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字修道院的飯桌上今天異常地安靜。且,今天南十字修道院沒有一個人缺席晚餐。


    噗嚕噗嚕——


    平鐵鍋裏的壽喜燒早已發出誘人的香味,湯汁沸騰的聲音令人食欲大增。一旁的碟子裏豪華的新鮮刺身被拚成令人眼花繚亂的拚盤,看起來就很美味的蔬菜沙拉也被分成數份、分別放置於每個人麵前的瓷碗裏。


    隻可惜現在這個安靜到讓人覺得詭異的場景之中,即使食物的外表看上去就很美味,湯汁沸騰的聲音以及壽喜燒誘人的香味讓本就令人垂涎欲滴的料理更加的誘人,坐在桌前的眾人幾乎每一個都是食不下咽。


    坐在飯桌左邊的燐少見的要求經堂和自己換了座位,不再和弟弟正對著坐。此時的燐非但不看弟弟一眼,甚至少見的閉嘴吃飯堅決不肯開口。至於坐在飯桌右邊的雪男……無視和經堂換了作為的哥哥,把燐當透明的雪男吃相文雅,但他在聽長友等人說了壽喜燒是燐的傑作之後就一次也沒有碰過桌上的壽喜燒。


    ——奧村兄弟正明顯的鬧著別扭。


    散發著低氣壓的兩人自顧自的吃著飯,而飯桌上的其他人早已停下了筷子。


    “啊——!燐做的這個壽喜燒超好吃的呢!”


    見狀,獅郎故意樂嗬嗬的笑著對雪男道:“喂,雪男。你不是一直稱讚燐的廚藝、說這是燐‘唯一的生產性技能’嗎?現在還不趁此機會多吃一點?”


    “那可不是稱讚呢,父親。”


    掛著好好先生的紳士笑容,皮笑肉不笑的雪男以溫和的音調道:“那隻是在陳述某人有多麽沒用而已。”


    啪嘰——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鼓起,燐額角的青筋在暴起時甚至發出了清晰地聲音。


    “就算我再怎麽沒用,也不像某個陰險的黑痣四眼一樣愛說人閑話!”


    “啪”地一聲把筷子拍到桌子上,燐起身就要走。


    “……我吃飽了。”


    看到燐和雪男如此爭鋒相對,同經堂、長友以及丸田一樣擔心這兩兄弟的和泉忍不住開口想要留下燐:“等一下、燐——”


    “坐下!!”


    隻不過還沒等到經堂、長友、丸田跟著開口的和泉勸說燐和雪男,坐在獅郎對麵的冬月已然在一拍桌子坐起的同時發出了令其他幾人傻眼的怒喝。


    “冬、冬月……?”


    被冬月的反常嚇了一跳,和冬月住在一個屋簷下好幾個月、連冬月大聲說話都沒見過的燐愕然的停住了腳步。


    “燐,給我坐下!!”


    氣勢十足的指著傻眼的燐,一手叉腰的冬月大聲道:“你碗裏還有剩下的飯菜吧?!自己的份要好好的吃幹淨啊!!還是說明天大家都在吃新鮮飯菜的時候你要一個人吃剩飯剩菜?!”


    “哦、哦……”


    懾於冬月的氣勢,燐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可是就這麽乖乖聽話讓燐覺得自己挺遜的,於是他開口想要反駁冬月的話:“可、可是……隻是這麽一點、沒關係的吧……?”


    “太天真了!!燐你有沒有想過在你大手大腳的浪費食物的時候世界上還有一些地方每天都有人餓死!!那些人甚至會為了一小塊麵包打架!因為幾天都吃不到一點東西、整個人身體表麵完全浮腫!!有時候餓死的人胃裏連樹根樹皮的殘渣都沒有!而是一些人體沒法消化的泥巴和各種垃圾!!”


    沒有親眼見過冬月所形容的那種淒慘景象,也難以想象如今這麽富庶的社會裏也有那種為了一點點食物而打架的人存在。燐想要反駁冬月說“你說的太誇張了吧?”,然而張了張嘴的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到冬月轉向了雪男。


    “雪男也是!為什麽不能率直的稱讚哥哥?!不管對象是誰,隻要對方確實擁有值得稱讚的技能,那稱讚對方有什麽不對?!”


