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迴頭看時,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五老爺夫婦。


    原來四老爺為了怕節外生枝,打從一開始就將此事捂得嚴嚴實實的,嚴令他身邊凡知道此事之人都不許露出半點風聲出去,對族長也是再三懇托。他那柳姨娘又極會挑時候,這兩日正好五太太娘家嫂子過世,她少不得要迴家幫著張羅,五老爺這幾日也是公務極忙的,每日早出晚歸。


    不成想,他夫婦二人竟然在這時候一齊迴來了,難道是早得了什麽信兒不成?


    還沒等四老爺細想,先前一直僵立在那裏的四太太突然好似被什麽驚醒了一般,猛的朝五太太撲過去,緊緊的抓著她衣裳袖子,就如抱著根救命稻草般,大聲哭喊道:“五嬸嬸,你可要替我做主啊!我們老爺硬是要逼我把那柳姨娘生的銨哥兒和菲姐兒記到我名下來,當成嫡子嫡女來養,這不是要了我的命嗎?嗚嗚嗚……”


    四老爺這邊萬想不到先前一直跟塊木頭一樣屁都不敢放一聲的四太太這一見到五老爺夫婦,立時就給他嚎了這麽一嗓子,頓時臉上很有些掛不住。“你們別聽這婦人瞎說,她這是得了瘋病,滿口的胡言亂語。”又看向那幾個丫鬟喝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把四太太給扶迴房去,省得再在這裏丟人現眼。”


    卻不想這四太太見果如采薇所料的那樣來了救兵,先前泄了的那股子氣性全都又迴來了,大聲叫喚道:“我沒瘋,沒瘋!你們誰敢動我,我就,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裏!”


    五太太忙把她摟在懷裏輕聲勸慰,五老爺便道:“敢問四哥一句,今日請了族長堂伯到此,可是為了行這以庶記嫡的改名之事?依小弟愚見,既然四嫂這般不情願,隻怕此事有些不妥。”


    “這——”四老爺有些答不上來,雖然他居長,但自小什麽都不如他這個弟弟,因此便是他此時當了伯爺,但每次麵對五老爺時,總還是有些底氣不足。


    不過,四老爺怵他,大老爺可不怕,便替他四弟答道:“四弟如今已近天命之年,膝下卻仍是沒有嫡子,隻有銨哥兒一個兒子,這才想將他記到四弟妹名下。此事四弟妹原也是願意了的,連文書都簽好了,不想一見到五弟卻又嚷了這麽幾句出來,也難怪四弟一時氣急,才說她是瘋了。”


    大老爺這一席話真是說得滴水不漏,這邊五老爺還沒想好如何應答,那邊四太太卻被這番話給提了個醒,直如脫兔一般突然就朝四老爺那邊衝過去,劈手朝他手中那紙文書奪去。


    四老爺一個不妨,手中文書竟真被四太太給一把搶了過去,跟著就被撕了個粉碎,就聽她口裏叫道:“什麽叫我是願意的,我從來就沒願意過!這勞什子文書哪裏是我自己簽下來的,明明是被他硬拽著我手寫的那幾個——”


    就聽“啪”的一聲,四太太餘下的話被她夫君一記響亮之極的耳光給終結了。


    “你這賤人,自己生不出兒子來,還淨給老爺我丟臉,居然敢從我手裏搶東西?我告訴你,今兒不管你願意不願意,老爺我定要把銨哥兒記成嫡子!”


    四太太捂著臉,就那樣看著四老爺,與這人做了這十幾年夫妻,四老爺再冷淡她,可也從沒動手打過她。到是自打他當了伯爺之後,這已是四老爺第二次打她了,還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她都在人前被如此打臉了,還有什麽好顧慮的?


    於是四太太想也不想便道:“我生不出兒子來?老爺天天隻管往那柳姨娘房裏鑽,卻叫我一個人如何生得出兒子來?先頭咱們成婚不久,我也是懷過個哥兒的,我那哥兒是因何掉的,你那寶貝柳姨娘最清楚不過,就是被你那好兒子銨哥兒給害的。你還要我認下害了我兒子的黑心胚子當兒子,你休想!我今日就把這話放到這兒,你若是再逼我,我就是死了也不能讓你們稱心如願!”


    “你!你——,還真是反了你了!”四老爺簡直要氣得跳腳,自這女人嫁給他以來還從沒敢這樣跟他說過話,“你,你這妒婦,身為女子出嫁從夫,你敢不聽老爺我的,我就,我就休了你!”


    四太太聽了這一個休字,不由一怔。


    五老爺忙道:“四哥慎言,這休妻之事可非同兒戲,咱們這等人家萬不可無故休妻啊!”


    得了五老爺這一句提醒,四太太想起宜芝這兩日反複跟她說的那些話,便跟背書似的說道:“老爺要休我?我倒要敢問老爺一句,我到底是犯了這‘七出’中的哪一條?且這休妻也不是老爺一個人說了就算的,老爺可問過老太太不曾?老爺若是當真給我一紙休書,我也不去找老太太哭訴,我直接就上順天府請府尹為我申冤做主!”


    “你——”四老爺氣急之下,一下子竟想不起七出都有哪幾條,便漲紅著臉道:“你不從夫命,我怎麽休不得你?便是告到府尹麵前,也是我占理!”


    “不從夫命?我朝欽定的律法明文所定,不許以庶亂嫡,老爺卻要行這違法之事,所以我才不敢從命,咱們不妨便請府尹老爺裁斷一下看我是該聽從夫命呢還是聽從皇命?”


