,且眾人此後一應言行都得小心謹慎些才是,免得被四房那邊又使計陷害或是抓到什麽把柄。


    許是趙宜菲忙著調養她的臉蛋兒,整日躲在屋子裏不出門,沒功夫來找她們的麻煩,因此接下來這一個月采薇這邊倒也過得還算安穩。雖那兩個新來的小丫頭瞧著有些不大安份,偶爾進了采薇的屋子裏便東張西望的,但因眾人看得緊,倒也沒鬧出什麽事兒來。


    至於不能去學那女子六藝,采薇是半點都不放在心上的,她有她父親教給她的那些東西就盡夠了,才不想去附庸風雅。可是她雖不在意,秋棠院裏卻有人在意。


    這日她去給趙姨媽請安時,因早飯又晚了兩刻鍾,趙姨媽便跟她抱怨說:“縱然你們不是這伯府裏的正經小姐,可到底也是老太太的親外孫,伯爺的親外甥女,竟就這樣不給你們臉麵,也給他們自個沒臉。誰家高門大戶竟有這樣對待自家親戚的,都是至親骨肉,竟還分出個三六九等來,這般的虧待咱們!”


    正說著,終於丫鬟捧了早飯上來,一一擺到桌子上。趙姨媽一見桌上那簡簡單單的兩樣麵點稀粥,心中越發火大。


    安遠伯府統共隻有一個大廚房,並沒有哪個院子單獨再設個小廚房,每個院子的飯菜均是由各院子的人自去廚下取迴來。


    采薇記得自己剛搬到這秋棠院時,每日早餐的麵點至少有四樣之多,小菜也是四樣,有葷有素,各色粥飯每日送來兩樣,且五日之內都是不重樣的。


    可這二、三個月來,分給她們秋棠院的飯菜卻是越來越精簡了,現今領迴來的早飯除了饅頭就是花卷,下飯的小菜也隻有兩小碟,且全是素菜。至於粥,她們已經喝了一個月的白粥了,還是粳米熬的,先前常喝的什麽紅棗桂圓粥、八寶紅豆粥已是許久不見了。


    午餐和晚餐也好不到哪裏去,不但不如先前豐盛不說,就連滋味都比先前差了許多,且總是晚點,不是晚上一刻鍾就是兩刻鍾的。隻不知是有人故意發下話來冷待她們呢,還是下頭的人見新上任的鈞大奶奶不把這些個窮親戚當迴事,也就順著上頭的臉色,對她們敷衍了事起來。


    趙姨媽心中再氣,到底還能收住幾分,隻是陰沉著一張臉,她女兒吳婉可就做不到這樣的涵養功夫,直接把烏木筷子一丟,撅起嘴來不肯吃飯了。


    吳娟怯怯的看了眼沉著臉的嫡母,再看一眼發脾氣的嫡姐,最後又不知所措的看向采薇。


    采薇也在心裏直歎氣,雖說天天吃這幾樣,是有些膩味,可人在屋簷下,若是當真賭氣不吃的話,最後餓的還不是自己。雖然味道是難吃了些,可她剛入伯府的時候,也一樣覺得府裏的菜太不合她口味,難吃的緊,到後來還不是乖乖的吃了。


    她正琢磨怎麽先勸她姨媽和表妹好歹動兩筷子,不然她和吳娟也不好開動呀!就見一個婆子後頭跟著幾個丫鬟,手裏捧著大包小包的來給她們送東西。


    采薇聽她兩個小丫鬟說起過這個費婆子,本是四房院裏做雜活的一個婆子,因會討好柳姨娘,如今也算是雞犬升天,被派了個管府裏一年四季針線衣裳的活兒。


    那費婆子走進來,一身新做的墨綠潞綢長襖,下係著藍雲緞裙子,意思意思的福了福身子,便直起身子笑嘻嘻的道:“給姑太太請安,眼見四月就要到了,這是下一季姑太太和各位小姐們的夏裝。仍是照著往年的例,姑太太是六套衣裳鞋襪,表小姐們都是四套。”說完,便讓後跟的小丫頭把手裏捧著的衣裳包袱放到一旁的案上。


    二姑太太一邊走近來看那新做的衣裳,一麵冷笑道:“若照著往年的例,早在十天前這夏裝就該送來了,不想今年倒晚了這麽多天?”


    費婆子幹笑道:“因今年針線上換了些人手,大奶奶又說往年我們選的料子花樣都不好,命我們今年換幾家上好的綢緞鋪子去采賣,這兩邊折騰下來,便晚了幾天。若姑太太沒旁的事,老奴就先告退了。”


    趙姨媽正在仔細看那些送來的衣裳,一時沒理她。費婆子見狀,便又蹲了蹲身子,就想轉身走人。


    不妨她剛走了兩步,就聽趙姨媽怒氣衝衝的道:“你給我迴來,我讓你走了嗎?”


