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太暗,因為此地靠近河岸,大家生怕有胡人活動,遂不敢點火把照明,隻能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江子萱走得最為艱難,其他的人都是久經沙場的將士,早已經習慣夜裏行軍,而她雖然跟隨丘聃遊曆四海,可哪一次不是在白天?沿路都是絆腳的枯枝和刺人的荊棘,被傷到是在所難免的事情,隻是大夥都不以為然,江子萱也忍著沒有抱怨半句。


    大家初時還會放慢步子遷就她一下,可行了五、六裏後,眾人見她腳力不比男子差,漸漸便忘記了她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也忘記了她身上本就有傷的事情,行軍速度大大加快。


    行了也不知道多遠,江子萱抬首,剛好看到天邊啟明星正隱隱發光,她不由鬆口氣,啟明星出,天就要亮了。


    等到天亮,這路就好走許多。正想著,江子萱的左腳落地,一個不留神,剛好踩到一跟鋒利無比的小木棍上麵。腳心處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她幾乎聽到了自己的鞋底和腳掌被尖利木棍刺穿的聲音,左腳便被牢牢釘在了地上。


    她蹙眉,眼看著大家都沒有發現她這裏的情況,她忙咬牙,使勁抬腿,硬生生將腳抬離地麵,木棍也順勢從腳底拔了出來。


    腳底本就敏感,被利物刺穿已算是劇痛,江子萱這一拔,木棍上麵不規整的倒刺和一絲絲的木條悉數進到了她的血肉裏。實在是疼得厲害,她忍不住悶哼一聲。


    聽到她這邊的動靜,走在前麵的趙富貴迴頭,詢問道:“小姐怎麽了?”


    江子萱勉強笑了笑,額上隨之冒出一陣冷汗,這才想起來趙富貴未必能看見她的表情,忙爽朗答道:“沒事!”


    趙富貴狐疑,似乎做了個低頭查看的動作,而後問道:“小姐可是傷了腳?”


    “沒有,隻是剛才似乎踩到了小動物的屍體,所以有些害怕便叫了出來,還請趙將軍勿怪。”江子萱害怕因為自己耽誤大家的進程,她雖然麵上強作平靜,可因為石頭等人的死,她心裏的內疚已經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來,無論如何也不願再拖累大家。


    眼看著趙富貴還要再問,她忙轉移話題道:“趙將軍,當初不是說過喚我三娘嗎?怎麽這次見麵,你一口一個小姐的叫呢?”


    趙富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黑暗中,他那雙虎目顯得尤為明亮,道:“以前我隻當你是個小丫頭,可現在知道你以後是將軍的夫人,我哪裏還敢逾矩呀?”


    江子萱鬆口氣,待趙富貴說完話迴身繼續趕路,她方才依靠在身旁的大樹上,脫下鞋子查看腳底的傷。


    她看不清楚腳底的傷有多嚴重,可鞋襪一片濡濕,鼻子間有不容忽視的血腥味,腳底火辣辣的一片,疼得她不想再走一步路。


    眼看著幾十個士兵一個個從她身邊走過,她心知不能再耽誤下去,草草將鞋穿好,準備趕路。


    受傷的腳掌剛剛落地,江子萱不由倒抽一口氣,真可謂是舉步維艱,本以為會一直這麽痛下去,但等她走出四、五裏路,許是已經疼得麻木,除了感覺腳底發燙而外,她再不覺得有多痛。


    天亮後,眾人臉上都帶著一絲絲疲憊,連夜翻山越嶺最是傷人。可大夥沒有休息的打算,江子萱自然不會主動提出。


    胡人若是不知道石尉寒的身份還好,此番知道了,定會想盡辦法抓他。也不知道胡人什麽時候會發現船上早已經沒有幾個人,他們隻能抓住每一刻鍾的時間趕路,盡早走出胡人的勢力範圍,這樣才能真正脫離虎口。


    將近正午時分,昏迷許久的石尉寒終於醒了過來,當時他正趴在一個士兵的背上,江子萱聽到他難受的呻吟,忙上前查看,他一睜開眼睛,四目相對,兩人都有些呆滯,半響沒有一個人說話。


    倒是旁邊的將士們顯得尤為激動,歡唿著將軍醒來了,將軍醒來了,那模樣,好似醒來的不是一個將軍,而是拯救眾人的神祗。


    在這歡唿聲中,石尉寒終於迴神,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看向江子萱道:“這……可是你的主意?改走陸路?”


    江子萱頷首,生怕自己做了錯誤的決定,眼中帶了幾分緊張。


    石尉寒笑了出來,道:“此法甚好,如此才能擺脫胡人的追擊……”


    他停了停,又道:“是我考慮不周,沒有想到會受傷昏迷,反累得你操心了。”


    “大郎……我……”她想說是她的錯,若沒有她,他和他的屬下早已經跟隨眾人離開京城。


    “好了,別說了,我看大家都已經累了,還是找個地方休息,也好生火煮飯。”


    江子萱將到嘴邊的話重新咽下肚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她似乎從石尉寒的眼中看到了哀傷和閃躲,她心裏一緊,石頭的死,怕是橫在他心裏麵了。


    看著大家夥開始忙碌起來,拾柴、生火、打獵,摘野菜,江子萱不好多言,默默轉身隨著大家離去。


    石尉寒清醒了,自然不願意再被別人背著走,因為身體沒有恢複,他隻能找個幹燥的地方坐下來休息。


    見江子萱遠去的背影,他雙眉扭了起來,她雖然假裝得好,可他如何會看不出,她走路分明一腳深一腳淺,莫不是哪裏受了傷?


