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二十五年,宮裏傳出一個消息,皇太子抱恙在身,暫不能參加每日的朝會。


    初時眾臣子並未將這消息放在心上,他們素日都是見過皇太子的,深知這位十五歲的青年生得極為健壯,料想不過是些小病,不過三五日便會在朝堂上重新見到皇太子殿上。


    哪知一個月過去了,三個月過去了,直至一年過去了,皇太子卻再沒在朝堂上出現過,不論眾臣如何打聽,二聖和宮中人等均說是太子所患之疾一直未曾痊愈,仍在內宮調養。


    這得是什麽病能讓一個素體強健,幾乎就沒怎麽生過病的國之太子一病不起到長達一年的時間連個麵兒都不露一下,可見其中必有蹊蹺。有些腦洞大的臣子已經在想是不是皇太子已然病逝,天帝天後怕這消息一放出去,大家夥兒又要逼著天帝納妃,所以才秘而不宣,可若當真如此,那紙也是終究包不住火的啊?


    這幫大臣們雖然心裏各種著急上火,但是卻再不敢跑到二聖麵前明著說些什麽,在和這兩位陛下的長期鬥智鬥勇中,他們幾乎就從沒討得了好去,不得不謹慎行事,繼續變著法兒的想辦法打聽內宮中皇太子到底是個什麽樣兒的情形。


    然而他們就是腦洞再大,也絕不會想到,讓他們操碎了心的皇太子殿下早就不在皇宮大內,甚至也不在大秦國中,而是早在一年前就乘船出海,去海外各國遊學去了。


    作為天帝秦斐和天後周采薇的獨子,秦周一生下來,那真是受盡了父母的萬千疼愛,但他爹娘雖疼他,卻絕不溺愛,因此當他因聽多了那些揚帆遠航的船長們的各種傳奇冒險故事,以及海外種種風物之後,也想去海外一遊時,采薇想到父親也曾在海外遊曆數年,開闊了不少眼界見識,再一想如今大秦的航海技術比起之前已然安全了許多,便笑著答應了兒子所請。


    至於秦斐,一聽兒子要到海外遊學,更是龍心大悅,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下來,巴不得他第二天就收拾包袱走人,省得這熊孩子老在采薇麵前跟他爭寵,一想到接下來終於又可以和采薇過迴無人打擾的二人世界,在兒子臨走前秦斐難得再沒對他吹胡子瞪眼過,還極大方的給了兒子十兩銀子做盤纏。


    個頭比起他爹還差那麽丁點兒的秦周看著他爹丟給他的兩錠銀元寶,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不可置信的道:“爹,你是我親爹嗎?你兒子我馬上要遠渡萬裏重洋,去遍遊世界,少說也要三年五載才能迴來,你就給我十兩銀子,這哪兒夠我花用啊,隻怕還沒走到泉州,就得用光了好嗎?你少說也得給我個千八百兩的銀子才夠使啊?”


    秦斐笑眯眯地睨了他一眼,“你若是真拿著大把的銀子出外遊曆,算什麽本事?就算真的遊遍全球,那也是銀子的本事,不是你的本事。你不是整日自誇你聰明無雙、智計百出,無論把你丟到哪兒都會活得滋潤的不得了嗎?你若是真是個聰明有本事的,便是一文錢盤纏沒有,也當優哉遊哉的遍遊海外才是。兒子,真正展現你能力的時候到了,放心大膽的去吧,老子看好你哦!”讓你個熊孩子整天在老子麵前吹牛皮,看老子怎麽治你。


    秦周被他親爹將了一軍,當著母親的麵兒,又不願認慫,便腰板一挺,脖子一昂,丟下一番豪言壯語,連那十兩銀子也沒要,背起包袱轉身就走。


    采薇看著兒子挺拔的背影,笑道:“你這法子雖是有些故意刁難你兒子,不過倒也是極好的鍛煉他生存能力的法子。不過,他雖當著你我的麵兒,連這十兩銀子也沒拿,隻怕還是要偷偷迴他寢宮去取他的私房銀子的,畢竟他長這麽大,雖說在國內也遊曆了三五次,但出海遠遊,去異國他鄉還是頭一次,不多帶些銀子,隻怕他還是會有些心慌。”


    秦斐得意道:“他既能想到,難道他老子還能想不到?我早把他存的那些私房銀子給暗地裏沒收了,連他宮裏太監宮女的私房銀子也先全放到我這裏,他就是想管宮人借都借不到。”


    采薇見他笑得跟隻狐狸似的,忍不住道:“周兒那句話真是問得好,你到底是他親爹嗎?”


    秦斐把她往懷裏一摟,唇貼在她耳邊,“我是不是他親爹,你這當娘的不是最清楚不過嗎?”