    幾天前冬月和燐一起在南十字商店街買的牛肉躺在煮著壽喜燒的鍋裏,被煮地過了最為鮮美的時候。前幾天晚上冬月原本打算和燐一起準備為修道院裏的眾人做壽喜燒,但那天燐忽然找到冬月,對冬月說自己“沒心情了”。於是做壽喜燒的事情也就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今天。


    其間無論是獅郎還是冬月都努力的試圖讓燐和雪男和好,兩人甚至還聯手分別去說服燐和雪男。隻可惜結果是雪男對獅郎率直的承認了自己的錯誤,燐也被冬月說服了準備和弟弟和好,但隻要燐和雪男一見麵,兩人就針尖對麥芒。雪男綿裏藏針,燐暴躁發怒。


    對一直到現在都無法率直和好的燐和雪男的行為感到暴躁。無法再忍受奧村兄弟繼續鬧別扭的冬月幹脆地舍棄了溫柔大姐姐的形象,露出了自己的本來麵目。


    “……嗯、嗯……”


    同樣因為冬月的豹變而感到震驚,像哥哥一樣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的雪男順口把自己十分介意的問題給問了出來:“星野小姐……是這種性格嗎……?”


    “我的性格不管怎樣都好吧?!”


    三步並兩步來到雪男的麵前,一把抓起雪男衣領的冬月順手抄起了雪男手上的筷子。


    “快點把這個專門做個你的和好刺身吃了然後和燐和好吧!!”


    用雪男的筷子夾起一大塊頭刺身,冬月像是刺身不要錢那樣把刺身一股腦兒全塞進雪男的嘴裏。


    “唔、唔……!!”


    嘴巴裏被塞的滿滿的,雪男先是想要抗議但無法出聲,後是因為聽到這豪華的刺身拚盤是哥哥特意做了給自己,想要用這個和自己和好的雪男一時間愣住了。


    “燐無論在哪裏打工時間都做不長,但是為了你這個弟弟他這幾天有忍耐著去打工!這個刺身拚盤就是用燐這幾天晚上去交通施工現場打工賺來的錢買來的材料!!”


    (所以哥哥才那麽晚了還出去——)


    聽到冬月的話,肩頭微微一震的雪男腦海中浮現出幾天前的夜晚,自己和燐的對話。


    這麽晚出去,你又是要去打架到早晨才會迴來吧?哥哥你還要給父親還有修道院裏的大家添多少麻煩?


    ……要你管。


    (原來那個時候、哥哥是去……)


    那個時候的雪男隻是一味的想著自己想要守護的孿生兄長已經討厭自己到連晚上和自己同處一個房間裏都做不到了。


    “雪男是覺得時常在外麵惹是生非的燐總是不為這個修道院、不為這個家著想是吧?!”


    其實那天燐和雪男吵架的內容冬月和獅郎都聽見了。獅郎是偶然還是故意冬月不知道,但發現燐在找雪男的冬月那個時候會出現在燐和雪男房間外的走廊上是冬月刻意進經過那裏、並且有意偷聽的。


    “可是雪男你有沒有問過燐他總是和人打架的原因?!”


    “……”


    被刺身堵住了的嘴巴開闔了兩下,想要說“我知道原因。原因是善良的哥哥想保護別人、想保護其他生物對吧?”的雪男隻能在心中說出自己想說的話。


    像是看穿了雪男心中的想法,冬月大聲道:“雖然也有你知道的那些原因!但不止是那樣!!”


    “等、等一下!”


    發現冬月有意曝光自己隱藏了許久的秘密的燐慌慌張張的叫出了聲:“冬月——!!”


    無視燐的製止,冬月啟唇。


    “燐會和學校裏的那群人起衝突是因為他們在背後說你和燐是沒有爸爸教養、沒有親人、無家可歸的小孩!!偶然聽到這些話的燐要那些人收迴他們所說的話!所以那個幾年都沒有出手打人的燐才在初中第一次和人動手!”


