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一個大晴天。


    屋宇背後的白雪,尚有許多沒有融化,各宮主子都耐不住,紛紛出來享受溫暖的陽光。雪妃在鴻熙池的南邊碰到了正準備去東邊賞梅園的珍妃和賢妃,什麽也沒說,眼皮子也沒撩一下,就抬高了下巴,率領瓊玉宮的人浩浩蕩蕩擦肩而過。


    珍妃道:“雪妃的身子還真是弱,四個多月的身孕了,一點兒都看不出來。”


    賢妃道:“怕是冬衣穿的,本來這時候肚子就不會太明顯。”


    兩個人都輕輕一笑,對雪妃的態度皆不以為然,繼續往前走。


    賞梅園裏的梅花種類繁多,但是臘月裏開的卻隻有臘梅,不過,就算是隻有臘梅吧,臘梅的品類還是不少,有較為珍貴的素心梅和馨口梅,以及金鍾梅、虎蹄梅,還有少許的小花臘梅。這小花臘梅的別名又叫狗牙梅,長形的花瓣一棱一棱的可不是和狗牙一樣?隻中間是紅色的,看起來還是不錯。


    賢妃喜文,說起了很多有關臘梅的詩句,“眾芳搖落獨喧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呀,又或是“數萼初含雪,孤標畫本難。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等等。


    珍妃聽了少許,就覺得佩服,全聽完了,便笑著道:“妹妹,說你才情斐然真的一點兒也不過。鷹王殿下隻知道喜歡雪妃的美貌或是雲妃的風情,放著你這樣的蕙質蘭心,卻是白白浪費啦。可惜、可惜!”


    賢妃歎息一聲,自我解嘲:“說是可惜,其實也不可惜,連花也知道將自己開得美一些,這樣才能引來別人的欣賞,蜜蜂、蝴蝶活躍的季節裏才會來。自然的規律,輕易誰能超脫在外呢?”


    說著話,已到花林的中央。前方人聲隱約傳來,透過花枝縫隙看過去,卻是雲妃和柳才人結伴往這裏走來。


    柳才人看到珍妃和賢妃後,遠遠的便失禮,口稱:“見過珍妃娘娘、賢妃娘娘。”


    珍妃和賢妃都頷首以示免禮。


    珍妃對宮中這些以利益為前提拉幫結派的現象看得淡了,無欲則剛,所以也沒有過多想法。隻賢妃心裏麵留了想法,看看雲妃,又看看柳才人,然後說:“本宮還奇怪,雲妃妹妹為何近日少來增成宮走動,原來是多了軍師。”


    雲妃聽不懂,神情茫然。


    柳才人低頭道:“賢妃娘娘,臣妾才疏學淺,不能給雲妃娘娘出的什麽主意。隻是閑來無事,同雲妃娘娘一起聊聊天,說說閑話打發時光罷了。”


    賢妃道:“怕是不止閑話這麽簡單,本宮聽聞了,柳才人進宮前可是有‘建蘇才女’之稱的,雖然家世平常,學問絕非妹妹所說‘才疏學淺’吧?”


    雙方的氣氛一時緊張起來。


    珍妃見狀,連忙打圓場,道:“好啦好啦,賢妃,雲妃年紀小些,喜歡和性情溫和的人一起走動也是尋常事,你無需這般。”


    賢妃籲了口氣,這才不言語。


    雲妃被夾槍帶棒地數落著,臉上著實尷尬,柳才人和賢妃比,位份差得太遠,有話也不方便迴。兩個人讓在路邊,神情委頓讓碧華宮和增成宮兩夥人過去。許久,珍妃和賢妃似乎已經離開賞梅園,雲妃這才長出一口氣,狠狠一甩袖子,腳步略重,向園子外走去。


    柳才人急忙跟著。


    雲妃駐足迴頭,訓斥:“你的好口才哪裏去了?恁地讓賢妃明目張膽奚落本宮?”


    柳才人急忙解釋:“娘娘,臣妾這也是為了長久計。如果現在就和賢妃娘娘硬衝突上,娘娘目標明顯,日後在宮中,做事就難了。”說罷,又加了一句:“何況,珍妃娘娘也在。”


    雲妃頗為不屑撇撇嘴道:“珍妃?珍妃也值得本宮忌憚?”