    他一邊輕咬著她的耳垂,一邊含糊不清的道:“阿薇,好容易這礙事的走了,不如咱們……”


    對任何一對父母來說,和要出遠門的兒子離別都是一件艱難的事情,隻不過對大秦國的二聖來說,身為帝後的他們既然與常人不同,那麽在麵對這種離別之痛時,所用來紓解的法子自然也是非常人所能及。


    咱們且不說這對帝後在長生殿裏如何恩愛,以此來迴憶當初造人時的種種甜蜜,單說這被親爹狠坑了一把的皇太子秦周,見他爹那老狐狸鐵公雞,將他所有來錢的路子封得死死的,隻得念叨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咬牙切齒的背著包袱溜出皇宮,往泉州而行。


    其實就是真的身無分文,他也能一路好吃好喝的逛到泉州,畢竟從小到大,那麽多小說故事不是白看的,就是光聽他爹當年在外遊蕩的種種“英雄”事跡,他就能知道沒錢用時,能搞來銀子的十五種方法。讓他氣不過的是他爹在態度上竟然如此摳門,而母親竟然還站在他那一邊。


    “哼,父親有什麽了不起的,和自個比起來,唯一比他強的不就是娶了個好老婆嗎?”秦周暗自下定決心,等他再迴大秦皇宮時,他也要帶著自已的妻子迴去,爹常說他娶的愛妻是東方諸國最美的女子,那他就要娶一個西方諸國最美的女子做他的太子妃。


    不一日,他行到泉州,打聽到一隊商隊不日便將遠航尼蘭國,他便化名周秦,跑到那商隊裏做了一名水手,跟著船隊出海而去。路上半點風浪沒有,順順利利的到了尼蘭國。


    就靠著在船上跟翻譯學得幾句簡單的尼蘭,他就一個人遊遍了尼蘭國,然後再跟著一艘商船去往下一個國家。


    不到兩年的功夫,他已將同大秦有貿易往來的十幾個西洋諸國都遊了一個遍,隻剩一個國家未去,便是西蘭國。


    因自幼聽母親和馬麗姨媽講了許多關於西蘭國的風土人情,他對西蘭國是極有些好感的,這兩年遍遊各國,又聽人講說及西蘭國的種種先進強大之處,便刻意將它放在最後,足足留出來一年的時間打算在這西蘭國好生遊曆學習一番。


    然而,他卻想不到,就在西蘭國,他遇到了他此生第一個讓他心動的女子——朱麗葉。


    這秦周不愧是采薇和秦斐二人的兒子,完全繼承了他外祖父的經商天才,他從大秦出發時,身上不過隻有二兩銀子,可是當他在西洋諸國遊曆了兩年,到達西蘭國時,所擁有的資產足有兩萬鎊西蘭幣,已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富翁,人人都稱他為來自大秦的“漢德姆”,翻譯成大秦的華文意思就是“高富帥”,西蘭國都城林敦城的上流社交圈大門紛紛向他敞開,人人都以能和他攀談為榮。


    秦周雖說在大秦當了十多年的皇太子,見慣了大場麵,又曾遊曆了十幾個國家,可此時到了林敦城的上流社交圈,也不由得有些眼花繚亂。


    這西蘭國人是真開放,像大秦,他娘倡導了十幾年□□平權,解放婦女,還沒見像西蘭國這樣男男女女一道在一起吃吃喝喝,再牽手搭腰的跳跳小舞,說說情話什麽的。他天性聰穎,學什麽都極快,至於西蘭語,他從小就從馬麗姨媽那裏學了一口字正腔圓的林敦音,他又是個一向會說話的,不過一周的功夫就把林敦城名門淑女給迷了神魂顛倒。


    可是當哈維爾勳爵夫人的表妹朱麗葉出現在他眼前時,他那張從小能說會道,張口就是甜言蜜語的嘴突然就卡了殼,結巴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一股莫名的情緒湧上他的心頭,他用手按了按砰砰直跳的右胸,有些憂傷地想,難道這就是西蘭人常說的被愛神秋皮特之箭射中的感覺?


