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下葉尼塞斯克後,趙新並沒迴北海鎮,而是留了下來。當然,他要真想迴去看看老婆孩子也不成問題,偷摸來迴也就是兩三天的事。


    跟上次隻是缺了一塊外貝加爾地區不同,這一次“烏索利耶會戰”的結果將導致沙俄丟失葉尼塞河以東上千萬平方公裏的領土,更別說趙新下一步還要搞那個“西伯利亞哥薩克王國”,將會把沙俄的邊界推迴到烏拉爾山。


    要知道從十六世紀的伊凡四世開始,沙皇俄國用了近兩百年的時間,一步步的占據了從烏拉爾山口到下勘察加的廣大地區。無數哥薩克東擴的心血,隻用了兩年就全玩完了,這特麽換了誰也絕對不能接受!


    別說烏拉爾山了,就算是以葉尼塞河中間線當邊境,葉卡捷琳娜二世和俄國參政院也絕不會答應。


    魯緬采夫的十萬大軍雖然失敗了,可沙俄帝國的核心軍事力量並未傷筋動骨。先不說沙俄帝國的六十萬常備陸軍,光是波將金指揮的葉卡捷琳娜集團軍和烏克蘭集團軍加起來有十幾萬,而且還都是跟土耳其多年交手的精銳部隊。


    按照另一時空的曆史,第六次俄土戰爭距離結束還有一年多。今年的伊茲梅爾戰役已經是箭在弦上,肯定要打。問題是俄軍下一步是要強渡多瑙河,繼續擴大戰果呢,還是掉頭迴來跟北海軍打個你死我活?


    俄軍如果止步於伊茲梅爾要塞,然後和土耳其停戰的話,那麽已經唾手可得的克裏米亞和格魯吉亞,再加上黑海的出海口就都要放棄,葉卡捷琳娜二世念念不忘的稱霸黑海就隻能等到跟北海鎮分出勝負再說。


    如果那位老太太堅持要打完和土耳其人的戰爭,那麽北海鎮就還有一年多的時間準備。要不煽動土耳其再攪合一把?不過北海鎮跟土耳其根本沒接觸,還得建立聯係才行。


    曆史上那位老太太是1796年得病死的,享年六十七歲。而明年波將金的去世將給她帶來沉重的精神打擊。不過現在趙新也不確定波將金還會不會因舊病複發而死,畢竟俄土戰爭要是不打了,波將金就不見得會去雅西,也就不會得熱病猝死。


    考慮到西伯利亞的水陸交通路徑,俄軍肯定會以六百多公裏外的鄂畢河為依托構築前進基地,如此一來,克拉斯諾亞爾斯克將是第一前線,其次就是葉尼塞斯克。


    沒說的,備戰是第一位的。然而葉尼塞河流域可不是地廣人稀又臨近喀爾喀的外貝加爾,不管是葉尼塞斯克還是克拉斯諾亞爾斯克的俄國定居者必須轟走,以防止軍事秘密泄露。


    於是,趙新和久藏兩邊幾乎同時展開行動。他們先是清查城內居民人口和房屋情況,逐一登記造冊,然後便打算驅逐城內的居民。


    在兩座城鎮的清查過程中,一個特殊的團體冒了出來。他們派出兩名代表來到軍管會求見趙新,提出隻要能讓他們留下,就願意為北海軍效力。


    “你們都是猶太人?”趙新打量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兩個大胡子,心說這可真麻煩啊。


    “是的,尊貴的閣下。”戴著白色小帽的兩人不約而同的衝趙新彎腰鞠了一躬,然後其中一名年長者自我介紹道:“我是拉比.伊利亞.羅斯納,這位是約瑟夫.鮑伊。”


    趙新麵露詫異的表情,心說還來了個拉比。他隨手一指對麵的兩把椅子道:“請坐下說吧。”


    伊利亞和約瑟夫頗有些驚訝的對視了一眼,以前他們在沙俄官員的麵前可是沒有資格坐的。於是伊利亞有些窘迫的道:“尊貴的閣下,我們還是站著說吧。”


    趙新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繼續道:“可我不想仰著脖子跟你們說話。”


    此言一出,兩名猶太人隻得小心翼翼的挨著椅子坐了,連頭都不敢抬。


    “說吧,你們找我有什麽事?”


    身為拉比的伊利亞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其實,其實我們今天來,是代表本地的猶太定居者團體,希望,不,是懇請閣下不要驅逐我們。”


    “哦?”趙新愣了一下,心說自己的計劃走露風聲了?他不動聲色的問道:“你們從哪聽說我要驅逐你們了?”


    “城裏,城裏人都這麽說,”那名叫約瑟夫的猶太人露出一臉哀怨,結結巴巴的道:“以前他們在立陶宛地區就是這麽做的。先是統計人口,核查財產,然後就驅逐出境。”


    他說話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就聽不見了,不過趙新還是聽懂了。


    “閣下,”伊利亞斟酌了一下解釋道:“我在伊爾庫茨克的朋友來信說,你們都是自稱賽裏斯人的中國人,他告訴我在中國人的治下,對猶太人沒有歧視。”


    “的確,我們不歧視任何人。北海鎮治下有很多民族,也有不同宗教。除了那些騙人的教派,我們都是一視同仁。”趙新話鋒一轉,提醒道:“但是對於那些勾結外敵,出賣駐軍情報的,我們絕不會輕饒。不僅要沒收財產,還會將其全家驅逐出境。”


    此言一出,伊利亞和約瑟夫連忙搖頭表示不會。


    “你那位朋友叫什麽?”


