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品梅館,是天都最大的驛館。這兒占地極廣,池沼綠樹之間,大小客房均勻分布。


    主管這兒的是禮部的一個五品官,叫扈端盛。而此刻,接到了上方的手諭迎接出來這是扈端盛手下一個女主事,叫玉婕。


    一個叫方媽媽的,下巴翹得很高:“這是珍妃娘娘的姨表親韓小姐,從今天起住在你們這兒。”


    玉婕急忙笑起來:“甚好,韓小姐請。”


    穿著一身天青紗衣、戴青色垂紗鬥笠的韓琳琳很受用,輕移蓮步,跨進品梅館去。


    玉婕親自引路,帶她們穿過一條旁邊遍植紅花的穿山廊。


    方媽媽有些不滿:“玉主事,我知道你們這兒白梅居最好,你這引的,怎麽是要將我們帶去紅梅居呢?”


    “白梅居已經有人了。”


    韓琳琳一聽,登時耐不住:“誰比本小姐來頭還大?”


    玉婕襝衽:“是一個來自花靈的小姐,叫‘蘭語蝶’。她是明妃娘娘的侄女。”


    “小蝶?”韓琳琳頓時不氣了,“那待會兒安頓好了,你能不能帶我去見她。我認識她的,我們還是好朋友。”


    “很抱歉,”玉婕始終麵帶笑容,“原則上秀女入宮之前,不可以在私底下結交。而且,稍後方媽媽會有很多事情要和您說,所以,估摸著,您也沒有那麽多的時間去找蘭小姐。”


    韓琳琳不覺失望。


    好在到了房間之後,房間很大,布置很好,她的心情這才重新好起來。跟著,玉婕又帶過來三個人:“韓小姐,你指名要的侍女都已經到了。”


    韓琳琳一看,歡喜得跳起來:“曼琦、月盈、琴兒,你們果然都來啦。”


    三個和她一起從南陵來天都的女孩子全都笑起來。


    “是啊是啊,琳琳姐,我真的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


    “來之前,以為還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等著,我都怕死了。”


    韓琳琳又找:“不對啊,我要了四個人,還有一個不是她。”


    第四個女孩一臉尷尬:“琳琳姐,錦兒說她不想再留在天都,所以,我就和她商量,我留下,她迴家啦。”


    其他三個女孩不約而同翻了個白眼,韓琳琳也挺不高興:“欣茹,你這也太愛鑽空子了吧。”


    欣茹很是訕訕,但她很快調整過來:“琳琳姐,在白麓那會兒,其實也不我存心要離開你們,主要我覺得在天都人生地不熟,正好我有一個認識的人,他早年隨他爹爹改遷至天都後,他本人還入了伍。難得有機會,我和他再見,我就悄悄見了他,也是希望那幾天裏,我們大家都有人照顧。”


    “真是說的比唱得還好聽呢。”那會兒事情太多,後來的發展雖然驚險,但總體還算好的,韓琳琳也就不想多說,“算了算了,都這樣了。”抽抽鼻子,“這什麽味兒啊。”


    曼琦等三人一起掩住鼻子。


    “還不是欣茹。”


    “她和我們一直都不在一處,估計是被關到地牢裏去了。”


    “也不知怎麽和獄卒說的,硬是攀扯出琳琳姐你,方到了這裏。”


    韓琳琳很嫌棄:“那快讓她去把澡洗了,真是臭死了。”


    欣茹洗完澡,方媽媽又給了她和曼琦等四人半天假。這四個,出了品梅館,直奔城中最為繁華的禦南街。禦南街上店鋪各種各樣,吃的喝的玩的用的,一應俱全,品質精良。


    曼琦悄悄出主意,她們那三個先帶欣茹到花滿園,二十來個銅板換來一套青色棉布簡單裁剪出來的衣裳,替換了欣茹原本那身。接著,她們三個便進了斜對麵不遠處的繡珍坊。


    繡珍坊裏也做衣裳,綢布緞子多,刺繡也好,式樣跟比花滿園豐富好看。姚欣茹隻轉了半圈就酸酸地抱怨起來:“曼琦,你們也真是的,給我買這樣次的衣服,省出錢來,可以讓你們在這兒買得更好。”


    曼琦說:“你胡說什麽呀。我們身上穿的,已經是新的,怎麽還需要再買呢?”


    “那到這裏來幹什麽?沒錢了找事兒做,賺點錢用用?”


