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牧之將情況講明,在場五人表情各不相同。


    劉晉的臉變得蒼白一片。


    蒲一棟馬上反應過來,對著他齜牙咧嘴:“你媽的……你拿我當槍使啊?”


    唐觀海皺了一會兒眉頭,而後道:“嘶……今年初我們也感覺自然門的人收斂了一點,沒想到這是憋著壞呢。這件事情我會交由門長定奪。”


    天色不早,後續的事情便和唐牧之沒什麽關係了。據唐觀海講,關於自然門的事情可大可小,現在跟他們再起大的衝突不值當了,近年來唐門最大的對手還是在本省——四川南部的火德門。


    火德門後知後覺地發起力來了。以前麽,這些人還自恃名門大派,不掙不搶不壟斷,再者說了你做生意要把握好度,保不齊哪一天就是“投機倒把”,甚至“結黨營私”。現在明眼人都能看見滿地白花花的銀子,眼看著這些年別家的錢袋子越來越鼓,為了宗門的下一代,他們也不得不爭了。


    迴到宿舍,唐福祿特地將他叫到自己寢室內,唐英傑、唐堯等人都聚在這裏,看樣子除夕要一塊兒過了。


    唐勉和唐福祿都是廚房的能手,今晚做菜全靠他們,剩下的人便去包餃子。


    “小師叔,愣著幹什麽,一塊兒包餃子啊。”唐英傑笑道。


    唐牧之解釋說自己白天碰了“連線師”,雖然他自己並不在意,但是眾人聽聞此言都表示他隻管吃就好了,千萬不要想著碰什麽食材。唐福祿還叫他去唐塚拜拜“丹噬圖”祛屍氣。


    “這……馬上過年了,合適嗎?”唐牧之還有些不解。


    唐福祿和唐牧之、唐明都是一輩,也是今天一塊兒留在唐門過節的幾人中年齡最大的,他苦口婆心地勸道:“牧之啊,你可不要小看這些連線師,他們是自小就接觸逝者……那味道,很難除掉的!咱唐門弟子雖然有時候管殺也要管埋,但輕易不和逝者長時間接觸。”


    連線師連線師就是古時候的入殮師,為死者化妝儀容,讓死者體麵入殮。隻是“連線”二字就說明他們一般接觸的大多是殘缺的身體,人們向來講究落葉歸根,求一個完整,所以就要他們上手,將屍身縫到一塊兒。


    在古代,犯罪執行死刑動輒就是砍首,腰斬……


    再加上戰亂,盜賊擄掠,因此就會產生很多身首異處,死相淒慘的屍體,而連線師就負責將他們的身體連線起來。


    在異人界,連線師一脈意味著從小與屍體打交道,於是他們的修煉方法自然而然地從屍氣下手,而附著屍毒的“縫屍針”,也是十分可怕的暗器。


    ……


    “說了這麽多,正巧年三十沾上這種東西實在不討喜,這差不多兩個月我們老人的任務都停了……現在時間還早,不如你去帶一盤素餃子去唐塚,給你先人嚐嚐——也洗一洗身上的晦氣。”


    唐牧之見唐福祿一臉認真,也知道他是比較固執的人,便答應下來。這幾日他們幾個操辦開年大會的事宜,進出唐塚並不需要向楊烈打報告,而且唐秋山這幾日也常在唐塚,不必擔心什麽。


    “福祿哥,那就麻煩你多撈點餃子給我了。”唐牧之找來兩個飯盒,他上香可不僅僅是給他外祖父唐震陽上,唐家仁、高英才這些也要拜的。


    “這小意思……”唐福祿痛快地用漏勺舀起一勺餃子,鍋氣蒸騰,“正好是素餡的,你放的時候上心些。”


    餃子裝滿兩個飯盒,唐牧之拿好後又接過唐福祿遞來的一把香便朝後山趕去。


    這幾日進出唐塚的次數不少,後山的八卦石陣怎麽轉向,唐牧之早已爛熟於心,很快便到了唐塚入口。


    之前聽鐵放山說,今年三月份就要拆除這邊的自動機關陣了,而且每年還會有人不定期來檢查——現在的時代是容不下這種大殺器的。楊烈和墨門、天工堂等派也通過氣了,這東西是國家底線問題,能保留到現在已經不容易了。這事情對唐門來講還好,對於那些專攻機關術的小門派來說,公司的這個決定可是真要了他們的命。


    進去唐塚,唐牧之正巧看到唐秋山剛好起身,結束了與一個身穿灰色麻衣,須發皆白、形如槁木、身材瘦弱的老者的講話。


    聽到動靜,二人都輕輕將頭轉向他。


    “牧之——你這時間來這裏做什麽?”唐秋山顯得有些詫異。


    “需不需要我迴避一下……”那身影像是一截矮矮的枯木般的老者低聲道。他的聲音嘶啞、氣若遊絲,彷佛一個在沙漠流浪已久的放逐者。


    “安心坐著吧……牧之,你說你的。”


    唐牧之悄悄瞥了一眼那枯瘦老者的背影。


    他就是許新吧。唐牧之想到,今天居然碰巧遇到甲申三十六賊之一的許新,他也是除楊烈外世上唯一一個掌握丹噬的人。


    但許性和楊烈不同,他是唐門丹噬的容器,幾十年前就失去了使用唐門其他功夫的資格。


    唐牧之收迴視線,向唐秋山簡單講了一下今天發生的事情。這期間,不論他怎麽觀察,許新看上去都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老人,沒有任何出奇的地方,甚至氣息還要再弱上幾分。


    “自然門?他們也配在咱們身上找場子……算了,這些事情門長都會處理好的。我正好要走,你去上香吧。”


    “明白。”唐牧之迴應道。


    唐秋山有些詫異地看著唐牧之,他都不問這個老頭是誰嗎?


    唐牧之直直進去塚內,一一為那些前輩上了香,又給他們放下餃子——餃子年後還是要他自己迴來清理掉的。


    唐牧之出去的時候,唐秋山已經迴去了,許新則繼續低著頭盤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這位爺,我們小輩剛剛做出鍋的……您嚐嚐?”他特地給許新留了一盤。


    許新張開幹燥龜裂的嘴唇。


    “哈……”


    “你叫唐牧之是吧,最近總是聽到你的名字……”許新熟練地打開餐盒,餐盒背後有個不鏽鋼的叉子,他取下叉子嚐了一口餃子。


    “白菜、豆幹……這很好。”


    “我倒是有幾年沒吃過這個餡兒的餃子了——今晚上也會有人來送,不過我猜一定和去年一樣,是三鮮的……”


    許新吃得慢,唐牧之也不插話,甚至沒有跟他對視,隻是靜靜等他吃完後收起飯盒便離開。


    空曠的唐塚內,剩下許新宛如一個活死人定在那裏,夕陽從頭頂上的洞口落下,正好照在他身上,周圍空曠而漆黑,隻有風撞在岩石上發出“嗚嗚”的聲音……他在這裏的整整半個世紀,是超越了孤獨的孤獨。


    唐牧之離開時向後看了一眼——許新灰白色的麻布衣服上被夕陽染出一抹血色,像是遠古的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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