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和尚道:“施主可曾見過輪迴?”這話一出,方依土立刻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想起了自己的無數弟兄。卻也想起了方落,想起了完顏鐵離補,想起了無數的敵人。


    她的臉色變了,變得很難看。輕輕捏緊了一雙拳頭,似乎馬上就要打過去,可又勉強忍住了。隻是冷冷的扭過頭,看著被霧氣吞噬的遠方――那裏有什麽?是天庭?是皇城?還是無窮無盡的人?


    胖和尚雙手合十,口宣佛號,歎了口氣:“施主無論怎樣努力,總有改朝換代的一天。”


    方依土知道他說的是真的是對的,她從還在凡間努力保家衛國的時候就知道,總有那麽一天。


    每每想起來隻覺得心中悲戚,可是現在她卻坦然的哼了一聲,一雙黝黑深邃的眸子緊緊盯著胖和尚,語帶威懾:“佛說正法千年,像法千年,末法萬年,之後世間無楞嚴咒,萬魔出劫難來,世間壞空,佛法滅盡。既然如此,和尚們不還在努力弘揚佛法麽?無論有緣沒緣,都恨不得勸凡人趕快皈依,求個出離。”


    “那些隻是凡人。”胖和尚笑著指了指這山上無數的人:“他們是看破的人,不執著,有緣就去無緣不管。”


    方依土臉色沉了又沉,逼近兩步,若不是顧及自己身負重任,早就拔刀了。心說和尚這種東西果然討厭,比朝堂上那些不著四六鑽進錢眼裏的廢物還討厭,因為一般沒借口殺掉。


    她嘶啞的聲音帶著冷冷的威脅,道:“和尚,某是來傳旨的,不是來和你打機鋒耍貧嘴的。”


    現在的情形是,在一座透著清淨的山峰上,一個一看就是好和尚的胖和尚,被一個一看就是女將軍、滿身兇煞氣息的人怒視著。


    “施主莫急,吾早已說過了,隻要施主答出吾所提出的問題,吾就請施主去見如來。”


    “某答不出來又如何。”方依土不是答不出來,而是這問題讓她覺得難堪。


    什麽叫累不累?一個人如果做的事自己喜歡的事,怎麽會覺得累?承認累了,就等於承認自己所做的一切並非自己喜歡的。一個人做的事如果合乎本心,合乎大義,又怎麽會覺得累?如果承認累了,就等於承認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合乎本心,不合乎大義。


    一件事既不合乎本心,又不合乎大義,更不是自己喜歡的……那又為什麽要往下做?


    難道僅僅是為了麵子麽?


    是為了弟兄、好友和百姓,如果這些人的死不是真的死了,這些人所麵臨的危險也不會真的威脅到生命。


    方依土除了一聲深深的歎息之外,並不能迴答這個問題。


    就如同那時候,自己追名逐利的前半生,一開始的目的是為了光明正大的殺了殺母仇人,給母親洗清罪名。其中有多少險難,有多少艱難困苦,一路行來何等不易,日日夜夜不得安穩,殫精竭慮的為了一個目的闖下去。


    不懂江湖世故,為了給母親複仇學了,不懂繁瑣禮節,為了不讓人說母親教女無方學了,不懂兵法謀略,為了勝利為了贏也得咬著牙去學。江湖危險,邊疆殺機,都比不上朝堂上的步步艱難。


    捧起皇帝的從龍之功何等不易,為了借助明君之名為母親翻案就先得讓他坐穩皇位還得有個明君之名,要讓母親被翻案之後在自己身後不被人抹殺就得有權有勢有名,方黨一步步的擴展開,又得顧忌著弟兄袍澤的情誼,又得選拔真正於國於民有用的人才,又得和朝堂上的沉珂故舊爭搶官位。


    自己這一生,在母親死前尚可以流淚,母親死後,有淚隻能往心裏流,隻當是男兒流血不流淚。打碎牙咽進肚子裏,也得給自己博個好名聲,免得連累了母親被人說教女無方。


    可是母親並沒有死,她變成了一個男子,她親手砍下了她仇人的頭,她活的依然十分快活。


    在不知道母親轉世的時候,很希望她能轉世投胎,希望她的靈魂不滅,繼續活下去。可是在見到母親的來生之後,心裏卻很矛盾――自己做的有意義麽?自己一天天咬牙硬挺,有必要麽?


