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江子萱那雙無辜的眼眸中出現了對他的警惕和畏懼,殺她的心思全然從公子岩的心裏消失,其他情緒又紛紛雜雜湧上他的心頭,說不清楚其中滋味,隻是讓他鬱悶難紓。


    他一向以為,生為皇家子嗣,要麽畏懼他人,要麽被人畏懼。他要做命運的主宰者,自然不願意仰望別人,所以他要天下人都畏懼他。


    以前沒有意識到,近來他方才隱隱約約有所體會,男人的生命中不僅需要他人的畏懼,還需要一些別的東西——他一直以來都缺少的東西。


    尤其是現下,麵對畏懼他卻也防備他的江子萱,他這樣的感覺最為強烈。他希望江子萱能被他所降服,聽從他的安排,可他更希望她能發自內心的追隨他,就像她對石尉寒那樣。


    他有些後悔方才要置她於死地的舉動,可是他高傲慣了,無論如何也放不下臉麵去賠禮道歉。而江子萱的一再後退顯然激怒了他,暴戾的情緒逐漸占據了他的整個腦海,令他十分想將她那雙該死的眼眸剮下來,然後再由他親手換上一對能討他歡喜的。


    想著,他下意識向她靠近,其實自己也很清楚,這樣的想法不過是想法而已,他隻是想要用一種方式將自己放到她的眼裏而已。


    眼看著他不斷靠近自己,江子萱幾欲逃跑,可是她的理智到底還是占據上風,她害怕一旦她離開,她的父兄將受到非人的待遇。


    她深吸一口氣,在原地站定,盡量使自己的表情看起來鎮定又真誠,繼續剛才的話題說道:“公子鴻鵠之誌,著實令三娘佩服,世家閥門權力過大,確實不利於天下長治久安,公子所想也確實是為國為民。但三娘以為,治國當因時因地製宜。當今天下,最大的禍害不是世家閥門,而是胡人韃虜。公子一味對付世家,對付大郎,可有想過,天下正需要他們,萬民正需要他們?”


    她微微停頓,又接著道:“而大郎正是高門子弟中的楷模,若是公子能夠成全我與他,豈不是一樁利人利已的美事?”


    聽江子萱說到這裏,公子岩眯起了眼睛,故意忽視她最後一句話,低低說道:“你見解倒是獨特,可卻忘記了,胡人如此猖獗,正是因為士族權力膨脹,皇權被架空所致!我若是不釜底抽薪,怎能穩定政局,若不能穩定政局,談何驅除韃虜?”


    公子岩的固執,令江子萱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似乎在他看來,隻要解決了京城中有名望的士族,皇家的權力便重新能夠迴來,驅除韃虜便指日可望。


    她心裏暗暗歎氣,公子岩是皇家子嗣中最出色的一個,對天下的看法竟然還沒有她這個小女子來得全麵……


    公子岩看她不語,再看向她白嫩脖頸上麵被他悄悄弄上去的吻痕和他掐捏所致的青紫手指印,他心裏生出不忍,盡量放緩了神色,輕言細語說道:“三娘,我知道你不能理解我的許多做法,也知道你心裏偏幫石尉寒……可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與他到底誰才是強者,等到我實現了心裏所想,才能讓你心服口服。”


    江子萱不再與他爭辯,她的本意隻是想緩解他與石尉寒之間的矛盾,想說服他放過江家,竟然毫無功效,她便也知趣閉了嘴。


    公子岩再靠近她,視線再次落到她的脖頸上麵,情不自禁伸手摸向那青紫色的手指印,卻被她一下閃了過去。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好一會,方才悻悻收了迴來,道:“我一會命禦醫為你配藥,你脖頸上麵的痕跡很快就會消除……”


    江子萱聽出他求解的意思,也不欲糾纏此事,正要感謝,卻聽到門外傳來噠噠的馬蹄聲,還有下人們亂糟糟的喊叫。


    她和公子岩不由同時迴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石將軍,石將軍,你不能呀……”


    伴隨著下人們的尖聲喊叫,石尉寒騎著一匹高頭大馬闖了進來。東宮雖然不比內宮,可規矩也十分多,其中一條更是天下人盡皆知的,東宮門前百官下馬。可是這個石尉寒實在是大膽,竟然明目張膽的騎馬闖了進來。如此做法,真可謂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莫說是江子萱,便是公子岩也呆若木雞,愣愣看著他。


    隻見他一身鎧甲,英姿颯爽,身下馬馳如霹靂,轉眼之間就到了他們的麵前。公子岩這時才看清楚,石尉寒身下的馬兒竟然是黃金瞳、碧玉蹄,聞名天下的五花驄。


    因為這馬,公子岩更加憎恨石尉寒,石尉寒奉詔迴京的路上,意外得了一匹五花驄,這個消息在京城不脛而走,陛下也曾開口詢問此事,更有皇族人暗示他將馬兒獻給朝廷,卻被他一一搪塞。


    不想,石尉寒竟然將五花驄留給了自己用!


    一個臣子,出身縱使再高貴,怎麽能夠如此藐視皇族?