    朱麗葉小姐並不是當晚舞會上最漂亮的女子,可是她身上有一種罕有氣質,秦周也說不出她哪兒好,可一雙眼睛就是粘在她身上,半點也移不開。


    於是那一整個晚上,他再沒請別的小姐跳過一支舞,從頭到尾都跟在她的身邊,甘當她的護花使者。得知她的住址後,第二天就寫了一封情意綿綿的情書送過去,隨信附上的還有九十九枝玫瑰花。


    他甚至還學那些遊吟詩人,在傍晚時分跑到朱麗葉姑娘的窗下,彈著魯特琴唱情歌給她聽,有的是他自已寫的,有的則是《詩經》裏經典名篇,像什麽“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那種。


    朱麗葉姑娘對他唱的大秦《詩經》很感興趣,但是對他的求婚卻十分委婉的表達了拒絕之意。


    姑娘誠懇又帶著幾分疏離的說了一長串西蘭語,翻譯成華文就是:“周先生,你很好,你既英俊又多金,可你不是我生命中的鹽,不是我眼中的蘋果,我很抱歉拒絕你的求婚。”


    秦周長這麽大還是頭一迴被女孩子拒絕,還是被他心愛的初戀女神,想想他在大秦的時候,還不到十歲,就有一大幫小姑娘變著法兒的想著親近他、嫁給他,就是到了西洋諸國,沒了太子身份的加持,憑他英俊的相貌,那也是引無數女子竟折腰,卻沒成想,到了他女神這兒,竟折戟沉沙,遭遇了他人生的頭一次慘敗。


    第一次被拒絕的時候,秦周雖然胸口如遭錘擊,很是難過了那麽半天,但等到第二天,又重整旗鼓繼續給女神寫情書、送鮮花,你不是不愛我嗎?那我就試著讓你愛上我。畢竟他從小到大,還從沒有做不成的事兒。


    於是他終於收到了朱麗葉小姐寫給他的第一封信,裏頭就一句話:謝謝你的厚愛,但請不要再打擾我,若您再繼續下去,那將不是對我的讚美,而是對我的騷擾。


    秦周頓時覺得委屈萬分,自已這種種表衷情的方式怎麽就被女神視為是騷擾了呢?他再也坐不住,立刻騎馬跑到女神住的宅邸,還想再做一次努力,或者說親自再跟女神告個別啥的,沒想到人家早走了,據說是怕再被他纏上。


    秦周萬萬沒想到,自已使出渾身解數,狂追了半年女神,不但沒能得到女神的芳心,還被人家嫌棄成這樣,避之唯恐不及,頓時被打擊得心灰意冷,再也不願在西蘭國這個傷心之地多待,收拾收拾行李,打算打道迴國,去找他爹學兩招追女人的絕技。


    沒成想,這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他迴去的時候遇到海上大風暴,一個大浪就把他坐的船給拍沉了,還好他水性精熟,又會武功,抱著塊船板遊到一處荒島上,雖然狼狽,到底是撿迴了一條性命。


    他爬上那處荒島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西蘭國的造船業給罵了一通,這要是他大秦製造的船隻,能這麽不經風浪嗎,隨便被個小浪花一拍就散了架。可是罵歸罵,眼下在這荒島上先活下去才是正經。


    秦周倒也沒擔心會被餓死啥的,就算這島上啥都沒有,他就是靠捉海魚吃也餓不死,後來發現這島上竟有不少野生果子,就更是意外之喜了。


    不用發愁吃飯問題之後,秦周就開始琢磨怎麽從這荒島離開,迴到大秦去。他也是真個敢想敢幹,打算自已造一艘船出來,大船造不了,也可以先造艘小船出來,每天出去劃上幾圈,說不準遇上哪個商隊,就跟搭個順風船迴去了。


    沒成想,他還沒把他的秦氏之舟給造好,就有一艘大船來接他了。他這才知道原來他爹娘還真沒心大到真放他一個人在外頭亂逛。他身邊一直著幾個暗衛來著,奉命保護他的安全,不到他性命不保、萬不得已時絕不出手。


    一想到自已這三年跑了這麽遠其實還在爹娘的眼皮子底了,秦周就一肚子不樂意,“母親也不跟我說一聲,還有那幾個暗衛也真是夠鬼的,我怎麽就始終沒發現有人跟著我呢?”


    采薇一點他額頭,“他們若是被你發現了,也就稱不上是暗衛了。第一次失戀的滋味如何呀?”


    秦周哭喪著一張臉,“娘,三年不見,你怎麽也不是我親媽了,偏偏哪壺不壺不開提哪壺,非得提兒子的傷心事。”


    秦斐在一邊笑得更是歡暢,“傷心事?你爹我倒覺得是好事一樁。”


    見老爹仍是跟三年前一樣,逢到機會就要插自已一刀,秦周氣得本想瞪他一眼,但一想到他還要跟他爹討教追女絕技,隻得壓下心頭火氣,裝作一副不明白的樣子,虛心求教,“敢問爹爹,好在哪兒了?”


    “要不是失戀,隻怕你也不想迴來吧?”你要是不迴來,我怎麽把這皇位傳給你,好提前當上皇帶著妻子去享受人生呢。


    “瞧父親說的,兒子哪能不迴來呢,就是想多帶個媳婦迴來給你們瞅瞅,卻沒想到……”秦周歎了口氣,幽幽問道:“難道父親就從沒失過戀嗎?”