    先帝在位時朝廷昏亂,殺良為功的事不是一筆兩筆,和朝廷有殺父弑母之仇的人也不是一個兩個,立誌的要報仇的人不在少數,為什麽隻有自己堅持到最後?他們都放棄了,為什麽我沒有放棄?我他娘的……


    嗬,不管怎麽說,都不能在這個和尚麵前承認,不能在任何人麵前承認自己做錯了一件一生最重要的事。


    和尚沒有世俗的煩惱,愛情、親情、友情什麽的都不用管,習慣了孤獨和寂寞,就不覺得袖手旁觀有錯。和尚也不會明白,方依土在遭遇無奈和失敗的時候會覺得累,可她最終會和勝利為伍。


    和尚白裏透紅的臉像個大阿福,笑嗬嗬的說:“施主是不是覺得,有些事是決不能承認的?”


    方依土淡淡道:“和尚你知不知道,有些事沒有答案,永遠都沒有。”她覺得自己這句話已經說得太明顯了,臉上白了白,一瞬間的神情有些憔悴,然後又恢複了銳利而爽朗的常態:“讓開,我要去見如來了。”正事要緊。


    胖和尚驚訝的瞪圓了那雙漂亮的眼睛,驚訝道:“難道你到現在還沒發現,我就是如來麽?”


    方依土用那雙不怎麽好看,很兇的眼睛瞪著他,道:“別鬧了。”


    胖和尚有些無奈:“吾真的是如來佛祖。”


    方依土用那微啞的嗓音學昊天上帝的語氣,不急不緩不喜不怒的說:“不像,方某不信。”


    他想了想,道:“吾可以拿孫悟空出來作證。”


    方依土不屑:“二郎真君說了,如來是用法器收的齊天大聖,你究竟是如來還是掌管法器的小和尚,誰知道。”


    胖和尚道:“可是孫悟空親口所說,你總能信吧?”


    “就是齊天大聖親口說了,我也不信。他又不是沒說過謊。一個說過謊偷過東西的猴子,我怎麽信?”


    “哪,那吾和你去見楊二郎?”


    “見了楊二郎又如何?你若不把孫悟空教給他,他能放你迴來?”


    胖乎乎的和尚理直氣壯的說:“楊二郎不敢扣留吾。”


    “他敢兵圍西天,會不敢扣留你?”


    胖乎乎的和尚用柔軟的近乎可愛的語氣說:“他扣不住。”


    方依土大笑,實在是忍不住的想笑,笑夠了,卻從懷裏掏出昊天上帝的親筆書信,拿在手裏,猶豫了一下:“你果真是如來佛祖?”


    如果是,那我方才的態度,會不會耽誤事?淩霄殿安排下來的任務,如果因為我一時的小脾氣而出差錯了,那真是百死難贖其罪。他怎麽逗我,那是他的事,我既然是淩霄殿天使,就不該像是剛才那樣沒好氣。嘖,一時氣忘了。


    胖和尚瞪圓了他那雙嵌在如玉肌膚上的烏黑眼珠:“吾就是!”


    方依土把昊天上帝的書信雙手奉上,有些慚愧的說道:“某乃昊天上帝所遣使者,特為投書而來,還請佛祖釋放孫悟空,平息戰火。”


    她很誠懇的說:“二郎真君必要齊天大聖賠罪才肯罷休,佛祖押住孫悟空固然免去了一場惡戰,但二郎真君不肯罷休。此時他兵圍西天靈鷲峰,嚇的三界之人不得安眠,還請佛祖高抬貴手,讓他二人私怨自行化解。”


    胖和尚糾結了半天,歎了口氣:“打架不好。”


    “是極不好的。”方依土幾乎是昧著良心,一臉正直懇切的說:“佛祖心懷天下願普度眾生,不僅方某知道,天下人也都知道。但桃山之起源佛祖您也知道,二郎真君平素最重父母,齊天大聖傷及真君母親損身之地,真君若善罷甘休,又怎為人子?縱然佛祖以大法力,令真君與齊天大聖永世不得相見,又豈能善了?”


    方依土見胖和尚神色微動,又道:“二郎真君將花果山上百萬猴頭盡數擒獲,放言若是齊天大聖再避而不見,就將百萬小猴血祭桃山。佛祖一向慈悲為懷,何惜齊天大聖一猴,而至花果山百萬小猴與不顧。”


    胖和尚的袖子裏傳來齊天大聖怒火中燒的吼叫聲:“佛祖,放俺老孫出來!”


    他吼了一嗓子,又厲聲叫道:“姓方的,替俺對大哥說,老孫並非躲避,是被佛祖抓起來身不由己,待到逃生之後隻當登門謝罪,切莫傷我兒孫。”


    “大聖莫急。”方依土連忙道:“佛祖您也曾割肉飼虎,也曾講法說父母恩重難報,也曾化現為敲魚頭因果頭疼三日。如今齊天大聖傷及桃山是因,二郎真君怒不可遏是果,佛祖您怎好阻攔因果不令其繼續?”