    公子岩的牙關緊咬,不及他有所反應,石尉寒已經迅速彎腰,長臂一伸,將他身邊的江子萱抱上了馬背,抱在了懷裏。


    直到石尉寒策馬轉身,公子岩方才迴過神來,大聲喊道:“來人,來人,石尉寒擅闖東宮,將他拿下,拿下!”


    江子萱坐在他的懷裏,貼著他溫暖的胸膛,許是近來太過壓抑,他的任性讓她有了解脫的意味,她心裏生出一種似孩童做壞事時的竊喜和興奮,即便見到東宮侍衛拔出長戟攔截她與石尉寒,她也毫不畏懼,反倒笑著大喊道:“大郎,他們會不會將你抓起來?”


    石尉寒也跟著笑了起來,收緊圈住她的手,大聲道:“不會!坐穩了!”


    不等她迴答,他便狠狠踢了身下駿馬一下,馬兒吃痛長嘶一聲,如風馳電掣般向外奔去。


    眼見著攔不住石尉寒,公子岩眼裏殺意盡顯,追著跑了出去,對大門口的侍衛喊道:“此人擅闖東宮,速速拿下,生死不論!”


    石尉寒能夠輕鬆的闖進來,與眾人顧忌他的身份、不敢傷到他有關係。此時,公子岩既然說出生死不論的話,眾人再無顧忌,紛紛拿起武器攔截他。


    可惜此時,他已經策馬帶著江子萱奔向了東宮的大門,被遠遠甩在身後的侍衛們舉起利器再想追趕已經為時晚矣。


    最後的屏障,便是大門口的侍衛。


    他們料定了石尉寒必從他們麵前經過,忙而不亂的站在兩旁,待石尉寒策馬靠近時,他們齊齊舉高手裏的利器,向著馬肚子刺去。


    誰知道,那馬竟然矯如驚龍,縱身一跳,跳出一丈多高,險險貼著尖利的長戟而過。眾人甚至來不及看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馬兒已經載著石尉寒和江子萱停在了東宮門口五步遠的地方,待他們再想追,隻能看到石尉寒漸行漸遠的背影而已。


    也不知道他們坐在馬上奔了多久,待石尉寒將馬兒停下時,江子萱側目一看,周圍竟是銀裝素裹的景物。她忽然想起方才公子岩雙眼圓睜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想起馬兒風馳,她在馬背上麵迎風而飛的感覺,她忍不住痛快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


    石尉寒低首看她,也不阻止她,任由她笑。待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方才向後一仰,靠在他的懷裏,半眯著眼睛呢喃:“大郎,真好,剛才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聞言,石尉寒鬆了一口氣,他方才不過是憑著滿腔的憤怒衝動行事,現在他冷靜下來,雖然沒有後悔,卻有些畏懼,畏懼會麵對她的指責,或者麵對她的眼淚。


    還好,她沒有責怪他不顧江家的死活將她帶出東宮,更沒有哭訴他的任性之舉會為她帶來哪些麻煩,她隻是像個無憂無慮的孩子,全身心的信賴他,跟他輕輕說‘真好’。


    他也想對她說真好,她能在他懷裏真好,她能說出這樣簡單卻堅定的話真好。


    就因為她這樣簡簡單單兩個字,他心裏所有的不快和傷痛瞬間消失不見。他暗暗喟歎,罷了,罷了,何必去氣惱她不顧及他的感受,前往東宮求助公子岩?何必在乎東宮裏下人的議論,追問她脖頸上麵的吻痕?


    想著,他鬆開了韁繩,任由馬兒自己亂走,騰出雙手環抱她,在寒冬之中互相從彼此身上攝取溫暖。他心裏,其實有很多話要說,可是他臨到張嘴之時,又忽然覺得,此時沒有話語能夠表達出他心裏的想法,唯有緊緊將她擁住,讓她從無聲中去品味。


    江子萱任由他抱著,眼睛已經全然閉上,頭微微揚起,一副十分怡然的模樣。


    半響,她張嘴幽幽說道:“大郎,你將我帶出來,可打算將我送迴去?”


    石尉寒身體微僵,難得的好心情被破壞,她到底還是惦記著江家,惦記著再迴東宮的!他不置可否的看著她,細細打量她的眉眼,可惜她的眉間太過平靜,而她雙眼微闔,他根本看不透她的心思,也猜不到她這樣問的含義。


    他素來霸道,但凡想要的東西,便會伸手去拿,去奪。唯有麵對她,他反而不知道該用怎麽樣的姿態。


    他明明不想她和公子岩再見麵,可又怕為難她,更怕損了她孝義的名聲,令她疏遠他……


    久等不到他的答案,江子萱忽然睜開了雙眼,枕在他的胸膛上麵看他的神情。半響,才又說道:“為何不迴答我,是因為沒有想好嗎?”


    石尉寒搖了搖頭,戲謔道:“我若說,我將你擄出來,就不打算將你送迴去,你會怎麽樣?”


    (來句題外話,剛才看到果果的文在鮮花榜上靠前的位置,在這裏跟大家說聲謝謝了,謝謝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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