    “當然沒有!”秦斐迴答得那叫一個傲然自得,“我和你娘成親之前,隻見了你娘不到幾麵,就把她追到了手,直接洞房花燭夜,至於成親後就是你娘倒追我啦!”


    秦周趕緊虛心求教,“還請父親傳授兒子幾招,免得讓兒子墮了父親的威名。”


    秦斐正想著怎麽讓這小子心甘情願的繼承皇位呢,沒想到他自已就上來咬勾了,當下眯著眼睛道:“這還不容易,等你坐上這把龍椅,爹馬上就告訴這追女的三大秘訣。”


    見兒子略一猶豫還是答應了下來,秦斐簡直是心花怒放,這皇帝他早就不想幹/了,秦周十五歲那年他就想禪位來著,硬是被采薇被勸住了,說是兒子還小,要讓他出去遊學幾年再長長見識,眼下好容易兒子迴來了,他怎麽著也得把這個燙手山芋給丟出去,讓兒子來替他坐這把龍椅。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他正打算去找兒子商量他的繼位大典,他兒子的貼身內侍已經一臉蒼白的跑來跟他請罪了。


    “陛下,都是奴婢們失職,竟然沒看住太子殿下,早上起來的時候才發現太子殿下早已不知所蹤,這是殿下留給您和天後娘娘的信。”


    秦斐氣得三兩下拆開信一看,險些氣得沒掀桌,那信上就短短的一句話,“兒子覺得還是母親說得對——‘絕知此事要躬行’,與其聽父親說再多取巧的法子,都不知兒子去多試幾次,多談幾場戀愛。至於登基一事,常言道成家立業,兒子才媳婦都沒有,怎麽登基當皇帝,請爹爹娘親放心,兒子這迴不找著傾心相愛的媳婦,絕不迴來見你們。”


    逆子啊,這絕對是逆子啊!這熊孩子絕對是故意跟自已對著幹,才打著找老婆的旗號給跑了出去。要是被他逮到,看他不打斷他的腿,看他再跑。


    然而讓他更加火大的是,他派出去一堆暗衛,愣是沒把秦周給逮迴來,氣得連當天的午飯都沒吃。


    采薇勸他道:“這麽芝麻點大的事兒也值得你氣成這樣?兒子想找個媳婦迴來也是好事,不過再多費兩年功夫罷了。”


    “你說得倒容易,再費上兩年功夫?若是他過個五年、十年仍是沒找著媳婦呢?他能耗得起,咱們可跟他耗不起。”他如今都快六十了,不趕緊趁著身子還硬朗,和采薇去遊山玩水,再晚還玩個毛線啊,隻能柱著拐杖在禦花園裏散散步。


    采薇笑道:“瞧你把咱們兒子想得也太沒用了,就他那樣的,哪用得著花那麽久才能娶到媳婦。那小子聰明著呢,最會吃一塹、長一智,先前咱們派的暗衛跟了他三年他都沒發現,結果這迴呢,你派出去的頂尖暗衛都被他給甩了。他先前失戀卻是件好事,讓他曉得不管他如何優秀,如何有自傲的本錢,也仍然贏不到某個女子的芳心,經此挫折,他再去追求女孩子時,姿態總會有些不一樣,隻怕要不了兩年就能給咱們帶個兒媳婦迴來。”


    “那也得他像他老子一樣運氣好,能早早碰上自已的命定之人才成,若是他走遍大秦卻遇不到一個讓他動心的女子,怎麽辦?”秦斐頓時很有些犯愁。


    采薇實在瞧不下去,湊過去親親他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與其想這些有的沒的,不如好生想想咱們怎麽養好身子,這樣便是兒子要到三五七年後才能迴來,咱們那時也仍能蹦躂著出去遊山玩水。”


    事已至死,秦斐除了苦笑,還能怎樣,其實若隻是在國內四處轉轉看看風景啥的,他還真不介意兒子晚幾年再迴來,可他想得是和采薇一道去西蘭國遊覽一番,一償她多年的夙願。他知道她一直都想去西蘭國一遊,當年要不是為了他,她早就實現了她的心願,所以他早在心裏頭發誓,等有朝一日,一定要陪她去西蘭國一遊,這出海遠遊,自然是越年輕些越好。所以他才迫不及待的想傳位給秦周,沒想到這小子屬泥鰍的,溜的比兔子還快,眼下他除了繼續派暗衛,也隻能盼著兒子能早日找到意中人,然後乖乖迴來繼承皇位。