    費婆子隻得站住腳,嘟著個嘴不情不願的道:“不知姑太太還有什麽吩咐,老奴還得往別處送衣裳去呢!”


    “別處?你是打量我不知道?這府裏別處院子的衣裳你全都送過了,最後才想起來我這秋棠院,你還要往哪處去送衣裳?”趙姨媽一麵說,一麵將一件衣裳摔到她麵前。


    “剛你是怎麽說的來著,說大奶奶嫌棄往年的衣裳料子花樣不好,要你們重選好的綢緞鋪子挑好的買。這就是你們千挑萬選出來的好料子、好花樣?先不說這花樣是多少年前時興的,單就這料子就不知在庫裏積存了多久,你們就拿這等的陳年舊料來給我們做衣裳不成?”這些日子,趙姨媽心裏本就攢著一肚子的暗氣,正沒心思用早飯,又見了這幾件舊貨做成的衣裳,頓時就跟點著了火信一樣,再也忍耐不住,當下就借著此事發作起來。


    “隻不知你們府裏幾位太太,還有你大奶奶都是用著這樣的料子做衣裳,還是隻我這秋棠院是這樣?我今兒倒要去問問鈞兒媳婦,她現今管家,竟不知手底下居然有你們這等奸滑小人,府裏分下來的好料子,竟都被你們這等刁奴給暗地裏克扣私吞了去,倒用這樣的舊料子來慢待親戚?”


    這一席話問得那費婆子臉上陣青陣紅的,嘴裏嘟囔道:“我勸姑太太還是省省事吧!大奶奶那是什麽樣人兒?最是聰明能幹不過,我們這些下人便是心裏再有些小伎倆,也萬不敢在大奶奶跟前弄鬼。我今兒就實話對姑太太說了吧,若沒有上邊的意思,我們哪裏敢這樣子怠慢親戚。況我們又不是有意如此,實在是去年因著遭了災,各處的田莊收成不好,府裏幾處鋪子收益也大不如往年,正是缺錢的時候,自然不能處處都同先前一樣,該省的地方就得儉省些才是。”


    這話解釋的,簡直是漏洞百出,趙姨媽便問她,“既說要儉省,那怎麽不見你們府上其他處也儉省儉省,你們府裏的太太小姐們的衣裳全都是京城最好的綢緞鋪子‘蘇錦記’裏頭的,聽說裏頭還有十兩銀子一匹的料子。又是給小姐們請女先生添丫鬟的,還有府裏這幾天各處鬧得人仰馬翻,說是要給鈞兒媳婦辦什麽二十大壽,要連擺三天的酒席,難道就是這樣儉省的?”


    費婆子嘴一撇,“姑太太您剛也說了,您在這府裏不過是個客居的親戚,雖然比我們尊貴,可到底不能跟這府裏的太太們比。太太們都是要出門會客,總不能穿得舊兮兮的出去走親訪友,那不是讓人家笑話嗎,還丟了伯府的臉麵。”這言下之意竟是指趙姨媽平日又不門,便是穿得破爛些也無妨。


    不等趙姨媽說什麽,那費婆子又道:“那十兩銀子一匹的是牡丹錦,是為著給大奶奶做生日時穿的衣裳才買的,且用得不是公中銀錢,是大奶奶自出的銀子買下來的。便是那壽宴,也不單單是為著給大奶奶慶生,也是因著今年聖上加開了一科武試,咱們家大少爺一舉奪魁,考中了武狀元,這才兩件喜事合到一起辦。且一應花費全都是大奶奶自掏腰包,使不著府裏一枚銅板。”


    費婆子看了看趙姨媽此時的臉色,不由越說越是得意,“誰讓咱們家大少奶奶嫁過來的時候,帶來那麽多嫁妝呢!一萬的壓箱銀子,各色珠寶首飾就不說了,單說陪嫁來的那幾個鋪子,個個都在地段極好的大街上,每年光入息就有兩萬兩銀子,自是想怎麽舒服就怎麽花用。姑太太若是嫌這些衣裳料子不好,您再另做好的去呀?自已也有家有業的,在我們府裏白吃白住了這麽些年,倒嫌棄起衣裳不好來了?”


    這幾句話說得趙姨媽險些氣死過去,手捂著胸口,臉漲得通紅,正不知如何做答,忽聽門外一個聲音喝道:“好你個大膽的奴才,竟敢這樣對姑太太無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下無妾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綠意生涼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綠意生涼並收藏天下無妾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