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妹,不是我說你,出了這種事你還想瞞著我?”


    “大哥,你放心,這姑娘一直被我關在院子裏,到時候偷偷發賣出去便是...”


    王氏正在說話,突然被屋外的通報聲打斷了。


    “蘇大人到!”


    話音剛落,自堂外走進一名年輕男子,約莫二十來歲,身穿一身暗紅色的圓領袍,氣質非凡,模樣清秀。他看過來,是笑意盈盈的一張臉,瞳仁卻是暗紅色,深得像是要將人吞進去。


    “林將軍得勝迴朝,寧王特意命蘇某前來祝賀。”


    他手持一把鑲金薄扇,一雙如鷹般銳利的眼睛往堂中一瞥,拱手笑道:“林將軍恕罪,蘇某來的不巧了。”


    他笑聲清潤,如玉石輕擊,落在林楚腰耳中時,卻似是惡鬼索命勾魂。


    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她頭皮發麻,控製不住地身體發顫。


    對這張臉,對這個人,前世她恨,今生她懼。


    蘇晨彥,出身於商賈世家,生母是一夷族奴隸,他身份低微,不為蘇家所容,十歲除名族譜流浪街頭。


    林楚腰初見他那一年,還被養在揚州老家,和曾婆相依為命。


    那時她才八歲,在寅時天還蒙蒙亮的時候就跟著曾婆推車去擺攤賣菜,路過一座橋,碰巧撞見了蘇晨彥母子二人。


    看似是母親病重,兒子拖背著母親,十分艱難地慢慢走著。


    但事實上,他背著的是一具僵硬了的屍體。


    蘇晨彥的母親已經死了,可能是凍死的,畢竟那個冬天很冷,但她身上隻披著一件破爛似的衣服。


    蘇晨彥也好不到哪裏去,趿拉著一雙草鞋,裸露的腳踝生了凍瘡,看上去簡直是觸目驚心。


    曾婆指著他毫不避諱地說:“你瞧這孩子,怕是要凍死了。”


    蘇晨彥猛地瞪過來,活像是一隻蟄伏的幼獸。


    那時他的眼睛也是暗紅色的。


    和現在一樣,像是血跡半幹未幹之際的顏色。


    蘇晨彥是寧王手底下的人,這時候不請自來難免讓人多想,林為良表麵上不說,心裏卻是在犯嘀咕。


    他忙迎上去,“勞煩寧王掛心,等林某這幾日忙完家中事宜,改日定會去寧王府拜見。”


    蘇晨彥含笑打量堂中一眼,道:“今日怎麽沒見到二公子?”


    “這不是春闈快到了,這孩子正在溫書呢。”


    王氏答道,這次被張氏瞪了一眼。


    “哦?溫書?”蘇晨彥笑得意味深長,“我還以為二公子如今溫香軟玉在懷,是沒有時間溫書了。”


    王氏臉色一變,語氣驟然冰了三分,“蘇公子,你這話什麽意思?”


    蘇晨彥拂手收了扇子,訝異道:“夫人當真不知道這事?”


    “恆二公子可是在酒肆大放厥詞,說他能在寧王手底下搶人呢。”


    說到後一句,他不生氣,反而微微有些笑意。


    “搶人?什麽搶人?”


    聽到這話,林為良驚得打了個激靈。


    搶的還是個姑娘?


    不想不要緊,一聯想起來真要命,他坐不住了,瞥見堂中有幾個眼熟的小廝。


    “我認得你,你是二公子身邊的春榮?”林為良指著其中一個,吼道:“過來!二公子屋裏的姑娘哪裏來的?”


    這春榮瘦弱得很,被這一聲吼險些嚇破了膽,他磕磕巴巴說:“我..她是公子從販子手上買迴來的...但是..”


    他有點不敢往下說了。


    “但是什麽!”


    春榮膽子都快嚇沒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但是那販子是個騙子,寧王也付了錢買了這姑娘....人卻被二公子帶走了,現在外麵都在傳,二公子搶了寧王的人...”


    “什麽!”


    居然連寧王都敢招惹?


    任憑林為良再能忍,這時也氣得發抖。


    “蘇大人,這確實是我侄兒的錯,寧王若是要責罰恆兒,我這個做大伯的絕對不會出手阻攔!”


    蘇晨彥道:“林將軍這話真是嚴重了,林家幾代忠骨,寧王讚賞都來不及,哪裏會苛責?”


    他泛紅的眼角微微上揚。


    “蘇某這次來,實則是奉寧王之意,來給將軍送一份大禮。”


    他稍一側身,不再是方才那副笑意盈盈的臉,聲音陡寒:“把東西拿上來!”


    他的隨行小廝立馬抱著一方形劍匣走上前來,這劍匣用紅木所製,略有些陳舊,不難看出年代久遠。


    這樣式.....


    林為良皺了皺眉,心中隱隱有些不安,“這是何物?”


    “定光劍!”


    蘇晨彥掀開盒蓋,緊接著眾人麵前現出一柄劍身由玄鐵製成的青色長劍,這劍身長兩尺,在昏暗的燭光下泛著森冷寒意。


    林為良愕然。


    定光劍?要知道,三十年前,天下大亂,先帝為奪天下請林氏族長林光出山時,送的就是一柄定光劍。


    寧王此舉,分明是在效仿魏獻帝。


    而這條路....


