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曉在警局裏了解到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那個跟蹤她的人是孟訓的舅舅。


    起因,還是這間房子。


    父母離世後,孟訓一個人住。


    孟訓的舅舅這些年在外麵跑生意,家境還不錯,曾經借給孟訓媽媽二十萬應急,後來孟訓媽媽出了事,舅舅見孟訓可憐,就把二十萬債務的事壓了下來,叫孟訓以後有了工作再慢慢還。


    這三年孟曉沒迴家,孟訓舅舅常來照顧他,久而久之知道這房子在孟訓名下的事。


    去年下半年,舅舅的二兒子要上學讀書,舅舅被舅媽挑撥,叫孟訓把房子轉到舅舅名下,孟訓媽媽欠的那二十萬就一筆勾銷,這樣舅舅得到一個學區房名額,孟訓不用還債。


    可孟訓不同意,舅舅軟磨硬泡不起作用,也知道孟訓沒成年,房子轉戶要監護人孟曉在場。


    於是舅舅一直等著,等著孟訓剛十八歲成年,孟訓還是不願意,就找了些道上的朋友動手嚇唬孟訓。


    誰知道,那些人手下沒輕重,把孟訓“嚇唬”到醫院裏去了。


    這幾天舅舅害怕,一直沒去醫院看他,守在房子周圍等孟訓迴去。誰知道看見孟曉迴來,就一直跟著她,想和孟曉說說勸孟訓賣房子的事。


    今天等在房子外麵,被孟曉當跟蹤狂,拿榔頭敲了一下,現在還在醫院縫針。


    孟訓舅媽和兒女趕到之後,對著她撒了一頓潑,孟曉雙拳難敵四手,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被醫院的人報警,警察來了才拉開。


    孟曉傷人,被帶迴警局配合調查。


    彼時,孟曉被舅媽抓的狼狽不堪,眼角破損還流著血,頭發被孟訓舅媽和她大女兒扯掉一大把。


    “事情大概就是這麽個迴事,你弟弟估計知道要出事,平時住校不太出門,那些人進不了學校裏麵,所以跟了他挺久才下手。”


    偵辦此次案件的陳警官給孟曉做筆錄,把兩件案子合在一起告訴孟曉,手上一根煙吸到了底,按在煙灰缸裏熄滅。


    陳警官歎息:“孟曉,你爸的事我不好說,但孟訓這幾年變化非常大,他還有一個月就要高考,我希望你看在你們曾經是姐弟的份上,在這個關鍵時刻,能幫他一把。”


    “……”孟曉沒答話,她想起自己高考那年,考點就在那套房子的學區裏麵,但是繼母就是不願意她借住兩晚,那兩天她一個人在民宿旅館裏。


    二十塊錢一晚,晚上路邊醉漢罵人都能聽見。


    畫材畫架都是一個人背去,一個人背迴來,最狼狽的時候,嘴裏咬著準考證進考場。


    “他舅媽是個潑婦,鬧大了對誰都不好。”陳警官道,這小地方出了孟曉這個大學生算是新聞,所以孟曉他們家的情況他多少有些了解。


    為今之計,隻能對孟曉打感情牌。


    “你是大孩子了,陳叔也知道你受的委屈。可你也知道沒有父母的孩子的難過之處,孟訓現在……和你一樣,你就當可憐這個孤兒,幫他這一段時間。”


    孟曉點頭,這件事起源於那二十萬的賬,現在兩邊都受了傷,如果舅舅一家人用這樣的借口找麻煩,孟訓就不能正常參加一個月後的高考。


    可二十萬,不是說有就有的,她現在就沒有。


    “你在這兒休息一下,我去給你辦手續。”陳警官起身,讓孟曉自己冷靜想一想,臨走時叮囑道:“按照程序,你找個人過來給你簽字才能走,孟曉你這一身傷,找個人來接你,我也放心你離開。”