    “這——”四老爺一時有些語塞,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雖則律法上那麽寫,可現如今這等以庶記嫡的人家多了去了,便連官府都不大管的。”


    “官府不管,那是因為被記成嫡出的多是庶女,出了嫁就是別人家的人,又不會亂了宗支世係傳承,比不得這庶長子記成嫡子。你那寶貝銨哥兒既為長子,我多半也是再生不出個嫡子來的,等我到五十歲,他自然便可依律以長立嫡,老爺又何苦現在就急吼吼地在這裏強逼我呢!”


    大老爺已知此事隻怕是辦不成了,便朝四老爺使了個眼色,奈何四老爺覺得今日被四太太大大傷了身為夫主的顏麵,一定要找迴些場子來,仍在那裏梗著脖子道:“既然你定要拿著律法說事,不肯認下銨哥兒,那菲姐兒呢?你方才可也說了,這庶女多有被記到嫡母名下的。你既不願認下銨哥兒,那把菲姐兒記到你名下總成吧?”


    不想四太太想也不想的便迴道:“老爺還是息了這份心吧,隻要是那柳姨娘生的,我一個都不會記到名下!”


    氣得四老爺吼道:“真是反了你了,既是你說將庶女記為嫡女並無妨礙,怎得你還是不肯聽從夫命?你可別忘了,你自己也不過是個姨娘生的庶女,要不是你嫡母善心將你記在名下,你嫁過來時哪來那麽多的嫁妝?”


    “嫁妝?”虧得四老爺還有臉跟她提嫁妝,她出嫁時去世的嫡母給她留了五千兩銀子的嫁妝,她嫡兄又給她添了三千兩銀子的陪嫁,可如今她這些嫁妝倒有多半都被四老爺拿去給了他的柳姨娘。就聽四老爺還在那裏繼續苛責她,“你看看你嫡母是何等的寬容大度,賢惠仁善,你既從小養在她身邊,怎得就沒從她那裏學得半點大度賢惠來?”


    這一席話噎得四太太險沒吐出一口血來。這兩日,宜芝和采薇兩個早設想過各種四老爺能講出來的說辭,同著四太太一起想了各種應對的法子。不成想四太太這一氣之下,哪還用得著再去想當時商量出來的說法,憤然道:“老爺也說了,我雖是庶出,但從小是養在我嫡母跟前的。我姨娘是個懂規矩的,侍奉主母勤謹小心,萬不敢有半點不敬,所生的兒女也都守著規矩一滿月便交由主母養育。我和我弟弟對我們嫡母更是敬若親母,晨昏定省,從不敢怠慢,極是孝順的,也正是因為嫡母看我們兩個孝敬她,這才將我記到名下,命我們嫡兄好生看待我們兄妹倆。”


    “可是菲姐兒呢,她自生下來可曾在我這裏養過一天?她娘是老爺心尖上的人,在咱們四房院子裏比我這個正頭太太還有體麵,別說她娘從沒到我這個主母跟前立過規矩侍奉過我,就是菲姐兒在心裏也從不當我是她正經母親看待。她和銨哥兒兩個,每日裏的晨昏定省一年裏能有幾日是做到了的?縱然為母要慈愛寬仁,那也得為子女的孝敬長輩才是,這樣一個待我既不恭敬又不孝順的姐兒,我做什麽還要認她做自己的女兒?”


    四太太這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讓大太太和五太太都不由得對這個向來跟個蔫菜瓜一樣的妯娌有些刮目相看,看來這真要是被逼到絕境了,就是個麵人兒也能噴出幾口火氣來,那兔子急了還曉得咬人呢!


    “你,你,你!你這全都是在狡辯,你不過是妒忌我多疼了柳姨娘幾分,就在這裏胡攪蠻纏。你若是再這樣不聽夫命的在這裏瘋言亂語,老爺我就給你一紙休書,你這是犯了七出的妒忌,還有多言,又得了瘋病這等惡疾,看我不休掉你這個潑婦!”四老爺這會子倒是一下就想起了三條七出中的名目來。


    四太太此時卻是越戰越勇,憋在心裏十幾年的話如今一泄而出,別提心裏可有多暢快了。此時聽四老爺又要拿休書來嚇唬她,竟是全然不懼。


    “我軟弱委屈了十幾年,今兒不過是想把腰杆子略挺直那麽些兒,就被老爺說成是潑婦,那我索性今兒就撒潑一迴給老爺看看!老爺若是休了我,讓我沒臉,我也就再不活著,立時就一頭撞死在這府裏頭,先前我姐姐嫁給老爺,不過四年就被你氣死了,如今再搭上我這一條人命,等我娘家兄長迴京看他會不會為他兩個姐妹理論理論,到順天府去討個公道?”


    “便是老爺仗著伯爺的威勢,讓我兄長討不到什麽公道,好歹鬧出來傳揚出去,也讓京中大夥們知道知道伯爺做下的這些威風事跡,寵妾滅妻,剛襲了爵位就為著逼正妻把庶出兒子記名為嫡出硬是要休妻,逼得正妻自盡而亡。到時候不妨把這些都抖出去,看看到底是誰沒臉?”不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嗎,隻要豁得出去,誰不會啊?


    “這——”四老爺就是再氣急敗壞,再是個蠢的,也明白這真要是再鬧出一條人命來,壞了他的名聲,隻怕他這剛到手的爵位又會有些不大穩當。隻是若是讓他現在服軟,他又低不下這個頭,咽不下這口氣,更可惱的是周圍這一圈人竟沒一個出聲說句話,給他個台階讓他下。


    四老爺正在這裏騎虎難下,就聽一個聲音道:“哎喲喂,這是怎麽了?”欲知來人是誰,且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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