    柳才人道:“迴娘娘話,豈不聞‘三人言虎’,珍妃雖不受鷹王重視,但是也位列妃位,且在明華宮中,無人資曆能勝過她。賢妃本就工於心計,有珍妃娘娘做見證,周邊宮女內監隻需做如實的口耳相傳,娘娘的聲名便會下跌,一日千丈。別人也就罷了,若被鷹王殿下所忌諱,那豈不糟糕?”


    此話說得,讓雲妃聽著極不舒服。但是,雲妃又沒有這等學識辯駁,努力了幾次,均把到了嘴邊的牢騷又重新咽迴去。


    柳才人安慰道:“其實,就算今天風頭被賢妃占去,說到底,明華宮還是鷹王殿下的後宮,誰在殿下心中地位高,最終的勝利就屬於誰。一時口舌之利,娘娘根本無需放在心上。”


    雲妃這才舒了口氣,道:“就暫且再相信你吧。”往前走,步履輕快了很多。


    一邊走,柳才人便提起有關菁華局三個宮女的事。


    雲妃這些天,形勢上可謂一直被這三宮女給壓製著,菁華局去了許多次,蘇涵英、於倩雪和玉雅雯謹言慎行,無論是跳舞,還是日常相對,細微末節皆做得百密而無一疏,當真是麵麵俱到無懈可擊。曾經,她單純是為了想為欣茹出口氣,現在,一味變成了雲妃自身的麵子問題。如果不能重重懲治了這三個宮女,讓她們知道,和雲妃娘娘為敵是件多麽嚴重的事,那兒,以後在這明華宮,雲妃還有什麽自持的呢?


    珍妃、賢妃也便罷了,連三個奴才也治不了,這又如何能夠呢?


    柳才人問:“娘娘對這三位宮女,到底想讓她們落到怎樣的境地?”


    雲妃道:“聽你的口氣,好像明華宮的規矩都掌握在你手裏。你想讓她們變成什麽樣,她們都絕對沒法逃了,對嗎?”


    柳才人一笑,道:“這世上向來就有‘人不勝天’的說法,這‘天’指什麽呢?從娘娘和菁華局三個宮女這個角度來說,就是‘命’。娘娘是主子,菁華局的三個宮女是奴婢,奴婢算計主子,那可是費了全身的力氣也落不得好。而主子如果存心算計奴婢,那可是三個指頭捏田螺——十拿九穩得很那。”


    欣茹一直陪著雲妃,柳才人講話的時候,她就想插嘴,可是雲妃最近跟她上規矩,嚴令主子講話奴才絕對不允許多嘴,是以著急了半晌,還是憋住。


    雲妃卻察覺了她的焦躁,心中好笑,對柳才人道:“柳才人,你說話總是文縐縐的,東拉西扯繞圈子,直截了當地說要緊的吧。本宮需怎麽做,才能收拾那三個狂妄自大的丫頭。”停了一下,迴答柳才人剛剛的問題:“本宮要讓她們心裏難過,無論什麽形式,隻要能心裏不舒服,哦,不對,越是痛不欲生,越是能除了本宮心頭的不快。”


    柳才人便道:“如是,臣妾的計較就有準頭了。”


    雲妃非常訝異,笑著問:“怎麽,你都已經想好了嗎?”


    柳才人等等頭,道:“第一步,就是請雲妃娘娘奏請鷹王,能讓欣茹的心上人做上禁軍副統領一職。”


    雲妃想不通,愣在那裏。欣茹開心地大喊起來,道:“好啊好啊,柳才人,你的這個建議當真是好極了。”說罷,一眼看到雲妃惡狠狠的目光掃過來,急忙斂氣噤聲,退在一旁。但是,臉上的神色卻是開心無比的。


    欣茹是個淺薄的丫頭,但是,無論如何,她曾經經曆的漫長痛苦被壓迫的日子,教會了她許多社會當中的現實。人那,永遠是抓在手裏的才是最要緊的。那蘇涵英、於倩雪、玉雅雯,對自己的歧視、迫害,其實都不是什麽十分需要計較的事。按照柳才人的建議,如果雲妃真的能讓鷹王升了魏小峰的官職,那麽,日後雲妃將自己指給小峰,自己就是名正言順堂堂將軍夫人了。


    這等好事,怎麽能讓人不喜形於色呢?