    血跡斑斑。


    一旦林家入局,一步錯便是萬劫不複。


    林為良略一沉吟,並不去接劍,“寧王的好意林某心領了,但這劍我受不起。”


    蘇晨彥挑了挑眉,眸光陰寒,“這麽多年來,寧王送出去的東西從沒有往迴收的,林將軍還是斟酌一番,別這麽著急拒絕。若將軍想和寧王當麵詳談,寧王府隨時歡迎。”


    他吩咐小廝把劍留下,正要轉身離開之時,餘光無意落在林楚腰身上。


    許是她這滿臉血跡渾身狼狽的模樣與這滿殿富麗堂皇格格不入,也或是她看向他的目光太過直白。


    直白的.....怨恨。


    從商以來,他行事狠戾從不留情,因此仇家很多,想殺他的人也是不計其數。


    隻不過,他從不招惹女人。


    他頓住步子,隻覺得有趣,接著便問:“這位是...林家大姑娘?”


    之所以能一眼認出,是因為林姑娘額間的一顆美人痣。


    鄉裏養大的姑娘,為了祈求將來嫁個好夫婿,都會學著觀音模樣在額間點個美人痣。


    這是揚州一帶的習俗,上京女子自詡身份高貴,總是端著架子,從不屑於做這些。偏偏這位林姑娘不在乎這些,自她五年前出現在世人眼中時,額間便有了這顆痣。


    蘇晨彥早就聽說過林家大小姐的事跡。


    就說幾月前的花燈節,這大小姐故意跳進水中,別人救她她還不上來,嚷著要蕭家公子來救她這事,就一度讓她成為上京的笑柄。


    因為蕭家公子轉頭就跑了,這林家姑娘一著急,居然自己遊上了岸。


    上京貴女不少,蠢笨成她這樣的還真沒有。


    蘇晨彥收迴思緒,注意到這女子身上的狐裘。


    他愣了一秒,緊接著重新打量起她的模樣。


    鵝蛋臉,白色綢帶般的膚色,配著一對黑得發亮的瞳仁,算不上傾國傾城,但很有幾分靈氣。


    他眯了眯眼睛,眼眸深得幾乎看不清雜色。


    目光與林楚腰相撞那一刻,後者愣了一秒,緊接著慌亂地垂下頭。


    “父親,女兒身體實在不適,就先迴去了。”


    到了這時候,沒有人再去深究到底是哪個丫鬟婆子騙了她,也沒有人管她迴不迴去,於是林為良應了聲好,叫來幾個婆子把她扶迴了院子。


    院門口,一個小丫鬟提著燈,坐在門檻上打著瞌睡。


    一聽到腳步聲看清來人,這小丫鬟立馬就清醒了。


    她反彈似地站起身來,哆哆嗦嗦地開口:“小...小姐...”


    這丫頭穿著綠色薄衫,個子很小,模樣也很稚嫩,說話聲總是很小,像是受了什麽委屈似的。


    林楚腰記得她。


    這丫頭叫甘棠,如今才十一二歲,剛剛被賣進林府就指過來跟了她。聽話還算聽話,但是因為年紀小,做事笨手笨腳的,之前沒少挨過她罵。


    她用自認為最和善的語氣問:“怎麽了?”


    “我...我沒有告訴老爺您去後山找蕭公子....”她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清。


    “我知道。”


    林楚腰裹緊身上的狐裘,快步走進院子,頭也不迴地吩咐道:“去把宮裏賞賜的金瘡藥拿來。”


    “啊!”甘棠錯愕地抬起頭,滿臉都是不敢置信。


    小姐私會蕭公子的事被發現了,聽說老爺大發雷霆。她本以為小姐會把氣出在她身上的,可是....


    小姐居然沒打她也沒罵她?


    “啊什麽啊!快去拿!”林楚腰顯然沒這麽多耐心。


    甘棠緩過神來,立馬去拿藥。


    臘月二十八,年關臨近,各家各戶冒著鵝毛大雪掛燈係綢,上京城中一片喜慶之色。唯獨林府朱門緊閉,門前人影零落,單兩個守門小廝眼皮打架,懨懨模樣。


    粉衣丫鬟剛剛邁進院門,就被綠衣丫鬟拉住了。


    她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海棠,你可算是迴來了!我估摸著小姐是瘋了!”


    “別瞎說!”海棠打斷她,壓低聲音說:“在路上我都聽三夫人說府裏的事了,你怎麽能讓小姐一個人跑去後山呢?好在沒出什麽事!小姐打你一頓也是活該....”


    “不是!”甘棠搖了搖頭,“小姐沒打我也沒吼我....”


    “什麽?”


    “而且小姐受了傷,也不讓我去叫大夫,一個人一聲不吭地上了藥,連疼都沒喊!”


    聽到這,海棠把手放在甘棠額頭上,喃喃道:“甘棠,你怕不是瘋了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折春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雨青苗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雨青苗苗並收藏折春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