    好在,這迴秦周倒沒讓他失望,不到兩年就跑迴來了。


    采薇和秦斐一聽兒子迴來了,迴來的第一件事就招了一堆太醫到東宮,嚇得趕緊跑過去一看,就見滿屋子的太醫都圍在床前,把兒子圍在當中,更是嚇得不輕。再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太醫們是在給兒子懷裏頭抱著的一位姑娘診脈。


    自家兒子看上去情形也不大好,滿麵塵霜、憔悴不堪,看上去似是已疲累到了極點,卻仍是緊緊抱著懷中的女子不撒手,一臉焦灼地盯著太醫們的神色,等他們一診完脈,就一疊聲的問太醫病勢如何,還有沒有得救。直到十個太醫都跟他說性命無憂,他才終於安靜下來。


    秦斐和采薇都是經曆過這種眼睜睜看著愛人命懸一線的生死關心,一看兒子眼中的神色就什麽都明白了。


    采薇給秦斐使了個眼色,秦斐會意,悄悄和太醫們退了出去,采薇留下來陪著兒子,她不多問什麽,隻是遞給他一杯熱茶,靜靜的陪在他身邊。等到太醫們熬好藥,采薇看著兒子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喂那姑娘喝了,又替她擦幹淨嘴角,她才開口勸道:“太醫已經又給這位姑娘診過脈了,都說已無性命之憂,隻要精心調養,五日後便會醒來,一個月後便能下床走動,三個月後便會徹底痊愈,太醫院這些太醫的醫術,你是知道的,若不然也不會巴巴的把她帶迴宮醫治了。”


    “既然太醫已經打了保票,你不妨也先歇息一下,瞧你這樣子,怕是為了趕迴來,一連幾天幾夜都不眠不休吧?若是你的身子也垮了,又怎麽好生照顧她呢?雖說這宮裏不差人,可你能放心讓別人來照料她?”


    秦周聽了母親的話,叫了一聲娘,那眼淚就先流出來了。采薇打小就沒跟他念叨過什麽男兒有淚不輕彈,此刻見兒子難過成這樣,便如他小時候一樣,將他摟到懷裏,輕輕拍著他。


    太子殿下到底是累得慘了,又加上這一路上提心吊膽的擔心愛人的傷勢,此刻撲在母親,終於放鬆下來,不到片刻就沉沉睡去。


    采薇將他平放到床上,給他蓋好被子,讓他們並排躺著,仍是守在床邊。


    果然不到一個時辰,她兒子就睜開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去查看那姑娘的脈息,又要了水溫柔無比的喂給她喝。看得采薇不由在心裏頭感慨,真不愧是她和秦斐的兒子,就是這般的用情至深。


    等到晚上,秦周給那姑娘喂了碗粥,才出來陪著父母一道用膳。一家三口吃完飯,秦周見父母仍是什麽也不問,隻是讓他迴去好好休息,忍不住自已先開口道:“你們難道就沒一句想問的嗎?”


    采薇道:“有什麽好問的,你既然能把那姑娘帶迴來,可見是對她情根深種,你喜歡上的姑娘自然是好的,我兒子的眼光我這當娘的還會不放心嗎?至於你們在外頭經曆了些什麽,你想告訴我們知道我們就聽聽,你若是不想說也隨你,我們隻要知道你平安無事就好。”


    秦周被他親娘這番話暖得心窩子都是燙的,抹了抹眼睛,開始跟他爹媽講起他這第二段情史來。采薇這才知道原來這受傷昏迷的姑娘不但她兒子的心愛之人更是她兒子的救命恩人。


    原來那日他偷溜出皇宮,仗著自已的小聰明躲開了所有的暗衛,他本以為憑著自已的本事,連外國都遊曆過了,還曾經荒島求生,到了自家國土上更是不會有什麽事兒,沒成想卻是大風大浪沒把他怎麽樣,卻在陰溝裏翻了船。


    他這一路上也算小心,每到一處地方,就易容成另一番樣貌打扮,可他再是小心謹慎,真容還是被一個人給窺探了去。


    那人是個俗稱的采/花大盜,而且還是那種男/女/通/吃的采/花大盜。那人專在夜裏出沒,是以見到了洗浴過後秦周的真容,頓時驚為天人,覺得平生從未見過這般標致的一個男人,一個沒忍住,當天晚上就動手想把美男的菊花給采了。


    這等道兒上的采/花/賊,那都是專門的作案工具的,秦周再是厲害,也著了那采/花賊獨門秘製的迷香的道兒,雖然心裏清楚,可是渾身使不出半點力氣來,想喊也喊不出來,隻得眼睜睜看著那銀/賊一臉銀笑地翻窗進來,樂滋滋地把他往肩上一扛,就飛簷走壁而去。


    等到人家都開始扒他褲子了,他還是半點力氣都沒迴複,隻在心裏頭罵那些暗衛,怎麽都到這個節骨眼兒上了,還不趕緊來救駕。


    眼見他馬上要菊花不保,突然從天而降一個俠客,和那采/花/賊惡鬥了一場,憑著技高一籌,一鏢傷了他的左臂,趕跑了賊人,才把他給救了下來,


    他見那黑衣俠客冷冷朝自己看了一眼,便欲轉身離去,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突然就能開口說話了,啞著嗓子大聲跟那俠客求救。


    他倒不是怕那采/花/賊去而複返,而是怕俠客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荒山野嶺的,他又半點力氣沒有動彈不得,萬一被野狼給吃了呢?