    卻聽雲妃問:“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做?”


    欣茹急忙連使眼色,迫切渴望柳才人按照原本的說法說下去。


    柳才人並不把她放在心上,隻說自己的計較:“想讓一個人痛不欲生,莫過於奪其所好。娘娘可知,蘇涵英最在意的是什麽?這個丫頭,一心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有機緣能夠被指給禁軍統領何慕華。但是,在她的願望還沒有獲得實現的機會,她曾經最瞧不起的欣茹——”語氣一折,接著道:“和欣茹密切關聯的魏小峰已經平步青雲逼近了禁軍統領這個位置。”


    雲妃向鷹王提出要提升魏小峰做禁軍副統領,這件事,沒費多大功夫就成功了。因為她不知道,禁軍統領有一個,副統領卻有好幾個。鷹王為了博得心愛的女人一笑,臨時安排個閑職,也沒什麽大不了。左右,隻要是“雲兒”提出來的要求,鷹王總是要讓她稱心如意的,就算雲妃突然冒出來,要將手下那個新收不久的宮女馬上就指給那個扶搖直上的臨時將軍,並賜給他們極多的財富,他也一樣滿口應允。


    但是,完全在柳才人掌握之中的,當菁華局裏,蘇涵英得知這樣的訊息之後,果不其然,頓時著急得如同丟了魂。


    於倩雪和玉雅雯也隱隱嗅到不祥的味道。


    三個人湊在一起,玉雅雯當先道:“真想不到,雲妃居然會出這樣的招。她到底想幹什麽?”


    蘇涵英道:“想幹什麽?這不明擺著嗎?她是想讓魏小峰那個靠著女人爬上來的替代何將軍的位置。”


    於倩雪道:“不會吧,雲妃和魏小峰非親非故,為什麽要這麽抬舉他?”


    蘇涵英沒心情迴答。


    玉雅雯瞥了她一眼,恨鐵不成鋼道:“你怎麽會這麽蠢笨?必然是雲妃知道了小英以後要嫁給何將軍的事。”歎了口氣,道:“我們處處提防,讓她無機可趁。所以,她轉手去對付何將軍,其目的就是讓小英傷心,讓我們動搖。”


    她們三個的奮鬥目標類似,蘇涵英如果能嫁給禁軍統領,之後,何慕華還會升職,下屬中填補上來的便可成為於倩雪以及玉雅雯婚配的對象。女子進宮,無外乎都是為了生存以及得到權勢,蘇涵英三人皆屬於後者。柳才人當日同雲妃所說“奪其所好”,其中這個“好”字,就是要通過雲妃如今的命運優勢,生生奪走蘇涵英、於倩雪以及玉雅雯這三個宮女的人生夢想。


    此計狠毒,三人在此後數天內都惶惶不安。心中又氣又恨,卻又無奈得很。排練《鳳舞九天》的時候,終於沒法控製,三人紛紛出錯。雲妃端著茶杯,坐在上麵不說話,金昭儀和餘昭容早知道雲妃似乎和這三人不對付,權衡利益之下,同韓美人商議著,讓三人貼壁兩個時辰以示懲戒。


    就在蘇涵英等三人還在神禧殿接受懲罰的時候,柳才人在自己宮裏麵宮女惜兒的陪同下,在菁華局外麵的一個假山旁,召見了飛羽閣兩外兩個宮女——孔春兒、孔秋兒。


    這對雙生子早就察覺到菁華局上空籠罩著一團不祥的陰雲。這陰雲什麽時候掉下來,砸在自己頭上,皆成了讓她們同樣惶惶不安的大問題。


    一看到柳才人,她們不問三七二十一,連忙跪下來磕頭:“柳才人饒命、柳才人饒命。”


    柳才人笑了笑,道:“說的什麽話,你們又沒有錯漏犯在我手裏,我根本就無心要找你們的麻煩。”說著,讓她們倆趕快起來。


    孔春兒看看孔秋兒,孔秋兒又看看孔春兒,兩個人迷茫不已。


    柳才人也不著急,放著恁長的時間讓她們自己好好斟酌斟酌。半盞茶功夫之後,兩個宮女果然撐不下去。孔秋兒先開口,問:“柳才人,是不是有什麽事情需要奴婢去辦?”


    柳才人模棱兩可,笑著道:“就如你所說呢?”


