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從邢錚出生那日起,至今,已經困惑了邢沙近三十年,同樣是懷胎十月,同樣是孕期被他百般嗬護著,為何她對待邢彥與邢錚的態度,能有這樣大的差距?


    謝衾葭一直以為,自己對邢錚的厭惡,是沒有緣由的,正如同她對邢彥的愛,也是沒有緣由的,直至如今,想起了當年的事情,終於知曉了緣由。


    謝衾葭懷趙江和時,算是意外懷孕,她雖與劉勤業是名義上的“夫妻”,卻從未領過證,她的身份證在顛沛流離中丟失了,沒有證件,也無法去補辦,二人自是不可能有法律上的關係。


    劉勤業十分沒有安全感,總是問她,是不是想要離開他,是不是想迴南江去,謝衾葭哪曾想到,為了捆住她,劉勤業竟故意讓她懷了孕。


    她不知他是何時做的手腳,例假推遲一月,幹嘔又惡心之際,去醫院做了檢查,她才知曉,自己竟是懷孕了!


    彼時,她年紀尚輕,並未做好準備為人母,便同劉勤業商議著,想要將這個孩子打掉,劉勤業百般費力才讓她有了孩子,怎可能讓她打掉,不僅不肯,還二十四小時“監督”著她,她吃進去嘴裏的每一粒米,都是他親自挑選的。


    謝衾葭頭胎,對懷孕不甚熟悉,又不是甘願懷的,成日還要被人監視著,情緒自是好不到哪裏去,情緒不好,妊娠反應便更為劇烈,前三個月,她幾乎每天都在嘔吐,五髒六腑都要被嘔出來的程度。


    尋常人,即便反應再劇烈,滿三個月後,也會有所緩解,可她不是,過了三個月,仍是日日嘔吐,吃下去的東西,沒過多久,便會被吐出來,劉勤業見她吐了,便會逼著她繼續吃,甚至威脅她,若肚子裏的孩子有什麽問題,一定不會放過她。


    孕前期,劉勤業倒會裝一裝體貼,後期,便原形畢露,謝衾葭日日受著妊娠反應與劉勤業的雙重折磨,那是她此生都不願再去迴憶的歲月。


    孩子出生後,劉勤業興奮不已,謝衾葭卻是無動於衷,她清楚地知曉,這孩子,不過是劉勤業捆住她的工具。


    都說這世上沒有母親會不愛自己的孩子,可,謝衾葭對當年的趙江和,的確沒有許多感情,隻是,他從小便懂事,會哄人,一歲多時,便抱著她的腿喊“媽媽”。


    謝衾葭雖仍對他不夠熱絡,卻也無法像從前那般討厭他了,後來她與趙江和並沒有再相處,便被邢沙接了迴去。


    邢沙為她做了催眠,自然也不可能知曉,她當年究竟經曆過什麽。


    待謝衾葭迴憶完這些,邢沙心中隱隱有了答案,“懷阿錚的時候,讓你想起了那段時間麽?”


    記憶可以暫時催眠,不被想起,可殘存在潛意識內的陰影,是不會輕易被帶走的,在懷邢錚前,邢沙也並不知曉,謝衾葭的妊娠反應,竟會這樣嚴重。


    當年她懷邢彥時,幾乎沒有任何異常,除卻嗜睡,胃口變大外,並無任何不妥,若早知道她那樣痛苦,邢沙也不可能讓她懷上老二。


    邢彥出生後,邢沙便動了要二胎的念頭,夫妻二人雖未商議過,但邢沙不做措施,謝衾葭也未曾介意。


    邢彥兩歲多一點時,謝衾葭又懷上了邢錚,孕初期,她的妊娠反應便十分嚴重了,時常會在夜裏嘔吐,發脾氣,每每難受時,她都會說,不要孩子了,邢沙權當她在賭氣,便隻能耐心去勸她,她不聽時,便親自喂她吃飯,看著她將東西吃下去,才肯善罷甘休。


    那陣子,邢沙公司都不去了,寸步不離照顧著謝衾葭,旁人都說他這個做丈夫的十分稱職,邢沙便也想當然地這樣認為了,如今知曉了真相,他才明白,自己當年的行為,有多可笑。


    謝衾葭孕期內,邢沙做的種種行為,都與當年的劉勤業如出一轍,給她心中留下了不滅的陰影,可,謝衾葭是愛邢沙的,她恨不起來邢沙,便理所應當地,將潛意識裏所有的恨意都轉移到了肚子裏的這條生命之上。


    若不是他來了,她與邢沙的婚姻應該很是完滿,有邢彥一個兒子,便足夠了。


    恨意轉移得很成功,邢錚出生後,她便不願去多看一眼,他的名字都是邢沙取的,她連喂奶都不願意,最後進行了奶粉喂養。


    成長途中,更是如此,她幾乎不曾給過他溝通的機會,而邢錚與趙江和的個性不同,他素來沉默寡言,也不可能像趙江和小時候那般,主動去取悅她,討好她,因此,母子二人的關係,便越來越糟糕,因當年的異常車禍,徹底爆發,最後演變至今天這樣。


    謝衾葭說不上如今是何滋味,她是歉疚的,然,她與邢錚從未有過任何親情層麵的溝通,又沒有在一起生活過,談愛,太過虛妄。


    即便是血親,沒有生活為紐帶,那關係也是懸浮著的,她無法因自己想起了從前,便轉瞬對他產生如同對邢彥那樣的母愛。


    林湄又一次在夢中驚醒,一身冷汗,她驚坐了起來,碰到了床頭的玻璃杯,杯子碎成了幾片,在安靜的房間內,顯得尤為刺耳。


    她定睛看著,身旁空無一人,心中那惶恐與空虛的感覺,被無限放大著,身後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將她吞沒,她捂住了耳朵,眼淚落了下來,逐漸開始抽噎。


    邢錚迴到病房時,看見的便是這樣的場景,未及他上前,林湄已從病床上滾了下來,看見他,她情緒十分激動,“你怎麽才來,我怕。”


    她掉在了地上,額頭撞到了病床的一角,白皙的皮膚上頓時出現了紅痕,腫了起來,邢錚將她抱起,輕輕為她揉著額頭。


    她臉上那幾道刀傷剛剛結痂,現在額頭又多了新傷,一張漂亮的臉蛋,被摧殘得幾乎沒有完好的地方了。


    他胸口發酸,燥熱的手指摸上了她的臉,恰好碰上了其中一條刀疤,懷中原本安靜的人,頓時一個激靈,猛烈掙紮了起來,“不要碰我,都不要碰我!”


    “弄疼你了麽?”邢錚停了下來,“我抱你去床上,乖。”


    “不需要,你放開我。”她仍不肯聽話,一把掙脫了出來,腳下失重,差點又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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