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化寺懸空而建、帖崖屹立,寺裏梵音陣陣,香霧繚繞,遠遠的便可見到幾棵高大菩提樹立於院中。在朦朧月色之下,顯出飄渺如煙之感。


    晚課過後,僧人們陸續歇下,寺裏方丈坐於院中乘涼的石桌旁邊,麵帶愁苦之色。


    他身邊的小沙彌見了,道:“方丈,此番城中糧價一漲再漲,還時常要救濟窮苦百姓,寺裏的錢財怕是不夠,不如我們將香燭提價……”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怎可利用他人向佛之心,行索要錢財之事呢?”


    “可……”


    “再說,平日裏前來上香的,多是些需要佛祖開導的貧苦人,我們若是將香燭提價,豈不倒成了害他們的惡人?”


    江子萱站在院門口,剛好聽到這兩人的對話,心裏一喜,方才還想著要怎麽說服方丈收留她,這便是個機會。


    打定注意,她施施然走到院中,對方丈一拜。


    乍見一女子出現在門外,方丈大驚,定睛打量她,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衣裝打扮十分得體,該是殷實之家出身,遂道:“女施主可是要上香?現下廟門即將關閉,請女施主明早再來吧。”


    江子萱搖頭,自然不是為了上香。


    “不是為了上香?難道,女施主遇到了什麽難處?”


    她還是搖頭,道:“我、我……專程為……籌、籌集寺廟……香油錢而來。”


    方丈聽她開口,知她有口吃的毛病已經納悶不已,待聽完她的話,方丈不由雙眼圓睜,失了平和之色。


    他忙又重新審視她,隻見她笑盈盈的站在菩提樹下,漫天繁星為襯,為她增了幾分光華,加之她雙眉之間的篤定,實在令人無法懷疑她的話語。


    ……


    當今皇家忌憚世家望族,尤其忌憚本就已經占盡天時地利的石家,石尉寒雖然立了大功,可皇家並不想把兵權交到他的手裏。


    所以,從他凱旋歸來後,眾人心照不宣的對晉升他軍職的事情保持了沉默。


    可是,如今天下,戰亂連連,皇權架空,國庫空虛,皇家的決定往往身不由己。北方前線軍隊發生了嘩變,隻因官員貪汙了軍餉,而朝廷已經拿不出銀兩。


    緊接著,就連駐守京城的士兵也因為軍餉鬧了起來,國庫無錢,皇家唯望士族出錢,這便需要以石家為首的京城士族帶頭出錢。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晉升石尉寒為領軍將軍的聖旨終於到了石家。一時間,石家大郎的聲名遠播。


    他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便能手握重兵,在本朝高門子弟中還屬頭例。


    上門恭賀的人絡繹不絕,有一向交好的士族官紳,也不乏皇族權貴,還有名流才子,險些沒有將石家大門踩塌。


    石家一反平素裏士庶不共天的信條,敞開門戶,廣迎賓朋,無論出身如何,但凡有些作為的,皆奉為上賓。


    白日裏,石尉寒需要辦公,這招待賓朋的事情便落在了其父石啟複的身上。不過,他每天晚上迴到家中,皆免不了與賓朋一場酣飲和暢談。


    一時間,人們所談論的,皆是他英姿煥發,少年得意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不知道是誰放出消息,說是石家大郎未婚妻不願意與他成婚,在高家的滿月宴上與人私逃了,現下,石、江兩家正在秘密尋找她。


    人們聽後,仔細打探一番,從江家家丁口中證實,江家確實四處尋找江家三娘。眾人恍然,都道人生世事哪能盡如人意,石家大郎再是能幹,在婚姻大事上麵委實不如意。


    莫看他有了功勳和實權,可也隻是表麵光鮮而已,私底下,竟然連個女人都管束不住,還是一個口吃無才,失了貞潔的女人!