    孔秋兒咽了口唾沫。


    孔春兒道:“柳才人還是請明示吧。奴婢們力量微小,就是想辦事,也要看看是什麽事情。”


    柳才人看看她們兩個,道:“看你們的樣子,也是聰明伶俐的。在飛羽閣,老是被壓製在蘇涵英、於倩雪以及玉雅雯那三個丫頭之下,你們自己,都不覺得可惜嗎?”


    孔秋兒道:“飛黃騰達誰不希望?”


    孔春兒道:“但是奴婢總是拚不過那三個,也是沒法子的事。”


    柳才人道:“今天,我就給個這樣的機會給你們,隻要你們按照我說的去做,日後不僅是在飛羽閣獨樹一幟,就是宮外的榮華,也一並可以仰望。”


    “真的嗎?”雙生子眼睛發亮,一起開心地大叫起來。


    柳才人點點頭,將一支右手伸出來。


    她似乎是要有賞賜,孔春兒和孔秋兒對視一眼,滿心歡喜伸手來接。結果,柳才人手一鬆,什麽都沒掉下來。她的手,原來是空的。而孔春兒、孔秋兒伸在半空的手,也還是空的。


    雙生子愣住了。


    柳才人高深莫測地笑起來。


    “你們迴去吧,”柳才人道:“昭陽宮的雲妃娘娘盛讚你二人舞姿甚佳,賞賜的這對紅珊瑚手串珍貴無比,可要好好保管。”


    孔秋兒道:“才人,您可什麽都沒給我們呀。”


    柳才人身邊惜兒嚷起來道:“怎麽會沒給呢?我明明看見娘娘將兩串紅珊瑚,給你們一人一串的。”又接著下注腳:“這可是雲妃娘娘賞賜的,雲妃娘娘在宮中的位置你們也清楚,倘若丟了,又找不到了,罪名可不小。”


    “可是……”雙生子根本什麽都沒拿到,不僅氣急驚慌。


    柳才人道:“就這樣了,要說的話,我已經全部說完。下麵怎麽做,你們自己拿主意。”轉身離去。


    雙生子追了兩步,叫了兩聲,垂頭喪氣停下來。她們的心智到底弱一些,良久才想到柳才人要自己做的是什麽。


    一直到晚上,蘇涵英等三人方才神禧殿迴住處。晚飯時間早就過了,三個人肚子餓得咕咕叫。打開房門,卻見屋子裏一片混亂,櫃子、抽屜,都被翻得一團糟糕。床上的被褥也被丟在地上。最慘的是玉雅雯,她是個自詡雅致的人,入冬之後,床旁邊的花凳上始終養著臘梅。此刻花瓶早被打翻了,花枝散了一地不說,尤其是花瓶裏的水全部灑在被褥上,一團糟糕,今晚根本就不能睡了。


    進宮這幾年,這三個人何時吃過這樣的虧?頓時一起站到院子裏大叫大嚷起來。已經進屋的宮女們都出來,燕飛靈掌製也被驚動了,披了件青布棉鬥篷,冒著寒冷的天,跑過來。


    宮女們都自覺站成排。蘇涵英、於倩雪和玉雅雯氣衝衝站在人群對麵。


    玉雅雯前所未有的失態,指著所有人道:“你們、你們中到底誰做的?誰搜了我們的房間?還打壞了我的東西?快說!”


    孔春兒、孔秋兒站在隊伍的前麵,聞言,孔春兒道:“雅雯姐,你這樣也太囂張了吧?掌製還在這兒呢?就算問話,也輪不到你啊。”


    蘇涵英咬牙道:“孔春兒,是看著我和倩雪、雅雯要倒黴了吧,你這就要落井下石?”


    孔春兒道:“我說的是實話,按照規矩,本來就該是掌製來問我們的話。”


    燕飛靈喝退蘇涵英,開口道:“那就由我來問吧。這件事,到底是誰做的?”


    事不關己的,都低著頭不講話。


    燕飛靈道:“如果不說,今天所有人都在院子裏站一夜。”


    這才有人開始小聲私語。臘月天,正是寒冷的時候。冷風兒刀子一樣一刀一刀割在人裸露在外麵的臉和手上。許多人都是匆忙出來的,也沒加什麽厚外套。站得時間久了,早就杵在那裏不自覺打擺子。


    有人道:“就說了吧,站一夜,不得活活凍死?”