    她能知道這些,都是那些叫她恨的牙根癢癢還沒借口殺掉的好和尚、高僧大德們做法事前後嘮叨的成果,每每聽得她頭暈目眩耳朵嗡嗡,可還得保持儀態,一來二去也就勉強記住了一點。


    沒想到這時候用上了。


    齊天大聖又叫道:“聽聽她說的多對,管你什麽事!”


    胖和尚點了點頭,笑眯眯的讚道:“施主很有慧根。”


    方依土一臉正氣道:“受命於陛下,自當盡力平息戰局。不知佛祖意下如何?”


    佛祖,好吧,就是個肌膚晶瑩如玉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的胖和尚,他笑嗬嗬的從袖子裏掏出一個草編的蛐蛐籠子,裏麵關著一隻微型齊天大聖,左右看了看,道:“何人願替吾將這猴頭送往楊二郎處?”


    一旁到有幾人應聲,卻被齊天大聖的暴叫聲掩蓋過去,他身量雖然小如拇指,聲音確沒小:“俺老孫自己去!”


    方依土伸出雙手:“方某乃是淩霄殿來使,還請佛祖將大聖交予止歸。”


    佛祖就把蛐蛐籠子給她了,她就很順手的踹袖子裏了,還沒等說話,齊天大聖怒吼道:“姓方的你敢如此!”


    方依土麵不改色的說:“這又如何?大聖想要我把大聖拿在手裏,還是頂在頭頂,這樣別人看不見你。”


    齊天大聖不再說話,方依土又對佛祖說:“佛祖,方某與高天原等妖孽素有舊仇,還請佛祖賜些降魔武器。”


    護法金剛拿的都是好貨色!降魔寶杵,斬魔劍,打魔鞭,一個個佛光四射看得人直流口水……


    要不是不敢搶,我早就下手了。


    嘖嘖,這些東西斬殺妖魔可謂事半功倍啊!聞太師告訴我的。


    佛祖很和藹可親的叫人給她一褡褳被加持過的降魔武器,附贈全部經卷――能容納無數東西的褡褳。


    方依土接過褡褳,非常貪心的抹了把口水,又問道:“不知哪位修行人手中的琵琶是何物所做?真是絕妙。”


    胖和尚道:“緊那羅的琵琶麽?施主想要?”


    方依土坦然的點頭,滿臉幸福:“內子最善琵琶,某亦喜歡給她收集琵琶。”


    齊天大聖叫道:“方依土你是在打劫麽?”方依土無視他。


    胖和尚立刻傷心噠噠的歎了口氣:“施主俗緣未了啊,日後定會再生坎坷。緊那羅。”


    一直抱著琵琶彈奏出若有似無的樂曲的天龍八部之一緊那羅連忙過來,在胖和尚麵前拜倒:“弟子在。”


    胖和尚似乎很傷心的揮揮手:“你送方仙人下山,順便將你那琵琶送她一把。”然後胖和尚消失了。


    緊那羅起身來,走到方依土麵前站定,上下打量她之後皺眉道:“既然方仙人不會彈奏琵琶,為什麽要?”


    方依土道:“緊那羅,方某家中娘子愛弄琵琶,某來此地聽得樂聲美妙,音色清脆,故而替她求一把。”


    下山的一路上方依土同緊那羅並肩而行,隻聽見他不停的說:“這琵琶要掛起來保存因為……”


    “麵板要用特製的油膏塗抹來保養,主料是蘇合香油……”


    “琴弦雖然是蠶絲的但我們從來都不會用沸水去燙蠶抽絲,用一種特製的秘藥塗抹在木板上蠶就會在秘藥長層層疊疊的吐絲,這個秘藥的藥方是……”


    “收集起來的蠶絲片要……”


    “上弦的時候要係蜻蜓結……”


    這緊那羅竟然聰明至極,知道如果給了琵琶方依土一定不會聽他嘮叨,直到分別時才給。


    方依土被緊那羅的嘮叨的和齊天大聖的怒吼二重唱弄有些精神恍惚,剛剛在山腳下站定,就看見翟煙兒駕雲而來,一身紅衣似火嬌豔,在風中狂舞。她越來越近了,方依土不僅看到她身上的紅衣,還看到她擔憂和驚慌的麵容。


    作者有話要說:嘿,我才發現,我原來叫《熟女捕獲計劃》的卓東來同人文,被編輯改成你來我往了。


    之前定下封麵之後我問編輯書名如何,還是編輯幫我改成熟女捕獲計劃的~


    …………


    我還是沒能說服方依土。嗯,我讓她把胖和尚說服了。胖和尚的形象就是‘q版小和尚’


    你們沒想到胖和尚的身份如此的高大上吧?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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