    “巴斯寧.萊弗托夫。他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商人。”


    “原來是他啊!老交情了。”趙新哈哈一笑,隨即讓警衛去給兩位客人端杯茶來。


    伊利亞聽了這話,麵露喜色道:“閣下您跟他很熟?看來我們今天是來對了。您看,我們隻是想獲得一個安身之地。如果您能為我們提供庇護,我代表葉尼塞斯克的所有猶太人保證,我們絕不會將駐軍的情報提供給沙俄政府,並且會權力配合閣下對本地的管理。”


    趙新聽了心裏一凜,不自覺的將雙眼眯城一條縫隙。他露出一副好奇的樣子,語帶輕鬆的問道:“你可以給我講講本地猶太人的情況嗎?”


    “當然,這也是我來拜訪您的目的。閣下您想了解那方麵呢?”


    趙新道:“從頭說說吧,你們是怎麽來的?”


    伊利亞抿了一口茶,潤了潤有些發幹的喉嚨,然後又對杯中的茶讚歎了一句,這才沉聲道:“請問,閣下您是否了解俄波戰爭呢?”


    趙新搖了搖頭,他對波蘭那點爛事毫無興趣。慢著,難道......?


    果不其然,隻聽伊利亞繼續道:“其實像我和約瑟夫都是波蘭戰俘的後代,我們中間也有人是從立陶宛來的。”


    在伊利亞的口中,猶太人最早出現在西伯利亞是在十七世紀,他們都是兩次俄波戰爭的戰俘,一開始先是被發配至此“耕地”,當戰爭結束後,根據沙俄與波蘭締結的和平條約,沙皇米哈伊爾還允諾“無條件釋放所有人”,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到了1721年,沙俄官方公開實行反猶政策。當時的俄國軍隊隻要奪取了一個波蘭城鎮,立刻把所有被俘的猶太人全部處死。即使在猶太人政策相對寬鬆的時期,他們也會被驅逐出境。如此一來,等到了1727年,小俄羅斯(烏克蘭)便已沒有猶太人了。


    當然全部幹掉是不可能的,很多猶太人便被流放到了西伯利亞,他們以“流放犯、苦役犯、非法居住者”的身份,從事經商、務農和手工業。至於以自由者身份來西伯利亞的猶太人也有,這其中主要是“釀酒師”,他們經驗豐富、技術高超,因此成為對沙俄政府有用的人。


    據伊利亞所說,葉尼塞斯克這裏的猶太人團體,總數在七百多人,總共不到二百戶。


    趙新聽完伊利亞的講述後,微微點頭,隨即又讓警衛去拿些點心給兩人享用。伊利亞和約瑟夫看到趙新的情緒很好,話也就多了起來。


    “你們娶老婆怎麽辦?是找猶太姑娘還是和本地人結婚?”


    約瑟夫苦笑道:“誰不想找個本族的姑娘呢?可是信仰......本地政府有法令,不加入東正教的不能娶俄羅斯姑娘。我們能怎麽辦,隻能攢一筆錢請媒人去烏拉爾山西邊領一個迴來。說實話,這比費用可不低呢。”


    趙新好奇的追問道:“難道就隻能娶猶太姑娘?那要攢不出錢怎麽辦?”


    身為拉比的伊利亞道:“其他民族也不是不可以。當初卡因斯克的猶太人就請求當局,允許他們像西伯利亞人那樣,購買從邊境販運來的卡爾梅克女人,然後按猶太律法迎娶他們,當局也同意了。不過葉尼塞斯克這裏,娶卡爾梅克女人的不多,隻有幾個。”


    趙新聽了哈哈一笑,對麵兩人也跟著笑了。然而趙新突然冷不丁的問道:“本地從事高利貸生意的有幾家?”


    約瑟夫脫口而出:“十五......”


    電光火石間,一旁的伊利亞麵色驟變,立刻就用腳尖碰了對方一下,約瑟夫馬上改口道:“不,是十家。您瞧我這記性。”


    “嗯?”趙新眼睛一眯,“啪”的一拍桌子追問道:“到底是十五家還是十家?!”


    約瑟夫的後脖梗子立刻就開始冒汗,伊利亞心說糟糕!