    旁人便接:“省省吧,誰知道這內中有什麽文章?”


    也有那耐不住的,就要開口站出來了。


    孔春兒、孔秋兒見情形不對,幹脆雙雙走出來道:“是我們做的。”


    “果然是!”玉雅雯昔日的從容全然不見,衝上來就要掌摑二人。


    燕飛靈喝道:“放肆,真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命人將她拉扯在一邊,然後,問孔家姐妹:“你們到底為什麽要這樣幹?當真是膽子太大,都不把宮規法令放在眼裏了嗎?”


    孔家姐妹已經琢磨明白柳才人的意思,有恃無恐。孔春兒道:“迴掌製,今天下午,舞蹈排練結束之後,永馨宮的柳才人召見我和秋兒了。柳才人說,奉雲妃娘娘的令喻,賞賜我和秋兒每人一串紅珊瑚的手串。接著東西我們就帶迴來,放在房間裏。吃晚飯的功夫,迴來東西就不見了。姐妹們當時都在一起的,說不見也隻有不在的人才會做。所以,翻了這個院子三個房間。”


    “你胡說!”蘇涵英、於倩雪和玉雅雯一起喊起來。


    蘇涵英道:“你不要含血噴人了,你說的那個時候,我和倩雪、雅雯正在受罰貼壁,怎會有時間去拿你的東西。”


    孔春兒傲慢地瞥了她一眼,孔秋兒接著道:“小英姐,誰不知道你們三個將飛羽閣當成自己的,說是貼壁,怕也就半個時辰吧?幾位娘娘走了之後,指不定你們就不乖乖受懲罰了呢!”


    這話說出來,隊伍裏麵又開始“嘰嘰喳喳”議論了。那內容吧,大致上也是同意孔秋兒的。蘇涵英、於倩雪和玉雅雯這三個人,這些年在飛羽閣橫行霸道慣了,整個菁華局,除了燕飛靈以外,也就是她們三人霸占著的天下。說實話,這兩個小時,真正認真受罰的時間,誠若孔秋兒所說,真的隻有半個時辰而已。另外一個半時辰,幾乎是於倩雪放哨,然後蘇涵英和玉雅雯坐在那兒相互發牢騷。牢騷的言辭自然是惱恨雲妃、惱恨宮廷、惱恨命運的不公等等。總之,此刻麵對孔家姐妹的挑釁,她們真是百口莫辯。


    燕飛靈看此情況,心裏也明白了七八分。老辣如她,自然不會去掠雲妃娘娘的鋒芒,轉頭問孔家姐妹:“東西可找著了嗎?”


    孔春兒和孔秋兒互相看了看,孔春兒道:“沒有。估摸著被貓兒狗兒的叼到哪裏去,我們再找找。”


    蘇涵英和玉雅雯聽著這話都覺得十分刺耳,虧得於倩雪冷靜急忙拉住她們兩個。


    燕飛靈歇事寧人,道:“好啦好啦,一場鬧劇而已。既然已經說清楚,大家都先散了吧。”臨走前對孔家姐妹說:“你們兩個也收斂著點,不要以為攀上了高枝兒就忘乎所以,為所欲為。須知,在這宮中永遠都是‘花無百日紅’的例子。”說著,再瞧瞧蘇涵英等。


    孔家姐妹連忙道:“謹遵掌製教導。”


    蘇涵英、於倩雪和玉雅雯三人白白吃下這個悶虧,心裏真是憋屈極了。


    由於雲妃疏懶,欣茹便代表娘娘,和柳才人一起去菁華局。迴來的時候,就看見菁華局一角青鬆林的邊上,幾個宮女們在悄悄說著什麽。那幾個宮女都是剛進菁華局的,沒資格去排鳳舞九天這樣盛大複雜的舞蹈,趁著別人忙碌的功夫,躲在角落裏偷懶。欣茹便讓下麵的宮女環佩和朵兒將她們都叫過來。


    現在的欣茹,比起一個月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一來,在雲妃的權勢下,奴才當中,人人都敬畏著她。這人吧,隻要別人將她當做了人物,她自然就會將自己當成人物。二來,魏小峰現在正兒八經成了十萬禁軍的副統領,從二品的將官,欣茹自覺要不了多少時候,雲妃娘娘就要將自己指給魏小峰,屆時,自己就會成為天都城中具備實權的將軍的夫人。總而言之,她已經告別昔日那漂泊如浮萍的命運,鴻運當頭身份即將顯赫。