    “這個意思你明白嗎?!奧村雪男!!”


    被冬月放開了衣領,雪男的唿吸卻是微微一滯。


    (那就是說、哥哥他——)


    雪男隱約明白了什麽。


    燐一直都把獅郎當做是父親,把修道院裏的大家當做是親人,把這間修道院當成自己的家。


    啪嗒——


    筷子落地的聲音十分清脆。這次弄掉了筷子的人不是別人,而是獅郎。


    “燐……?”


    一臉詫異的去看一旁的燐,獅郎少見的變了臉色。


    被獅郎直勾勾的盯著,燐刹那間羞紅了臉。用力的把頭扭到一邊,無法麵對盯著自己猛看的獅郎以及經堂、長友等人,燐大吼出聲:“不、不要這樣看著我啦!老頭!”


    望著渾身不自在的燐,獅郎忽然就想起了燐和雪男的母親:尤莉。


    (尤莉……)


    你……那些孩子們是……


    獅郎找到尤莉的時候,尤莉已經相當的虛弱了。


    是我的孩子喲……很可愛吧?


    湖泊色的雙眸中的視線滿溢著母性慈愛,尤莉幸福的笑著。


    被青色火焰包裹著的是燐,皮膚雪白的是雪男……


    大概是迴想起了人生中最為幸福的日子,尤莉的笑容顯得閃閃發光。


    活下去……堅強的——……


    眼眶中充斥著晶瑩的淚水,尤莉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為了證明惡魔和人類能互相理解……


    惡魔能不能和人類相互理解獅郎直到現在的這一刻獅郎都不知道。但是獅郎知道一件事——無論燐是不是尤莉為撒旦產下的孩子,燐都是自己最重要的兒子。


    (尤莉……你看見了嗎?)


    在兒子“什、什麽啊……!幹嘛用那種眼神盯著我啊?!”的叫聲之中,幾十年來都沒有哭過的男人微微鼻酸。


    以前獅郎總是認為自己是在把燐從“惡魔”教育成“人類”,現在的獅郎才發現其實惡魔和人類的心靈並沒有想象之中那麽大的差距。即使燐的力量有朝一日覺醒,獅郎麵前的燐也不會是“撒旦之子”。


    燐就是燐。是那個嬰兒時期會“嗬嗬”笑著握住獅郎手指的孩子,也是那個幼兒時期會帶著弟弟去爬樹、抓獨角仙和蟬的調皮鬼,還是眼前這個笨拙的不會表露自己情感的稚嫩少年。


    (我成為了這些孩子們的父親。)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獅郎已經不是為了監視“撒旦之子”或是實現尤莉的遺願而撫養燐和雪男。


    像任何一個愛著自己兒女的父親一般給予燐和雪男所有的慈愛、溫柔以及開朗。看著燐和雪男一天天長大的獅郎從未以“父親”自居。哪怕是進入反抗期之後燐不願意再叫獅郎“爸爸”,獅郎也沒有因此而生氣,更沒有因此而教訓過燐。


    可是,就算獅郎是前任聖騎士、曾經公認的驅魔師界最強的男人,獅郎的心也不是鐵打的。


    “不被燐和雪男當做是父親”、“作為父親不能被燐和雪男認同”是最讓獅郎感到難過的事情。


    而燐的舉止表現有時候確實會讓獅郎感到不安。這種不安一點點的擴散,最後深入骨髓。如果不是獅郎心智堅韌,恐怕早就因此對著燐發飆了。


    “哎呀……人老了,手居然自己抖起來了呢。”


    “嗬嗬”笑著,獅郎彎腰去撿自己掉在地上的筷子。不再去看可愛的兒子的他從未有過如此安心的時刻。


    (燐和雪男,)


    不管他們的學習成績怎樣,也不管他們是不是時常惹是生非。


    (都是令我驕傲的兒子。)


    獅郎都覺得自己的兒子們無可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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