    曼琦很鄙夷瞥她一眼:“琳琳姐過幾天要進宮了,光是品梅館準備,能準備什麽?紅梅館在品梅館裏等次不算最高,到時候白梅館的人出來,衣服、氣場把琳琳姐壓過去,那不就不好了嘛?”


    三個女孩子精心挑選,選了一件蜜粉***穿花的大衫,內搭小衫、襦裙全用了這兒最好的柔雲錦。最後,她們還去了街尾的寶晏齋,給韓琳琳購置了一支攢絲連珠青雀步搖、兩朵金絲骨堆紗仿真宮花,以及一對星輝明月璫。迴到紅梅居,伺候韓琳琳裝扮起來。


    連欣茹都發乎於內心:“琳琳姐,你真是太美了。殿下選秀,你必定要奪魁的。”


    再說白梅館,明妃安排的兩個丫頭:怡香、小蟾,一個捧著衣服,一個捧著首飾,來到屋子裏麵。


    “蘭姑娘,”怡香的聲音軟軟的,“你且看看,進宮那日,你比較喜歡穿什麽樣子的衣服呢?”


    小蟾則道:“這些首飾也都是寶晏齋送來的,也請你選一選。”


    蘭語蝶左右都看了看,衣服挑了件藕荷色,挑了一隻素玉的簪子和一對珍珠的耳墜:“就這些吧。”


    怡香、小蟾互視一眼,怡香說:“蘭姑娘,還是選得隆重一些,怕是好些。”


    蘭語蝶冷笑起來:“便是將自己裝扮得花蝴蝶一樣,若那人根本不喜歡你,又有何用?”


    兩個丫頭不敢再說,蹲身,後退,及至門口,轉身出去。


    小蓮莊。


    冷紫幽在自己的房內踱來踱去。一抹綠色在門口閃了閃,圓圓臉、圓圓眼睛的顧心歌從門外探出頭:“紫幽姐姐。”


    冷紫幽連忙抹去憂色,展開笑容:“心歌。”


    自從嫁給自己最喜歡的“長烈哥哥”後,顧心歌每天都處於這種激動、愉快的狀態:“長烈哥哥今天可有信迴來?”等不及冷紫幽迴答,她心裏盤桓很久的話流水價淌出來,“你說這才幾天那,怎麽我就那麽想他呢?紫幽姐姐,你說長烈哥哥是不是終於想通了,外出公幹之前那幾天,他對我的態度和以前可不一樣了。以前,他總是說;‘心歌,我把你當妹妹,親妹妹。’不管我怎麽生氣都沒用。那幾天,他再也不說了呢。”


    冷紫幽心想:“你這個小妮子,當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嘴上順著她說,“那是當然了,整個蓬萊洲,還有誰能比你對他心意更真呀。不過呢,心歌,不是我要說你,這都成親了,你肚子裏呢,也有寶寶了,以後不要再‘長烈哥哥’‘長烈哥哥’的叫。”


    顧心歌笑眯眯摸摸自己還很平坦的腹部:“那叫什麽?”


    “相公啊。”


    “嗯——”顧心歌連連搖頭,“這般老氣橫秋。我還是喜歡叫他‘長烈哥哥’。他也永遠都是我第一次看到的那樣,穿著繡金雕的武裝,年少英偉,縱馬馳騁。”


    冷紫幽忍不住翻出個大眼白:“那是你沒見過他光著膀子胡子拉碴邋裏邋遢的模樣。”


    “胡說。”顧心歌兩道秀眉一蹙,“長烈哥哥才不會那麽粗魯。”


    “我沒和他成親那會兒,每天都在軍營裏,大部分時間都跟他後麵,他那些糟糕透頂的模樣,我看得多了。吃肉喝酒罵人打架……哪樣不占?”


    “我跟你嫁的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嗯!”冷紫幽頭點得十分真誠,“我也是這麽想的。”


    外頭有人報:“夫人,劉將軍來了。”


    冷紫幽忙道:“真的嗎?”搶出門,來到荷塘邊的涼亭。


    劉林成抱拳行禮:“夫人。”


    冷紫幽擺擺手:“免了。我的信,你送到上將軍手上了嗎?”


    “送到了。”


    “上將軍怎麽說?”


    劉林成臉上掠過一絲難色。


    冷紫幽了解司空長烈,便道:“他說了什麽話,你都一五一十和我講吧,我受得住。”


    劉林成說:“夫人,我真的很為上將軍慶幸,他能娶到你這樣一個全心全意為他著想的人。其實,上將軍也不是故意的,他那個人,沒什麽心事的時候對大夥兒都很好,能有什麽好處,他都讓我們去,有了壞處,他一定衝在大夥兒前麵。就是有了心事了,他那個脾氣吧,確實很臭。”


    “好了好了,”冷紫幽開始不耐煩,“他什麽樣的人,我不比你了解得少。罵我多管閑事了是不是?”