    話說猶太人在歐洲曆史上之所以屢受排擠,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中有很多人都是放高利貸的。


    趙新之所以有此一問,那是因為之前在伊爾庫茨克就有這個問題。五大家之前不僅壟斷了當地的商業,同時還依靠高利貸把持了城市經濟。那些借高利貸的不僅是在酒館喝光自己微薄財產的布裏亞特人,而且還有農民,甚至一些前政府官員和哥薩克駐軍也向五大家借貸。如此一來,他們勢必會控製議會,讓借錢的人成為其附庸,當他們的傳聲筒。


    北海商社這一年多花了好大力氣,通過對布裏亞特人和那些老老實實種地的農民進行補貼,同時民政還出人出物資進行扶持,這才幫著他們償還了高利貸,擺脫了五大家的控製。


    事實上不僅是伊爾庫茨克如此,西伯利亞的其他大城鎮都有這個問題。那些在西伯利亞從事酒類銷售的猶太小釀酒師都開設酒館,他們在掙得第一桶金後,迅速就把資金投入到高利貸行業裏。


    沒有一個國家的統治者會希望自己治下高利貸行業興旺發達,如此行為不招忌憚等什麽呢?


    根據趙新所了解到的另一時空的曆史,當波蘭猶太人在十八世紀成為沙皇俄國的臣民時,他們幾乎全部是小商人、租賃人、經紀人、中介人或小酒館老板。這些人中既沒有大資產階級,也少有農業勞動者和地主。


    然而一百年以後,情況完全就變了。截止1917年,“猶太人居住區”內幾乎所有重要的工商業部門--在某種程度上甚至是全俄的工商業,要麽完全掌控在猶太人的手中,要麽就受到猶太資本的強大影響。甚至連俄國銀行業的發展和運作都與猶太人息息相關。


    這種情況下哪個政權的統治者不忌憚?


    信不信基督神馬的,趙新並不是很在乎。中國老百姓什麽都信,也什麽都不信,臨時抱佛腳,管用就成,不管用就滾一邊去。


    不過猶太人這個把持商業經濟的行為實在令人痛恨。也正是因為這樣,趙新才不喜歡五大家。如果葉尼塞河流域的猶太人在北海鎮治下還這麽幹,明擺著就是跟政權唱對台戲,趙新也容不得。


    就在伊利亞和約瑟夫汗流浹背之際,趙新冷冷的對二人道:“迴去把我的話轉告你們社團內部。我知道沙俄政府不許你們獲得土地,不許你們當農民。不過在我這裏沒有這個問題,一家一百畝的使用權,五年不收稅,你們想種什麽就種什麽。北海鎮目前隻對商業交易收稅。”


    “尊貴的閣下,這可真是個好消息!我迴去就馬上告訴社團裏的人。”


    “我警告你們,不要再想著靠高利貸發家致富。再讓我聽說你們放高利貸,把持城市經濟,我就直接沒收你們的一切非法所得,全都給我滾蛋!”


    伊利亞聽了臉色一變,急忙解釋道:“閣下,這怎麽能是非法呢?借錢也是一門生意......”


    趙新揮手打斷了對方,用斬釘截鐵的語氣道:“你們這是和政府在掰手腕,明白嗎?!用酒精麻醉那些老實的農民和蒙古人,吞沒他們的財產,這叫什麽生意?純屬吃人不吐骨頭!”


    他放緩語氣,麵帶冷笑的看著兩個猶太人道:“別以為我們不懂金融,你們在歐洲搞這套把戲都搞了幾百年了,怎麽還不長記性呢!北海鎮治下不需要你們包稅。賣酒就老老實實的去征稅機構報稅,什麽酒什麽稅率會規定的很清楚。誰敢偷稅,我們就按稅額的一百倍重罰,而且還要進監獄。至於商業信貸,以後都會由政府設立的專門機構發放,你們在歐洲搞的那套在我這裏行不通。明白嗎?”


    趙新這一番話說的伊利亞和約瑟夫麵無人色,不停的用絲巾擦著額頭沁出的汗珠。兩人忙不迭的點頭答應,心裏想著得迴去召集其他人商量一下對策。


    等兩個猶太商人被訓斥的屁股尿流告辭後,趙新起身走到窗前,看著不遠處的猶太社區沉默了好半晌。


    跟以往的沙皇不同,葉卡捷琳娜二世時代是沙俄猶太人生存條件最好的時代。在這位女皇執政初期,由於當時的政策是“擁抱歐洲,標榜自由主義”,於是猶太人獲得了與基督徒平等的權利。


    而且因為女皇鼓勵發展工商業,製定了一二三等級商人行會製度,打破了猶太人的民族隔絕狀態,動搖了猶太社團的強製約束力,很多猶太人便充分利用了注冊為商人的權利,躋身市民階級。


    1785年沙俄政府頒布的《市政自治條例》賦予了猶太人參加地方等級管理和擔任社會公職的權利。比如伊爾庫茨克的五大家裏有三家都是猶太人,他們控製了市議會,甚至西比亞科夫還當上了市長。


    不過沙俄猶太人的好日子快要到頭了。如果不出意外,沙俄繼續參與對波蘭的瓜分,到時候就將會有近百萬的立陶宛、波多利亞和沃倫的猶太人成為沙皇俄國的臣民。由此導致沙俄政府對猶太人在居住權、財產權、工商業、受教育權等一係列問題上進行限製。到時候猶太人將會在居住權和移動權上受到嚴格限製,他們隻能在15個省裏居住,而且不能住在農村。


    要不要留下這些人並讓他們為北海鎮效力?趙新心裏一時還拿不定主意。


    ()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書客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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