    他想也不想,便跟了上去,幾個負責照顧他的士兵欲言又止,可對上他那雙深邃眼眸,一個個都不敢再勸,隻能任由著他去。


    江子萱不會武藝,自然不敢走遠,現下雖是冬季,可這林中樹木繁盛,植被良多,倒也也可以看到一些蔥蔥鬱鬱的小草和野菜。


    她蹲下身,準備采摘野菜,身後忽然傳來石尉寒低沉的聲音。“三娘,你的腳怎麽了?”


    江子萱一驚,身體失去平衡,摔倒在地。雖不疼,可模樣十分狼狽,她的臉頓時緋紅一片。


    石尉寒疾步走了上前,沒有管她臉上的羞意,蹲在她旁邊,便霸道的伸手握住她的左腳踝,不管不顧脫她的鞋子。


    “大郎,你要做什麽……我的腳……”江子萱先是羞,畢竟女子的腳如同身體,被他拿在手中,她難免會麵紅耳赤。很快,她又害怕他發現她腳底的傷,遂開始掙紮。


    “閉嘴!不許動!”


    石尉寒的臉色不太好,雙唇緊抿,使得原本就稍顯冷硬的臉廓變得嚴肅而嚇人,江子萱立即住了嘴。可他手上的動作卻很輕柔,小心褪去她的鞋子,當看到她白色的襪子已經被血染成了黑紅色,他好看的眉毛幾乎扭成一股繩子。


    他毫不猶豫的褪下她的襪子,細細看她的腳底,那本該微微凹陷下去的腳掌麵此時卻青紅的凸了出來。


    江子萱臉頰發燙,到了這個時候,她反而有心思胡思亂想了。她的腳因為常年到處遊走,不像其他貴女那般小巧滑嫩,腳後跟和前掌還有一層厚厚的繭子……


    “傷得如此重,為何不說?”


    眼看著他生氣,江子萱心裏反倒柔軟起來,不管怎麽樣,他終究還是最關心她。想到這裏,她的嘴角不由咧開。


    石尉寒等不到她的迴答,抬首一看,她竟然露出皓潔牙齒,對著他笑得歡快。他心裏那點怒氣也消散得七七八八,臉上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了然說道:“你縱使害怕拖累大家,也不該瞞著不說,至少可以騎我的馬,何苦委屈自己呢。”


    聞言,江子萱的笑容僵住,小心查看他,半響才囁嚅道:“大郎,你的五花驄被我留在船上了,在林間行走,騎馬本就不方便,加之那馬稀罕,若是胡人看見,定會相信你依舊在船上。所以我……對不起……”


    說到這裏,江子萱有些說不下去了,這次為了救她,他失去了太多的東西,與他並肩作戰的兄弟,他好不容易征服的良駒,或許還有許多其他她不知道的東西,豈能是一句對不起就能抵消的?


    石尉寒沉默不語,半響才故作輕鬆的說:“五花驄本就有靈性,說不定哪天它自己迴到我身邊來。”


    話畢,他起身查探周圍的情況,發現不遠處有汪清水,便掏出錦帕過去涮洗了。江子萱盯著他的背影出神,他說五花驄或許會迴到他身邊,大概他自己沒有發現,他這麽說時,眼中含著濃濃的不舍和期盼。


    石尉寒很快涮了錦帕迴來,重新蹲到江子萱身邊,為她擦拭腳底。


    待血跡被擦去,露出猙獰的傷口,血肉中還殘留著不少倒刺,石尉寒的臉色更加不好,彎下腰就想將她背起來。


    江子萱雙手推據,指了指他受傷的手臂和後背,道:“你還有傷,不能用力,我還是自己走吧!”


    石尉寒不說話,作勢又要背她。這下,江子萱終於著急,大喊道:“大郎,我不要,我不要再連累你!”


    她喊出來,心裏反倒平靜許多,石尉寒沒有堅持再背她,靜靜看著她的雙眸,若有所思。


    半響,他方才幽幽問道:“三娘,你覺得自己拖累了我?”


    江子萱的眼淚無聲落下,一滴一滴打在了她的手背上麵,也不抬首看石尉寒,喃喃說道:“難道不是嗎?我害得你受了重傷,害你失去了你的五花驄,還害得石頭沒了……”


    她說完,好一會,他都沒有說話,林間出現了詭異的沉默。她按捺不住,抬首看他,眼前忽然出現一陣陰影,她還來不及辨識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唇瓣便被他蠻橫的咬住。


    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樣,霸道而熾烈,死死堵住她就不願意退出。可是,在霸道之中,又帶了幾分讓她歡喜和感動的溫柔,遂她在他麵前根本沒有招架的能力,很快便潰不成軍,癱軟在他的懷裏。


    眼看她因為無法唿吸就要昏厥過去,他方才鬆開她,依舊用一隻手將她牢牢攬在懷裏,道:“三娘,你沒有錯,不必自責!他們,是因為我而死,我日後定會為他們報仇。你沒有拖累我,是我放不下,一切與你無關……若是事情重來,我還會那麽做,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江子萱喉頭哽咽,想說點什麽,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再說,保家衛國,本就是我們這些大丈夫的事情。若是我連你都保護不了,還怎麽驅除韃虜,怎麽能夠威震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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