    劉林成“嘿嘿”笑了兩聲,撓撓頭:“上將軍說:讓冷紫幽不要八爪章一樣,手老是伸那麽長。小蓮莊的日子她不愛過,愛去哪裏過就去哪裏過——噢,夫人,我這可都是轉述原話。實際上上將軍這個人就是嘴把式,你就把他的地兒全占了,他大約也不會多說,至多自己卷鋪蓋滾蛋。”


    “好啊,那我就把你這話寫下來,你再替我把信帶過去。”


    劉林成連忙抽嘴:“我說錯了,你可別這麽寫。”笑嘻嘻道,“我就是安慰你,不要計較上將軍說什麽。”說到這裏,他倒是忍不住奇怪,“夫人,你到底給上將軍出了什麽難題,讓他那麽生氣,簡直口不擇言呢?”


    冷紫幽歎了口氣:“還有什麽事,不就是他如今最在意的一件事。”


    蘭語蝶離開易安侯府,即將進宮選秀!派往品梅館的人又全被擋迴來。


    冷紫幽懷著司空長烈的孩子,心裏卻一個勁兒替他著急:“長烈啊長烈,你這不是又傷了別人的心?其實真的喜歡,迴來賠個不是,全都好了。殿下的後宮,佳麗如雲,怎見得就少了她那一個呢?”


    又過三日,這天,便是大選之日。


    韓琳琳穿著嫩若桃花的蜜粉色衣裳,來到品梅館的門口。緊跟在她後麵出來的,是蘭語蝶。


    韓琳琳掃了一眼蘭語蝶身上的裝束,嗤的一笑:“妹妹這是去探親,不是為選秀吧?”酸不溜丟地又說了一句話,“也不知道怎麽的,你也攀上棵大樹,無緣無故,就成了明妃娘娘的侄女。到底是明妃娘娘的侄女呢?還是那位大將軍的相好?”


    蘭語蝶眼皮子一瞟:“琳琳姐,請慎言。”


    “好吧,看你還曉得分寸,叫我一聲‘姐’,姐今天,就先放過你吧。”


    兩輛馬車過來,韓琳琳搶著上了第一輛,將裝飾、大小顯然都次一等的第二輛扔給了蘭語蝶。


    怡香、小蟾不幹,蘭語蝶掃她們一眼:“不要緊,都是車罷了。”上了車,隨著馬將車拉起,她的思緒開始隨著車子搖晃。


    “到底是明妃娘娘的侄女呢?還是那位大將軍的相好?”


    這句話巧不巧的,多少戳中了一些真相。


    蘭語蝶從自己離開家鄉想起,到明府,碰到明妃,被修了臉,爾後——一切就都失去了掌控一般。


    她撩起一點車簾,看天都街上的風景,心情截然不似自己當初料想的樣子。那個單純的、看到一點新鮮的東西就會喜不自勝的自己,終於不在了吧。


    明華宮正門七道,第一道叫承輝門,緊接著是正舒門、奉陽門、光祿門、極熙門、承天門,最後才過午門,前方便是玉藻殿。


    過左側丹鳳門,轉福來巷,最後到達朝陽閣。


    秀女們三個一排,總十二排,共四撥,依次站好。


    閣門開了,小太監走出來:“跪——見殿下、王後。”


    秀女們一起跪倒,山唿:“參見殿下、王後娘娘。”


    內宮局總管張恭權將秀女的名冊呈上來,湯桂全接過來遞給鷹王。鷹王翻開第一頁,下麵對應的人隨之被喚出行列:“漢平牧楊忠磊之女楊秋鸞、南陵節度使林恪書之女林紫雙、上興長淮刺史嶽文英之女嶽影珊見王駕。”


    三位秀女走上前來。


    鷹王隨便瞅了一眼,對王後說:“你來看。”


    王後很是得意,仔細看看,笑著說:“這漢平牧楊忠磊之女,名字起得真好,秋鸞,芙蓉葉將落,鸞鳳不相離——且這模樣兒也是明麗動人得很;而這南陵節度使林恪書的女兒嘛,紫雙,風姿綽約,俊眼修眉,也很不錯;上興長淮刺史嶽文英的女兒嶽影珊,便是這樣子就很出眾了,眉目清麗肌膚賽雪,就這麽遠遠一看,臣妾覺得,倒有雪妃的三分神韻,鮮豔嫵媚,又像明妃,加上豆蔻年華青春正好,鮮妍活潑當是珍品。”


