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方才讓自己站穩,沒有在石家門前的街道上跌倒,看著宮人將石尉寒的父母團團圍住,看著石啟複沉穩的與眾人寒暄,江子萱隻覺得有一把無形的刀在剮她心上的肉,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痛疼。


    伴隨著這疼痛,有個聲音幽幽的問:自己和石尉寒,終於要形同陌路了嗎?


    一張張笑臉在她眼前呈現,一聲聲恭喜進到她的耳裏,她忽然生出了許多的不甘和委屈,這樣的心情刺激著她,一個心思的想要上前討迴一個公道。


    她開始從外往裏擠,她要擠到石夫人的麵前,將事情說個明白,縱使和石尉寒再無緣分,她也不要背負這不清不白的名聲。


    有人不情願的推攘她,卻也有不少人為她讓出了道來。


    待有些見過她的人認出她時,不由小聲議論道:“這、這不是江家的三小姐嗎?”


    “是呀,聽說她和石家大郎原是有婚約的,她現在來這裏,是為了什麽?”


    “該不會是到這裏來討過說法的吧?”


    ……


    這些議論聲,自然被石啟複夫婦聽到,兩人依著眾人的目光看過來,一下見到了雙眼通紅的江子萱。


    乍見到她,石啟複的臉上露出了幾分不自然和同情的神情,而石夫人卻是氣唿唿的模樣,扭頭故意不看她。


    江子萱徑直走到他們麵前,根本不在乎旁人的指指點點,道:“石夫人,今日之事……我無錯。”


    聞言,石夫人的麵上露出了怒容和鄙夷,張嘴欲言,可最終什麽都沒有說。


    江子萱如何會不懂石夫人的意思?石夫人出身名門,最是講究素養,現下她是接連被退了兩次婚的女子,良好的德性自是不容許石夫人再對她落井下石,更不會與她討論今日的事情。


    可是,江子萱問心無愧,不怕別人做別樣的猜測,毫不畏懼的接著說道:“我今日想到……府上拜訪,出門時,剛好遇、遇到公子岩,他告知我……街上有一處首、首飾店,店裏貨、貨物精美,可買做禮、禮物送與夫人。”


    話到此,石夫人的麵色一變,想到自己之所以會出現在首飾店裏的原因,她立時明白這不是巧合所致。


    江子萱此番本也不是與她理論,見她的神色,知道她也想到了自己所想到的事情,繼續說道:“我近來……並未在家中住,對京中世家子、子弟的事情……並不知道。”所以,她不知道謝安然的事情,不知道那是他新買的產業,才會傻乎乎的走了進去。正是因為她不知道,所以她光明磊落,在與石尉寒有婚約時,她沒有半點對不起他的行為。


    石夫人抿了唇,雙手握緊。


    “且,我隻是女子……力不如人。”


    石夫人閉了閉眼睛,嘴唇顫抖,麵露悔意。


    說完這話,江子萱好似完成了最重要的事情,心裏再無牽掛,也不看石夫人,也不管石啟複的反應,徑直從手上摘下石夫人賜予她的碧玉鐲子,雙手高舉著,又道:“此物,原是夫人所賜,今日,奉還給夫人。雖然,我與大郎無緣,待大郎迴來後,也請夫人據實告知大郎,勿要讓他以為自己當初錯看了我!”


    石啟複聽到她的話,一震,喃喃道:“三娘,你竟然、竟然不口吃了?”


    江子萱聞言苦笑,自從得了胡世然所給的香片以來,她一直勤加練習。半月之前,她私下已經能夠流利的朗誦詩文。而在人前,卻因為心底的怯懦所以遲遲不能改掉口吃的毛病,如今到了絕望之時,反倒是無所顧忌,更加沒有了怯懦,說話自然是流利。


    石夫人的心思敏感許多,不似石啟複那般隻注意到她口吃的毛病,而是為今日接了太後的懿旨而耿耿於懷。


    石夫人看了她手裏的鐲子好一會,低聲說道:“此物,你留著吧,原是我們石家對不起你,可惜現下木已成舟。以後……”


    說到此,石夫人有些說不下去了,江子萱如何會不懂她的意思呢?


    即便當世士家藐視皇權,可這旨意一旦接了,便容不得他們反悔,更何況下旨的還是身為聖人之後的太後!


    江子萱將碧玉鐲子往石夫人手裏一推,石夫人堅持不接,江子萱輕輕一笑毫不猶豫的鬆開手,那鐲子便從石夫人的手上滾了下來,在陽光下麵形成一道優美的碧玉光暈,最後叮咚一聲砸在地上,摔成了幾段。


    石夫人看著腳下的斷鐲,麵上露出難過和惋惜的神情,也不知道是為了江子萱還是為了這無法複原的碧玉鐲子。


    江子萱反倒不以為意的笑了起來,道:“夫人誤會了我的為人,我摔壞了夫人的玉鐲,如今倒也算是兩清,夫人以後不必再耿耿於懷了!”


