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荏苒,在陽間,楊家任的兒子楊春龍看看長成十六七歲了,一副沉靜英俊的書生相貌。他母親張氏托媒妁之言,就在臘月給他娶了一個叫夏菊花的媳婦。第二年進學堂讀書,開始一段時期,每日中午,迴家吃過午飯又匆匆趕去。


    妻子可憐他跑路辛苦,叫他不用趕忙了,於是自己每日中午早些做好飯菜,用一隻大瓷碗盛著,再蓋上一隻稍小的瓷碗,用一條毛巾把兩隻碗上下拴牢,挈著送往學堂。連續十來天都還平靜,稍後一天卻犯著蹺蹊。菊花送飯出村不過兩裏,走在一條旁邊長滿刺槐樹的路上,突然,一個頭扣瓜皮帽的人騎著一匹白馬往她這邊走來。


    那人近了菊花,拉緊馬的韁繩,直勾勾地盯看她那張白淨的臉龐,小娘子,上哪兒去?遂跳下馬,菊花不理睬他,有些心慌,假裝沒聽見,換一隻手拎那拴著“午餐”的毛巾端兒。


    小娘子,你上哪兒去?那瓜皮帽又追著她問。


    夏菊花疾快地瞟他一眼,又埋頭走路。“嘿嘿”那瓜皮帽賊眼一溜發出陰森的笑,伸手扯她的袖衫,說小娘子,跟我走吧!夏菊花奮力擺手:我是有夫之婦,休得幹礙?那瓜皮帽未拉住她的袖衫,繞到路前,伸開雙手攔住她嚷道,小娘子挺漂亮的,跟我走吧,我那裏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去你的。夏菊花憤懣地迴答,且退一步。猝然身後的白馬“噅——”的一聲長嘶,曲起前腿作騰躍之勢。隻見那邊鬆林裏“得得”地跑出一匹紅馬,馬背上坐的一位穿長袍的年過半百的壯漢。


    王先生。她老遠就認出騎馬人是教她丈夫的先生王子敬,便叫起來。那瓜皮帽退到一邊不敢再攔,隻說你記住,朝她一指,轉身騎上馬背,一揚鞭就鑽進了刺槐樹後的雜林。


    哦,你又送飯來了。王子敏看著她說,笑嗬嗬地一拉韁繩,讓紅馬放緩步子。


    王先生上哪兒去?夏菊花問。


    上縣衙打聽,看京城舉考的公文下達沒有?王子敏見她臉有驚慌之色,接道,剛才騎白馬的是誰?


    不認識,要不是先生來了,我還不知怎麽脫身呢。夏菊花把被攔阻的情況一一對他說了。王子敏望著白馬去的方向吼道,狗雜種,有膽量莫逃避。那方向良久不反應,他向菊花道,上來。做出拉她上馬的手勢,說送你到學堂去。


    先生莫誤了路程。


    那麽你快過山嶺。


    菊花快步上了嶺頭,見四周的樹木被山風吹得發出神秘而恐怖的怪叫聲。嶺下騎著馬的王子敏遠望著她。她放心地走到嶺頭的那邊,驀地聽到一陣“嘿嘿”的奸笑,隻見那瓜皮帽騎著白馬堵住去路。她退到嶺頭高喊王先生——


    嶺下的王子敏見她沒了影子,正打轉馬頭趕路,隱約聽到叫聲,又打轉馬頭,手搭涼棚循著叫聲望去,嶺頭上又閃現夏菊花的影子,猜知事已不祥,迅將鞭子一揮。此馬一個騰躍,像雲中一道火紅的閃電劃過。


    夏菊花再迴轉頭,已不見那瓜皮帽了。王子敏躍馬上了山嶺,目光掃視著前邊的樹林。驀地聽見身後“叭——”的一響,他機敏地偏開身子,卻見那瓜皮帽迅速趕著他就是一鞭。


    王子敏雖出身書香門第,但素常習武,有些指穴鬥法的功夫。此刻他怒目圓睜,一把抓住那條猛擊而來的鞭梢,厲聲喝道,你是什麽人?


    我……那瓜皮帽吞吞吐吐的,再收鞭子已收不迴了,那隻手竟被它牢牢粘住,死死解脫不開。


    這本是王子敏下了“垂竿釣魚”之法。他將自個兒手裏的鞭子一揚,白馬受驚,屁股一扭,兩隻前腿尚未轉過來,那爪皮帽就從馬背上跌下,可他抓著鞭子的手仍不能解脫,儼然成了王子敏“釣竿”上垂著的一條吞鉤的魚。那瓜皮帽嘴裏直叫,先生饒命,饒命啦!


    你是什麽人? 王子敏威嚴地逼著他問。


    我是劉大坤家的少爺劉品花,今日上城有事,途中遇到這位娘子。言畢,他的腦袋朝菊花一偏,左耳根下一顆豆大的點著三莖粗毛的黑痣呈現出來。


    哼!王子敏鬆解了法術,劉品花頓時如魚脫鉤,舒適自如了。王子敏憤然將奪過的鞭子折為兩段,吼道,若是你歹念不滅,再被老夫抓住,照這個一樣,定叫你首尾分家。


    小子願改邪歸正。劉品花身子戰戰兢兢地低著頭說。


    滾。王子敏將折斷的鞭子朝馬肚下一甩。劉品花麵色如土,慌忙跨上馬背,遠遠地溜走了。


    夏菊花在一旁道,先生,多謝救助之恩。且至馬前鞠起躬來。


    免了免了。王子敬雙手一拱,說你放心走吧!夏菊花轉身望嶺下走去。


    幾天後,楊春龍背迴被卷行李,準備上京城應試。因有萬山之隔,千水之阻,必須在前兩個月就起程。那日清晨,菊花送他至十裏長亭,噙淚相囑,官人,千萬記得莫走夜路,會試完後快些迴程,莫使娘子在家苦盼。


    楊春龍握住她的手依依不舍,上下打量,繼而將目光留在她的臉頰,說這迴走了,多則半年, 少則三、四個月。還望娘子與母親在家善為生計,不必把我掛念。 夫妻倆默默相望,揮淚告別。


    自沙羨至江陵,其間丘壑縱橫,河湖交岔。時值春末夏初,楊柳著綠鞭,細雨濕芳塵,千家村廓乍晴乍雨,儒林路上險阻重重。


    楊春龍這天從一家客店出來,攜了包裹行至天黑,望見前麵一座高山,山腰一幢房屋。想去借歇,走一程山石路徑,近了山腰,一群烏鴉從路邊飛起,聒噪著,如暮雲紛紛落於淒迷的山澗。縱目屋頂知是一座廟宇,青石拱起的廟門一行黃漆大字:青峰山龍王廟。


    他到牆側細聽裏間沒有聲響,入門察看,陰森森的無一絲燈光。這破廟許是無僧無道居住的。楊春龍正自尋思,從這壁廂走至那壁廂,足尖一下踢到一塊骨頭。聞之有臘肉香味,斷定今日有人在這裏煨過肉吃。


    再過去是一間矮瓦房,內有一口水池,一張飯桌,那七星灶台散著熱氣,推開後門也不見人。正自狐疑,內感饑渴,就自包裹裏取出先時在客店買的烙餅,再從池邊拿起水瓢邊喝水邊嚼那烙餅。


    心裏道:管他有人沒人來,吃過了我就找一個暖和些的廂房歇息,明早趁興趕路。突然外麵像有人語,細聽能辨,內中一個說,虎兄,這幾天沒能弄到錢財,今晚我們再到胡家莊去偷,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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