    這一身上下全是泥鞋印,頭發上還往下流血,得去醫院收拾一下。


    而且,以孟訓舅媽那無賴樣,保不定在哪裏又埋伏孟曉。


    陳警官離開後,孟曉一個人在審訊室待著,腦子在麵二十萬和擔保人來迴轉。


    她沒有必要去還這個錢,孟訓已經十八歲,那套房子他自己有權利處置,她甚至不需要對他的高考負責。


    他的前程,富貴與否,她都不會去參與。


    可眼前,她得出去。


    手機裏麵的聯係人不多,千裏之外老家的姨媽自然指不上,剛剛加上的孟訓在醫院自身難保,三個舍友是女孩,不好大晚上到處跑,幾位老師和肖衍生更不能參和私事,最後就剩楊易能夠來撈她。


    他工作辛苦,她本就不愛麻煩他。


    經過了這個端午節,孟曉不敢斷定,他是否聽說她在警局會來救她,像普通的男朋友一樣。


    手指點在楊易的電話界麵,初中被爸爸送迴老家沒多久,她心裏依靠的樹都幹涸而死,爸爸的死將它們連根帶走。


    後來和楊易在一起,曾有一棵樹生長過,但它一直都是幼苗。她不敢靠它,怕折斷它。


    今天,在這裏,孟曉突然想知道,他能不能依靠。


    電話裏等待接聽,被對方掛斷。


    孟曉再打,對方又掛,再打再掛。


    來往反複,孟曉陷入一種死循環,平常她打電話楊易不接,她不會打第二個,心裏希望自己不會打擾楊易的正事。


    可今天,孟曉硬是打到對方煩了接電話。


    “什麽事?”電話那頭是熱鬧的音樂聲,楊易厭煩的聲音傳過來,孟曉聽出來卻假裝沒有,比起他的厭煩,這間審訊室太安靜,她更不想呆在這裏。


    “我……我周五迴了老家。”孟曉思慮良久,打算和他坦白這幾天所有的事。


    “然後呢?你和你弟弟團圓,現在找我做什麽?”他當然知道她迴老家,此刻楊易隻覺得惡心,她背著他把鐲子賣了,補貼她那個沒有血緣的弟弟。


    “我……”孟曉想說她被關在這裏,沒有人領她出不去。


    可他不加掩飾的厭惡,沒來由的讓孟曉覺得,他在戒備她向他要錢。


    眼前又浮現那個下午,他陪著那個小公主一樣的女孩,豪邁的刷了十萬給她。


    這大概就是窮人的自尊心吧,她一直沒問他到底是誰,那女孩的行為看起來像他的妹妹,而他確實有一個妹妹。


    賺到的第一桶金,花給自己的妹妹,有什麽不對?


    她知道,他和她沒有血緣關係,不該問他要錢。


    可是他說過,他們永遠不會分開。


    孟曉心中最後的希望都在楊易這一句話上,鼓起微弱的勇氣,道:“楊易,我有一點麻煩,你能借我一點錢嗎?”


    看在我曾經和你一起吃過兩年饅頭泡免費湯,借我一點錢,我可以一點一點慢慢還你。


    “好啊,你要多少。”對方失笑,滿口答應。


    孟曉聽出來那是嘲笑,因為這是在她漫長的成長過程中,她聽到植入骨髓的語氣。


    心裏已經有了結果,那棵樹搖搖欲墜,也快要死了。


    “十萬。”孟曉閉上眼,說出這個數字。


    “嗬嗬……孟曉,你不如出去要飯!”


    那邊發出決絕的聲音,之後掛斷,隻有嘟嘟聲。


    終於……


    話雖侮辱人,但孟曉卻不覺得難受。


    早該接受了,她活著的這些年,每一次付出,都不曾有一次得到迴報。


    孟曉連哭都沒哭,把自己裹緊,現在已經是淩晨一點,隻能等明天說明情況自己走了。


    頭上的血順著五官往下流,孟曉拿手擦掉,手上一片鮮紅。


    門外傳來腳步聲,陳警官進來:“孟曉,你可以走了。”


    孟曉點頭,什麽都沒問,跟在陳警官身後。


    ……


    冷冰冰的大廳站著一個男孩,一條腿一隻手打著石膏,勉強用另一條腿和另一胳膊撐著拐杖,在冰冷的大廳等候。


    見她出來,腫脹的臉笑嘻嘻,格外開心:“姐,我來接你了。”


    孟曉看見那顆連根拔起的樹,被人扶起栽種救活,樹枝迅猛生長,枝頭長出一顆果實。


    那因為楊易發芽的樹,結出了孟訓的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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