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爾克村,是紮克蘇嚕部的所在,它坐落在巴爾克河北岸的一個背山麵水的山丘上。一座座尖頂、圓頂的屋舍散布在山坡上,米黃色的屋頂掩映在青翠的山林間,房前屋後長滿了火紅的杜鵑花。


    當四條船找到一處深水處停泊下錨後,趙新先是命令同行的警衛連和民工隊伍在江邊紮營,一是自己這邊人太多了,都去村裏會嚇壞村民;二是這麽多持槍士兵進村,搞不好會發生意外。他自己、劉勝、張波、阿妙,還有幾個警衛在登岸後,便跟著薩哈連和烏希哈朝村子走去。


    “真美啊!”阿妙拉著趙新的袖子,看著眼前的美景,由衷的發出了讚歎。趙新點點頭,他真沒想到,這裏春天的景色會如此動人。


    “多少年了,你們還是第一批能到這裏的漢人。”薩哈連不住的迴頭看著身後那四條怪船,心中嘖嘖稱奇。他本以為在富爾丹城看到神奇之處就很多了,沒想到今天還能見到更神奇的東西。


    “嗬嗬,以後還會有更多漢人來,大家一起種地種菜,養豬養牛;還會有人幫你們看病。”趙新笑著對薩哈連解釋道。


    “那敢情好!我們這裏一年四季都有魚吃,山珍野味吃不絕,可惜一到冬天就沒什麽菜。”


    當幾百號人坐著皮劃艇漸次上岸時,遠處的村子被驚動了,突然就沸騰了起來。最先做出反應的,是各家豢養的幾百條狗。它們從村子裏跑了出來,將趙新一行人團團圍住,不停的衝著客人搖著尾巴,在四周歡快的跑著叫著。


    張波看到這些狗裏,既有卷毛狗,也有大狼狗,甚至還有西北的細腰狗,而且這些狗的脖子下都掛著一個大銅環。他不由好奇的對烏希哈問道:“烏希哈姑娘,你們這裏的狗怎麽這麽多品種?這狗脖子上怎麽都掛著項圈?”


    烏希哈嗬嗬一笑,解釋道:“那不是項圈,那是栓軛具和綁纖繩用的!”


    “啥?還綁纖繩。狗也能拉纖?”


    “怎麽不能!我們這裏除了冬天要用狗拉雪橇、打獵外,江上逆水行舟都要靠狗來拉纖才行。”


    “哎喲,今天可真是長知識了!”張波咧嘴笑道。


    赫哲人之所以被稱為“使犬部”,那是因為家家養狗,像烏希哈家裏就養了幾十條狗。這些狗並不是看家護院或是陪人玩的,而都是“役犬”;就像鄂倫春人養鹿,達斡爾人養馬一樣。


    眾人一邊走,一邊聽薩哈連說道:“早年間,還是康熙爺在位的時候。有那麽一年鬧起了狗瘟,別說我們這裏了,黑龍江和烏蘇裏江一帶各村各鄉的狗都快死光了!”


    “啊!”阿妙連忙問道:“後來呢?”


    “後來,後來有人進京,把這事跟康熙爺說了。康熙爺就下了諭旨,從關內各地選了三千條狗,還派人給我們送來。所以你看,我們這裏什麽樣的狗都有。”


    眾人一聽,哈哈笑了起來。趙新笑了幾聲就突然皺起了眉頭,他轉頭看向劉勝,卻見劉勝也看向自己,兩人當下心照不宣。


    春夏季節的巴爾克村原本是十分寧靜的。赫哲人不肯放過捕捉鰉魚的最佳時刻,每天早出晚歸外出捕魚,有時甚至幹脆順水漂流或是露宿河灘。所以村子一般裏除了老人,就隻有女人和孩子。


    可趙新他們在春汛時節的突然造訪,打亂了那些原本要外出打漁的赫哲人的計劃。於是村子裏男女老幼全村出動,都來河邊看那四條稀奇的大船,以及趙新他們這些奇怪的漢人。


    當烏希哈拉著小仙女一般的阿妙,身後的趙新跟著薩哈連等人走進村子時,那些正在忙著曬魚***製魚筋、鞣製魚皮的婦女、孩子和姑娘都一窩蜂的湊熱鬧來了。


    邊民的婦女是沒有那些三綱五常的倫理概念的。在她們的心目裏,人就是要由著自己的意誌去展現喜怒哀愁。


    這些婦女先是驚奇的打量著趙新一行,她們打量著跟烏希哈並肩而行的阿妙,伸出滿是魚腥味的手摸著那一頭如雲般的黑發,不由驚叫道:“天呐!她頭發比緞子還要滑!”