    那俠客雖然有些不耐煩,但還是用兩根指頭把他拎起來,腳下生風,不一時尋到一處寒潭,便將他毫不客氣的丟了進去。丟下一句,“這迷香在冰水裏泡上一刻鍾便會自解,盼你經此一難,往後好自為之,萬勿再對她人作出今日那銀賊對你所作之醜行。”就轉身飄然而去。


    可是秦周那是能眼睜睜看自已救命恩人就這麽飄然而去的主兒嗎?當然不是,先前他就聞到這位大俠身上有那麽一股子淡淡的幽香,後來再一聽她說話的語聲,立時便聽出來她是個女俠,頓時就不淡定起來。


    他從小就喜歡看各種閑書,最愛武俠小說裏的種種刀光劍影,最喜歡看書裏頭那些女俠們仗劍走天下,斬盡不平事。此時終於見到他兒時最為仰慕的那種女俠,還是個活的,那能輕易就這樣讓她從自個的生命裏溜走嗎?絕對不能啊!


    他倒也厲害,一俟身子恢複了力氣,便趕緊從潭裏跳出來,踉踉蹌蹌的去追他的女神去了。算他運氣不錯,到天明時竟還真給他追上了。


    再然後的種種細節,秦周就開始語焉不詳起來,含含糊糊的一筆帶過,隻說他打著拜師學藝的幌子,緊追著這姑娘不放,開始不過是想跟著她一道行走江湖,行俠仗義來著,沒想處著處著他發現自已愛上人家了。


    他這第二次墜入情網和第一次不同,第一次是一見鍾情那種的,除了覺得人家小姐氣質好,有著不同眾人的美貌,對人家的性情啥的全都不知道,而這迴則是日久生情,知道這姑娘是個什麽性子,又曾經曆了哪些過往,卻仍是一頭栽了進去,巴心巴肝的愛上人家了。


    采薇那是什麽眼神啊,又知子莫若母,見他神情中始終有那麽一抹子惆悵,便問他,“是不是無論你如何追求人家,人家還是沒答應你的求愛?”


    秦周鬱悶地點了點頭,果真是什麽都逃不過他娘的眼睛。


    “這迴拒絕你的由頭又是什麽?”想不到自家兒子的情路竟然如此坎坷,難道是被他爹娘把幸運值用光了?


    秦周搖了搖頭,“也沒什麽,她隻說我跟她是兩條道兒上的人,不合適。其實我這迴隻跟她求了一次婚,見她不答應,也沒再好意死纏爛打下去,免得又讓人家姑娘覺得我打擾到了人家的生活,是在騷擾人家。”


    “我跟她道了別,走了不到十裏,突然想起來我身上還有幾件幫她裝著的東西沒還給她,就又往迴走。也幸虧我又迴去了,才發現之前迷暈了我的那采/花/賊,先前被她打傷跑了,想是養好了傷,又找了好幾個同夥來找她報仇來了,她武功雖好,可一個人哪是那麽多壞人的對手啊?我趕到時,她雖然滅了好幾個賊人,可受了好幾處刀傷,更可惡的是那些賊人竟在刀上塗了種□□,要讓她煎熬上七天七夜,受盡痛苦而死,我在當地找了好幾個大夫,都說治不了她的毒傷,我想太醫院的太醫們乃是國中最好的良醫,就快馬加鞭的趕了迴來。我也不求能同她結緣一生,隻求能把她治好,也算是還了我欠她的恩情,此後她想過什麽樣的日子都由她,我……我隻要她幸福開心自在就好……”


    既然兒子話裏已經透出來不想他們幹涉他的情感問題的意思,采薇便打算丟開不管,由著他們兩個自已去折騰,但每日仍會過去探望那姑娘,小坐上片刻。她是何等眼力,又是深知情中滋味的過來人,自那姑娘醒後,沒多久就發現這姑娘看向自家兒子的眼神可並不是一絲波瀾都沒有哪!似乎對自家兒子也是很有些情意的,卻一個勁兒的硬要壓抑住,心中納罕之餘,便打算多管一迴閑事,等那姑娘身子大好了,偷偷來跟她辭行時,直接挑明了問她。