    鷹王“噢”了一聲:“那就按王後意思,都留下吧。”


    湯桂全對張恭權點點頭。


    張恭權提高聲音宣布:“漢平牧楊忠磊之女楊秋鸞,南陵節度使林恪書之女林紫雙,上興長淮刺史嶽文英之女嶽影珊,留下,賜玉牌——”


    接著又上來三個,鷹王有一搭沒一搭地瞧,還是讓王後做主。王後看看名冊,便說:“這三位來自於平民,不過,都和臣妾一樣,家裏麵多是些讀書的。這位田意兒,臣妾覺得,樣貌雖然不錯,但是無甚特點。隻這陽西縣女子柳無塵和六合縣女子何希文,一個擅長書畫,一個擅長琴藝,臣妾覺得不錯。”


    湯桂全一雙眼睛隻管盯著鷹王。


    鷹王一抬下巴。


    他馬上衝張恭權說:“田意兒不要,另外兩個留下。”


    就這麽輪著看下去,兩百多個人當中選了二十七個出來,名冊上剩下來不足五十人,別人也就罷了,坐在後麵的明月如忍不住緊張起來。


    蘭語蝶的名字就在前麵第五頁,楊秋鸞、林紫雙、嶽影珊這些人能吸引鷹王的目光,沒道理,她吸引不了啊。


    難道說,鷹王根本沒有認真看名冊,也沒好好看下麵站著的秀女。


    假如錯過了這麽重要的場合,自己還能將精心創造出來的棋子順利安插進宮,並且讓它發揮作用嗎?


    正在胡思亂想,鷹王又指名冊上名單。這次是,東衛宜川督軍衙門左旗校尉方大宇之女方若冰。這督軍衙門,在一方也不算小了,但是,堂堂一名校尉的女兒卻排在了四百個人的最後麵,這讓人不得不疑惑。


    鷹王指著此女前麵地名問湯桂全:“湯桂全,我記得念蓉夫人當年也是宜川的。”


    湯桂全忙說:“是啊。”


    “念蓉夫人當初接觸過姓方的人,這姓方的,和這個姓方的,是不是有什麽關係?”


    湯桂全後背一陣涼颼颼的,弓著腰,輕聲:“老奴特別查過,這宜川校尉的女兒方若冰,和念蓉夫人關係原不是很大,但那個地方姓方的不多,所以往上數去,總是牽連著。隻是,老奴尋思:當初方家也算是為殿下盡忠的,此番讓此女入宮,想來也是想向殿下表達忠誠不二的真心。又因為底子不清明,所以,把她的名字排在這最後麵。”


    鷹王很認真地聽,聽完了點點頭:“那就留下她吧。畢竟攸關孤那個師娘,雖然當時她的罪名不小,這幾年來,畢竟也吃了苦啦。”


    湯桂全不由得擦汗,然後親自宣旨:“東衛宜川鎮守使方大宇之女方若冰,賜玉牌!”


    選完這一個,鷹王似乎已經沒有再看下去的欲望,信手將名冊合起來。


    明月如立刻站起來:“殿下,不再挑選了嗎?”


    鷹王不由得轉頭看她:“你也有要向我推薦的人嗎?”


    “這……”明月如不敢明說,猶豫了一下,隻能道:“沒有,臣妾並沒有特別想推薦給您的人。”


    鷹王並沒準備放過她,麵罩寒霜,冷冷道:“可是花靈確實有選送來的秀女,這位秀女原本在流淙上將軍府上,後來又被孤下令安置在易安侯府。前幾日你去南郊為王後取煥血草,三天,這秀女的名字原本名單上沒有的,然後就突然出現。你能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麽原因呢?”


    明月如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實在沒臉跪下來求饒,便打死不認罪:“殿下,臣妾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花靈有秀女入宮,那也是按製辦事,和臣妾沒有關係。”


    鷹王目光發冷,但最終也沒有繼續深究,而對湯桂全說:“最後兩個,都留了吧。”


    張恭權的聲音再度響起來,帶著很多人的驚喜,同時也伴隨著更多隨之而來的失望:“南陵齊華月塘縣丞之女韓琳琳,賜玉牌!花靈織造蘭啟山之女蘭語蝶,賜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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