    這樣的話語,自然無人敢傳到石尉寒的耳裏,即便石家的夫人和老爺那裏,也無從聽說此事。


    若不是江家心知紙包不住火,率先命江邵樂到石家賠禮,石尉寒的父母尚被蒙在鼓裏。


    今日難得沒有賓客前來道賀,石尉寒換了衣服便到前廳與父母一同用餐,方才進到廳中,便見其母手拿畫卷,與其父一起評頭論足。


    他詫異,待走近方才發現,母親手裏拿的,竟然是幾幅仕女畫像。


    石夫人聽到聲音,抬首見是他來了,忙招手說道:“我兒快過來看看,這裏的女子可有滿意的?若是有,母親這便遣人為你去求。”


    石尉寒看向父親,石啟複立即將頭扭開。


    見狀,心知父親不會幫忙說話,石尉寒不由歎口氣,道:“母親難道不知道,我不願意納妾嗎?此事,母親不是向來讚同嗎?為何今日一反常態?”


    石夫人臉一板,道:“誰說我是要你納妾?”


    “難道不是納妾?那母親拿這些畫像做什麽?”


    “我是為你挑選妻子!”


    “什麽?”


    見石尉寒滿臉震驚,石夫人臉色更加難看,可以說是沉如水,寒如冰,道:“我兒既然能上戰場殺敵,為何對個女子卻是如此放不下?”


    “母親!我已經和三娘訂婚了!”


    “哼!”石夫人一把將手裏的畫卷擲向石尉寒,石尉寒也不躲,筆直站在原地,任由畫軸砸在他的額頭。


    聽到畫軸咚的砸中他額頭,石夫人不由又有些心疼,卻仍舊板著臉,說道:“三娘再是善良,終究與你不配!看在你的麵上,她口吃、失潔我石家都容忍了,為了你,我還親自上門與她江家示好,她卻還不惜福,竟然敢與人私奔,這樣的女子,你若是想娶進們,除非我死了!”


    石尉寒麵色一變,卻很快鎮定下來,露出譴責神情,道:“母親怎可聽別人胡說?三娘哪裏是與人私奔?”


    “還想瞞我?”石夫人說著,重重用手拍了旁邊的桌子,道:“今天,江家的大郎已經上門親自道歉了,說是無論如何也要尋迴江子萱給我們一個交代!”


    聞言,石尉寒暗暗責怪江家行事有欠妥當,還不等他辯駁,又聽石母怒道:“我和你父已經商量好,明日便遣人去江家把這婚事給退了!”


    石尉寒蹙眉,麵不改色的說道:“母親這是做什麽?人雲亦雲,毫無平素裏的睿智。”


    石夫人疑惑,他的神色實在是坦然,莫非其中真有誤會?


    石尉寒又道:“此事,確實另有隱情!江家家裏爭鬥更勝我石家,她叔叔家裏的四娘想要做她的陪嫁,時常找她說,還牽扯了不少內院之爭。她雖然是嫡女,可自幼沒有了母親庇護,也不好時時求助兄長,她被江家的人纏得無法,便找我哭訴,想出門躲避。剛好有人求她前往作畫,我便為她安排,讓她暫時出門躲躲,過不了幾日便會迴來,於情於理的事情,到了母親這裏怎麽成了私奔?”


    石夫人聽了,將信將疑,一雙深邃眼睛不住在石尉寒身上打量。


    石尉寒見她懷疑,理直氣壯道:“此事是由我一人決定,本來想知會江家大郎,但是三娘害怕他為難,害怕她的藏身處被江家其他人知道,又去找她麻煩,所以便隱瞞了下來。此事說起來,是我考慮不周,前幾日三娘離開之時,我便應該知會江家一聲的。”


    石尉寒說得太過肯定,石夫人不得不信,嘀咕道:“那為何傳出她與人私奔的謠言,難道,是有人存心詆毀她?”


    石尉寒頷首,若有所思。


    石夫人忽然正色,又道:“即便如此,她惹的是非也實在太多,依我看來,她絕非良配,不如還是由我為你……”


    “母親!軍中尚有要事未決,我須立刻迴去,你與父親先用膳吧!”


    話落,石尉寒不給石夫人繼續說話的機會,迅速轉身,如腳下踏風一般,一溜煙消失在廳門外,隻留下滿臉怒氣的石夫人連連拍桌。


    石尉寒騎馬奔出石家大門,夜晚,他家門前的街道上十分幽靜,他便毫無顧慮,策馬風馳。


    誰知道,從街旁忽然閃出一人,直直擋在路中間。


    他雖然馬術精湛,可事發突然,拉住韁繩控馬時已經來不及,馬兒長嘯一聲,抬起前蹄,衝出來的那個人大叫一聲‘啊’,而後跌倒在地。


    石尉寒大駭,忙將馬安撫下來,借著微弱的月光一看,躺在地上的竟然是名女子。


    他縱身跳下馬,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對方身邊蹲下。


    “姑娘,你哪裏傷到了?”