    采薇那口舌,就是秦斐都不是她對手,何況一個闖蕩江湖,直來直去,並沒多少心眼子的俠女,更何況這位一心為女人做主的天後娘娘是她在民間時就最為仰慕敬佩的女中豪傑。五句話後,俠女姑娘就流著眼淚開始跟自已的偶像傾訴起心中最大的隱秘來。


    采薇這才知道,原來這江湖上小有名氣的斬花女俠程青霜原來竟是官家之女,名喚孔梨,其父孔尚德曾做過禮部侍郎,後來致仕歸家。因其父滿腦子的三綱五常、道德文章,便不管朝庭已經開辦女學,仍是不許家中女兒認字讀書。


    她幼時因羨慕兄弟們能夠有先生來教他們讀書,便時常去家塾偷聽,被那教學先生看到後,便悄悄跟她說願意偷偷兒給她授課,她想著這先生已是個頭發都全白了的老頭兒,又是自家叔公,便不疑有他,歡天喜地的答應了,每日午間偷偷溜到家塾裏去跟著先生學習讀書認字。


    沒成想頭一次去上課,就被這位自家老叔公下藥給那啥了,她那時還隻有七歲,卻不像一般的小女孩兒,遇事隻會哭,半點主意都沒有。


    她質問叔公為何要對她做出這等禽獸不如的事情,那老頭子嘿嘿笑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誰讓她自已不知檢點,不守女人家的本分,竟妄想讀書識字,主動送上門兒來。


    那人麵獸心的老家夥還恐嚇她,不許她說出去,還要她繼續過來跟自已念書,若是她不從,他便將她已壞了名節的事兒抖露出去,看她還怎麽說親嫁個好人家。


    孔梨萬沒想到明明是這禽獸欺負了她,不但不愁著遮掩,反倒還底氣十足的想著惡人先告狀。她當晚便告訴了母親,想讓母親給自已做主。


    哪知她母親還沒聽她說完就捂住她的嘴,不許她再說,狠狠責罵了她一頓,嚴令她再不許將這事說出去,讓她絕了告發叔公罪行的念頭,說說出去了吃虧受罪的隻能是她自已,家族裏當家的男人們從來隻信男人說的話,是斷不會相信她的胡言亂語的。


    她見母親也不幫著自已,便偏不信邪,瞅了一個闔家祭拜宗祠的大日子,趁著族中親眷都在,當場將那老叔公的罪行揭發了出來。


    誰知那老禽獸,竟然倒打一耙,說是他行得正,坐得端,乃是她小小年紀,看了些銀書邪曲,竟生出銀心來想要勾引於他。


    更讓她萬想不到的是,那一大幫人竟然相信這老禽獸的話,覺得她一個年方七歲的幼女竟會去勾引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子?還說她是勾引不成反誣陷長輩,立刻將她口塞起來,五花大綁的綁迴屋裏,打算當晚就將她浸了豬籠,迴頭對外就說是因病而亡,反正這年頭,就是高門大戶裏死上個把女孩兒也是常見的很。


    也是她命不該絕,被沉塘時,遇到她師傅,將她救了下來,收她為徒。她對自家親人早已絕望透頂,便自已改了姓,跟著師傅姓程,又請師傅給她新取了名字,叫做青霜。


    因著她幼年這一番磨難,她學成一身武藝下山後,便專挑那些欺負女孩兒的采/花/賊來殺,若是遇上像當年害了她那老禽獸一般偽裝起來的惡人,隻要被她訪實查明,也是二話不說就替女除害。是以江湖上便送了她一個外號——斬花女俠。


    她之所以會救下秦周,也是因為她早就盯上那個采/花/大/盜,這才可巧救下了他,卻沒想到卻給自已救了個大麻煩迴來,更麻煩的是,這人竟還是皇太子殿下。若不他這麽個身份的話,她還真介意和他從此雙宿雙飛。雖說她因著幼年的陰影,對男人很是有些接近不能,可是跟秦周在一起待了半年,什麽不近/男/色的毛病都被他給治好了。


    采薇聽她說了這麽多,早知她心結所在,便拉著她的手說道:“好孩子,其實你不過是過不了你心裏那道坎。你雖然知道當年是你叔公對你做下了那十惡不赦的壞事兒,明知錯不在你,可是卻仍是隱隱覺得自已已失了貞節,怕配不上自已喜歡的人,怕他會心中介懷。”


    程青霜聽她一語中的,說出自已的心事,不由嗚咽道:“我也知我原不該這樣想,不該同那些讀多了女德的婦人一般想法,不去怪那作惡之人,反倒怪起受害者來,可還是,畢竟女人們如此看重名節,還不是因為這世上男人們將它看得極重,便是我再覺得自已仍是冰清玉潔,可若是他……”