    青鬆林邊一共有四個宮女,分別是梅兒、蘭兒、荷兒、桂兒,神色慌張被叫過來時,她高昂著頭顱,身體挺直,好似已經不再是奴婢,已經成了主子似的。


    四個宮女走到麵前。欣茹的目光從眼皮子下麵飄出來,口氣淡淡的,問:“大白天的,不知道做事情,都簇在那裏做什麽?”又威嚇:“照實了說,否則我告訴了燕掌製,屆時狠狠懲罰你們。”


    四個宮女都嚇壞了,跪下來道:“迴姐姐話,我們一起說昨兒個晚上發生的閑事呢,和姐姐沒關係。”


    欣茹道:“那你們說說,是什麽閑事,有沒有關係,我聽完了才知道。”


    梅兒是四個宮女裏年歲長一些的,便大著膽子將昨天晚上孔春兒、孔秋兒將蘇涵英、於倩雪、玉雅雯的房子翻過,並將花瓶打碎,淋濕玉雅雯被褥的事情說了。


    完了,蘭兒還補充:“其實那紅珊瑚手串兒誰也沒見過,也不知道春兒姐姐、秋兒姐姐是不是尋出的由頭……”


    還沒說完,梅兒拱了她一下,然後將話搶過去,道:“姐姐,要說的我們都已經說完了,您看,可以讓我們走了嗎?”


    欣茹正在思忖,過了一會兒才道:“私自討論別人的是非,這是宮中的禁忌。這次虧得是我聽到,如果是那個主子碰到了,勢必要掌摑你們,或者關你們禁閉。”


    四個丫頭剛想站起來,又趴下去,磕頭道:“望姐姐庇佑。”


    欣茹這才讓她們起來,交代不許吐露現在的事情半句,這才放她們離開。出菁華局,走了有一裏多地,突然心血來潮,對環佩道:“你現在迴菁華局,對燕掌製說,就說雲妃娘娘想看蘇涵英、於倩雪和玉雅雯跳舞。昨天她們發揮失常了,今天需認真表演,不得怠慢,讓燕掌製立刻將人派過來。”


    環佩擔心地說:“欣茹姐,假傳娘娘的令喻可是要被送到刑訊司去的。”


    欣茹眼睛一瞪,斥道:“娘娘對我什麽樣子,你難道不知道嗎?就算事發了,就央求娘娘認同本來就是她的意思不就好了?”


    環佩還是不安心。


    欣茹罵道:“賤蹄子,你是不想再昭陽宮呆下去了是不是?信不信我今晚上就和娘娘說,明天就打發你去勞務司?到時候掃地打雜浣洗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累死你這個不懂得分辨人色的。”


    環佩被這一嚇,急忙顛顛兒地迴去。


    燕飛靈正為飛羽閣的突發事件頭疼,環佩來傳“雲妃娘娘”的令喻,她不急細想,就讓蘇涵英等三人同環佩一起去。


    環佩便帶著蘇涵英等三人,出了菁華局,不一會兒,到了鴻熙池邊一個高地上的亭子裏。


    這個亭子在高地上的凹陷處,雖然北風凜冽,但是吹到這裏,也就被地勢阻擋。許多樹木都落葉了,但還有一些常綠的,葉子不太精神,卻也還算有生機。最難得的是,這兒很偏僻。就算發生了什麽事情,有人大叫大嚷,一時也不會驚動什麽人。


    蘇涵英、於倩雪和玉雅雯,一看到欣茹單獨在亭子裏麵等她們,心裏頓時就明白下麵等著她們的是什麽。


    蘇涵英搶先道:“你這個村姑,害得我們因為你受了幾番罪,現在,又把我們叫到這裏來,想幹什麽?”