    “我、我的腿,腿被馬蹄踏到了!”


    說著,那女子抬起了頭,一張梨花帶雨的臉進到石尉寒的視線裏。


    石尉寒看清楚對方的長相,驚道:“公主,怎麽會是你?”


    話落,他大約想明白是怎麽一迴事,不由麵露冷色,不等對方迴答,又道:“我這便遣人送公主迴宮。”


    聞言,長笙嚶嚶哭訴道:“我的腿好疼,我的腿好疼……嗚嗚嗚……難道、難道大郎不該找人前來為我醫治嗎?嗚嗚嗚……若是耽誤了我的傷情,讓我以後瘸了或者殘了,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嗚嗚嗚……嗚嗚嗚……”


    越說,長笙公主哭得越厲害,空曠的街道,充滿了她委屈的控訴。


    此處尚屬於石家的門前,家奴們早早聽到了動靜,不大一會,就有五六個人圍了過來。


    見狀,長笙公主越加哭得大聲,抱住她的腿,竭斯底裏的哭喊。


    石尉寒臉黑若玄鐵,看了看一旁不敢說話卻明顯興奮的家奴們,無奈蹙眉,隻得彎腰攙扶起她,道:“那便委屈公主到我府中療傷,待大夫醫治過後,我再命人將公主送迴去。”


    長笙公主連連頷首,在借他的力量站起來之後,身體順勢一軟,剛好倒在他的懷裏,雙手如蔓藤一般,死死摟住他的脖頸。


    石尉寒身體僵硬了一下,眼見著被驚動的人越來越多,隻望能在謠言四起之前,將她快些弄走,索性打橫將她抱起。


    這一下,長笙公主停住了啼哭,柔順的靠在他身上,說道:“大郎,聽說江家三娘與人私奔了。”


    石尉寒動作凝滯,而後目不轉睛的看著前方的路,大步向石家走去,不以為然的說道:“我以為,謠言止於智者!”


    長笙咬牙,這意思便是,她若再說這件事,就是蠢人了?


    她自然不願意做蠢人,想了想,換了個說法,道:“大郎,你是偉岸丈夫,何苦娶一個心思不在你身上的女人?我一心仰慕你,為何你不願意……”


    “公主請慎言!江家三娘如何,輪不到公主評判。至於公主自己……畢竟你已經和謝安然訂了婚,不可在妄言。”


    長笙公主嗤笑一聲,答:“謝安然?我何時與他訂婚了?當初不過是因為大郎傷我心,所以我找他來氣大郎。至於婚約,就是太後答應賜婚而已,可是到現在,也都是口頭約定,父皇也沒有下旨,一切是他謝家一廂情願……”


    說著,長笙公主一頓,道:“若是大郎願意,我隨時可以向太後稟明心意,請太後為你我賜婚!”


    石尉寒停步,四顧,然後將她一把塞到旁邊家丁的懷裏。


    家丁措手不及,害怕將長笙公主掉在地上,本能收了手,但是對上長笙兇狠的眼光,他身體一抖,長笙公主便滑了下去。


    “哎呀!”長笙的腳一觸地,便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這迴不用裝,淚水已經奪眶而出。


    “大郎,大郎,你怎可如此?明明是你傷了我,你怎可棄我而去?”


    長笙公主哭喊著,在靜謐的夜裏,聽得眾人隻覺另有一番滋味,石尉寒的臉色更加難看,隻是還來不及迴話,門內便傳來了石夫人的聲音。


    “外麵發生何事?為何吵吵嚷嚷?”


    她話落,看熱鬧的人連忙退到一旁,遠處站著的幾個家奴立馬消失,便是長笙公主也止住了哭喊,眼淚汪汪的循聲望去。


    見到來人一身貴氣,儀態端莊,再看一旁石尉寒和家奴的態度,長笙公主已經大概猜到石夫人的身份,忙嘟起嘴,先聲奪人道:“夫人,大郎將我撞傷,卻要置我於不顧!”


    石夫人先是看了看長笙,再看看滿臉不耐的石尉寒,思忖片刻,眼睛倏忽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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