    采薇輕撫她烏發,“別的男子我不敢說,可我這兒子是我親自養大的,他是個什麽性子我最清楚不過,我若是把他教成個隻知看重女子貞節的蠢物,也就沒臉再活著了。”


    “他是跟我說過知道了我曾遭過的那些罪,隻會更加疼我愛我,半點也不會介意。可,可我沒想到他竟是太子,若他是個平常男子,旁人也不會去管他娶的妻子如何如何,可他是太子,若做了他的妻子,若是被人翻出來我的身世,我怕會……”


    “你怕他會遭人非議?好孩子,你隻管放心,他若是連這麽點子議論都擺不平,那他還怎麽當這一國之主。你若是心裏也有他,和他真心相愛,便隻管大大方方的嫁了他,便是前路有什麽波折,你們一道迎風破浪就是。再說如今嫁到皇家也沒那麽多規矩,雖說你再不能行俠大義,可是身為未來的國母,你能為女人做更多的事。”


    程青霜萬料不到自已竟會如此好運,所愛之人是個好的,他娘更是個好上加好的,再也說不出半個不字,點頭答應了要做采薇的兒媳婦。


    不過也真如她所擔心的那樣,皇太子的喜訊一公布,就被些有心之人各種明察暗訪的把太子妃的真實身份給扒了出來。


    文武百官一聽皇太子選中的太子妃不但是江湖草莽,身上竟還有這麽個天大的汙點,頓時是氣不打一處來。遙想當年,他們對這位好容易才盼來的小皇子那是寄予了多大的厚望啊,沒成想這棵皇家的獨苗卻是越長越讓他們操心。


    先是一病三年,害他們生出無數猜測來,好容易病好了,剛在朝堂上露了個麵兒,又不見了,說是又病倒了,又是兩年沒見他人影兒,再冒出來,突然就說要娶皇太子妃了。他們這才知道合著先前壓根就不是什麽臥病在床,而是打著養病的旗號跑出去自已找老婆去了。


    你說你非要自個去找媳婦也成,就算看不上自家溫柔乖巧的閨女,好歹你也挑個身家清白的姑娘啊,怎麽竟了個差點被家人沉塘浸豬籠的破/鞋呢?不成,他們就是個個以死相諫,也不能讓自家未來的天子,還沒成婚就已經頭頂冒綠光。


    他們也知道這位太子殿下和他爹一樣不好惹,所以各種折子跟雪片一樣飛到了皇帝陛下的案頭,這幫臣子們打的如意算盤是,他們這迴諫言的是太子妃的人選問題,可不是又要上書請他皇帝陛下再選個美納個妃什麽的,陛下雖然最不耐煩大臣們管他的私事,可是總不能眼瞅著兒子給他娶個這樣名節有虧的兒媳婦迴來吧?


    事實上秦斐收到這一大堆奏折,心裏頭還真是挺高興的,這就是跟他兒子談判的資本啊!趕緊命人把兒子叫過來,把桌上一堆的奏折丟給他看。


    秦周陰沉著臉隨便翻看了幾本,抬頭問他:“爹,您該不會真要應了他們所請,幹涉我的婚事吧?別忘了,我五歲時您就說過將來不管我的婚事的。”


    秦斐把臉一板,“我那時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對兒子說的,但若是以一個國家的皇帝和皇太子而論的話——”


    秦周知道他爹這是又跟他談上條件了,咬牙切齒地道:“要怎麽樣爹才肯站在我這邊?”


    “這個容易,你當皇帝就成,那我就管不到你了。”秦斐笑得開心。


    於是做了三十多年龍椅的元嘉秦斐終於如願償的卸下皇帝的重擔,優哉遊哉地喝茶看戲,看他兒子怎麽和那幫朝臣們鬥智鬥勇,捍衛自己的愛情和愛人。


    秦周先是還了未婚妻一個清白,將當年的事實真相查了個一清二楚,見還有大臣咬著她失身一節不放,新帝便不耐煩的丟了一大堆史書到他跟前,“你自個睜大眼睛瞅瞅,那秦景帝的皇後、秦武帝的生母王氏,在入宮之前別說嫁過人,連孩子都生過。既然祖上有過這樣的先例,到了朕這兒,有什麽使不得的。”


    而秦周登基大婚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頒下一道法典,嚴懲針對女性的各種性/侵/害,立時便贏得了大半國人的民心。


    秦斐見兒子遊刃有餘地料理了這些事,不由得讚了一句“果真虎父無犬子,頗有乃父之風”,轉頭就收拾行李,迫不及待地帶著愛妻乘船出海,一償她昔年夙願,往西蘭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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