    欣茹道:“我是村姑,但是現在,在這明華宮裏,我能夠享有的權利遠超過你們。如果你們三人今天願意跪在這兒,向我討饒,我就考慮是不是從現在開始,就饒過你們。但是,如果你們執迷不悟,還是覺得你們出身高貴而我生來就注定寒微,那麽,一條道兒需走到黑,我就再也幫不了你們啦。”


    話沒說完,蘇涵英一口啐在她臉上。欣茹站得遠,沒沾到唾沫。但是,蘇涵英的態度將她激怒了。她手下帶著兩個小太監,立刻吩咐他們上去打。兩個小太監是個吃白飯的夯貨,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蘇涵英就是一頓掌摑。力氣使得不小,蘇涵英的嘴角立刻流出血來。於倩雪想衝上來阻攔,被其中一個太監兜腳踹在腰上,當場跌倒在地。而玉雅雯則被環佩和朵兒扯住,不得近身。


    玉雅雯看到蘇涵英和於倩雪受到了侮辱,氣憤地大叫道:“欣茹,你讓他們住手,你快讓他們住手。”


    “讓住手?”欣茹冷笑一聲,少頃,揮了揮手道:“也罷,就暫時饒你們一次。”小太監將蘇涵英丟下來,於倩雪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和玉雅雯一起將她扶起。


    欣茹道:“當初你們都嘲笑我乃是浣衣處的浣衣奴,認為自己比我高貴,乃是飛羽閣一等舞娘,如此,趁著今天天氣大好,就為本姑娘好好跳一次吧。”


    蘇涵英道:“你剛剛羞辱了我,現在又讓我們為你跳舞?”


    玉雅雯則道:“欣茹,你恐怕將自己太當迴事了。不是說雲妃娘娘令喻,宣召我們前來嗎?雲妃娘娘人呢?如果讓我們單獨為你跳舞的話,被刑訊司知道,我們也便了,你可是要獲重罪的。”


    於倩雪也道:“不錯,你以為你是誰,你再怎麽覺得自己已經高人一等了,還是和我們一樣的小宮女而已。脅迫宮人,羞辱宮人,其罪多大,問問你身邊的這些宮女太監,他們都會知道!”


    她們的語氣如此嚴肅,辭鋒則非常犀利,聽得欣茹一時之間有些愣神,但很快又仰頭大笑起來。


    欣茹笑得花枝亂顫,道:“誰告訴你我是假傳令喻?雲妃娘娘有事稍後才來,但是她說了,來的時候就希望看到已經在進行的舞蹈。”頓了頓,道:“聽說你們當初為嶽婕妤跳過一曲‘三花亂’,嶽婕妤看了之後讚不絕口還賞了你們三隻鑲藍寶的金鐲子。今天如果不跳,就是覺得雲妃娘娘也不如嶽婕妤。我聽說,嶽婕妤乃是上興長淮刺史嶽文英之女,而雲妃娘娘昔日也是村野出身,看來,蘇姑娘、於姑娘和玉姑娘三人想法之固執,不論對誰都是一模一樣的咯。”


    這話讓蘇、於、玉三人都感到無比恐懼。雲妃現在正得盛寵,宮裏人人都知道,鷹王殿下對這位娘娘極端寵溺,已經到了沒有什麽要求不會順從的地步。如果讓欣茹在雲妃麵前挑撥,說她們三人居然以雲妃身世為芥蒂,覺得雲妃不過鄉野村女,雲妃隻要在鷹王麵前略有表露,一滴眼淚,就可讓她們三人滿門抄斬九族被滅。


    三人沒辦法,隻有咬咬牙,飽含屈辱為欣茹跳三花亂。此舞難度很高,必須全身心投入方才能將動作完成好。欣茹不時挑三揀四,又或是冷嘲熱諷,總之挑撥得她們不得靜心沉入舞蹈的境界。蘇、於、玉三人舞了片刻,便紛紛或扭著腰、或絆著腿……玉雅雯在轉一個難度較大的圈兒時,腳下突然出現了一塊石頭,落地時頓時狠狠栽倒,再想爬,人已爬不起來。腳踝處不一會兒便紅腫起來。環佩過來看了看,告訴欣茹:“她的腳,好像骨折了。”


    欣茹這時才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玩過火。


    她想了想,道:“這樣吧,雲妃娘娘看起來是沒有時間來了,你們的舞也就不要再跳下去。”帶著兩個宮女兩個太監匆匆離開。


    蘇涵英、於倩雪和玉雅雯這才得以脫身。蘇涵英和於倩雪一左一右攙扶著玉雅雯,三個人狼狽不堪迴菁華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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