    此話一出,石夫人的嘴唇更加顫抖,伸手欲拉她的手。


    卻見她毅然決然的轉身,一步步消失在人海中。


    江子萱走著走著,感覺麵上癢酥酥的一片,好似有蟲蟻在爬,不自覺的伸手一摸,摸到一片濡濕,放到眼底一看,是瑩瑩淚水,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竟然是哭了出來。


    寒風一吹,淚水被帶走,麵上留下一片刺痛。


    可那痛,如何能夠抵過她心裏的痛?十五歲的年紀,方才識得情滋味,卻猛然迴首發現,那情已經不再,良人難再得!


    她踉踉蹌蹌的走了幾步,一輛紫色雙馬馬車停到她的麵前。


    她抬首一看,公子岩正挽著車簾子對她莞爾笑,一雙黑色眼眸深邃無比,好似汪洋大海,即便平靜無波卻也不敢讓人輕易靠近。


    江子萱怔愣片刻,轉身便走。


    公子岩倒也不追,隻是坐在車裏,高聲道:“三娘,你覺不覺得你很像是春秋時的那些士大夫?冥頑不靈,卻又剛硬無比,個個沒有好下場。以我說,那樣的人……”


    不等公子岩說完,江子萱很快折身走了過來,對他盈盈一笑,道:“原來是公子岩,恕小女眼拙,方才未曾看到公子,實在是失禮了!”


    話畢,她微微屈膝,對他拜了一拜。


    公子岩瞠目結舌的看著她,似是沒有想到她會如此,半響才喃喃說道:“你、你……你竟然不口吃了?”說完,又覺這不是重點,忙補充道:“你竟然不恨我嗎?”


    恨?恨!自然是恨的!


    可是恨有什麽辦法,就如同他所諷刺的那樣,她不能做那些過剛易折的士大夫,不能隻憑著意氣行事,不能輕易與皇權對抗。


    因為不能,她隻能對他笑,對他以禮相待。在經曆了太多的事情以後,她終於學會,向現實低頭,終於知道,不是什麽東西都有黑白之說。


    她抬首,麵上真誠無比,自動忽略他前一個問題,答道:“棄我之人,本也無所謂眷念,更談不上對公子憎恨!公子所做,不過是讓我早些解脫而已!”


    公子岩不說話了,用如同獵豹般銳利的視線打量她,好似第一次見到她,不認識她一般。


    她任由他打量,沒有半分的躲避,好一會才說道:“公子,若是沒有事情,我便告辭了!”


    公子岩迴神,道:“三娘,我尚無太子妃。”


    江子萱寵榮不驚的模樣,鎮定的看著他,隻有那雙靈動的杏仁眼中閃著疑惑的神色,好似在說‘那和我有什麽關係呢?’


    “三娘,我發現,你很適合做我的太子妃。”說到這裏,公子岩似乎怕江子萱聽不明白她的意思,又補充道:“我是說,無論是你的相貌還是家世,還有你的才學和秉性,都很適合!”


    江子萱莞爾,道:“如此說來,我倒是最不適合的。”


    “哦?”


    “公子說得太過肯定,完全沒有感情,我如何敢嫁給這樣的丈夫?公子又如何能夠找一個毫無感情的妻子?”


    “哈哈哈……”公子岩聞言,仰頭大笑起來,好似聽到了十分好笑的笑話一般。


    江子萱站在車外,靜候他笑夠,也不出言詢問。


    公子岩笑得身體顫抖,好一會,方才喘氣說道:“三娘呀三娘,經曆了這麽多,難道你還看不明白嗎?如同你我這樣的人,有感情嗎?你兄長江邵樂對他的妻妾們可有感情?謝安然對你那姐姐可有感情?石尉寒對我那妹妹呢?不是都一樣的嗎?”


    這話,實在是大實話,江子萱明白,這是公子岩和她推心置腹的開始。可是,這樣一個不相信感情的男人,隻會耍心機和權謀的男人,實在是太過冰冷,莫說以後日日夜夜麵對,便是做普通朋友她也是不願意的。


    她寧願找一個窩窩囊囊的男人過這一生,或者索性選擇青燈常伴,也絕不會做什麽勞什子的太子妃!


    她沒有迴答公子岩的問題,心裏卻在想,無論什麽樣的人之間都是有感情的,販夫走卒的感情是噓寒問暖、相扶相攜,富裕之家的感情是談詩論畫、白首偕老,他們這樣的人之間的感情大概是舉案齊眉,一心一意……


    這世上,沒有哪種人沒有感情,隻是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而已。


    此刻,麵對沉默不語卻自有主張的江子萱,公子岩眼中性味更加濃厚,道:“三娘你且看著,你定然會成為我的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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