    還有的人望著阿妙那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和一對淺淺的酒窩,故作驚訝的叫道:“哎喲,這又來了一個小巴爾君(仙女)!”說罷,竟放肆的伸手輕輕捏了捏阿妙的臉蛋。


    這時,突然如烏雲壓頂,隨著兩個高大的身形走進,女人們發現眼前的光亮被遮蔽了。“我的天啊!好高大的男人!”


    “這麽壯實,太招人喜歡了!哈哈!”


    “喜歡?喜歡就拉迴家去啊!”這話一出,眾村民頓時一陣大聲的哄笑。


    一個胖女人扭動著肥胖的身子,以至於拴在衣襟、下擺上的各種古怪飾品叮叮當當的一通亂響,他衝薩哈連笑問道:“薩哈連,帶著女兒去了趟富爾丹城,怕不是去找女婿了吧?”


    薩哈連笑罵道:“你們這些女人,都瞎說些什麽呢!這些都是富爾丹城來的漢人,根本聽不懂咱們的話,你這是跟瞎子拋媚眼啊!”


    阿妙有些害怕,緊緊拉著烏希哈的手。烏希哈知道趙新這些人初來乍到,估計受不了這些看似粗野,其實卻充滿善意的嘲笑和稱讚。於是挺身而出,擋在阿妙身前,一邊說著,一邊阻止那些女人再摸她。


    趙新和劉勝卻覺得很好玩,他們也聽不懂赫哲人的滿語,任由那些女人、老人和孩子在自己身上摸摸衣服。


    至於摸臉蛋?夠得著算你們贏!


    這是人群中一個婦女對烏希哈打趣道:“烏希哈,這裏哪個是你的海東青啊?”


    “是啊是啊,快告訴我們吧!”


    烏希哈臉上一紅,又惱又羞的道:“嫂子,你別瞎說啊!奇吉大哥,管管你老婆!”眾人看到十裏八鄉聞名的巴爾君嬌羞惱怒的樣子,紛紛哄堂大笑。


    一行人一路說說笑笑,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薩哈連家的小院門前。烏希哈推開了籬笆門,請趙新他們進去。


    趙新走進這個幹淨整潔的院子,隻見門前豎著幾根十幾米高的木杆,頂部有幾根十字形的橫梁,掛滿了被剖成兩半的魚。在最上麵的一根橫梁上,一隻海東青蹲伏在那裏,一動不動。


    在正房右側,有一座懸空搭建在六根立柱上的倉房,那地基離地差不多得有一米高。夾在正房和倉房之間的,是幾根神柱。


    薩哈連家的正房跟其他人家一樣,也是樺皮房;不過跟其他人家不同的是,他家房舍看上去又大又寬敞,毗連的房屋足有六七間之多。這就是身為姓長的不同了,村裏但凡有什麽事情商議、喜慶節日,村民們都會來到這裏,屋子太小可是不成。


    “好家夥!怎麽把魚掛這麽高?”劉勝驚訝的問道。


    烏希哈解釋道:“等夏天一到,蒼蠅就多了。掛高點,蒼蠅飛不上去。”


    趙新點頭道:“真不錯,蒼蠅上不去,也就沒法在魚肉上產卵。”


    薩哈連點頭讚道:“您這話說到點子上了。”


    “那老鷹呢?老鷹不吃魚嗎?”劉勝指著海東青問道。


    烏希哈嗬嗬一笑:“那是我家養的海東青,怕鳥雀偷吃魚,專門放上麵看著的。”


    薩哈連的妻子頭些年就因病故去了,眼下來了這麽多客人,幾個村婦就主動過來幫忙;有人幫著燒水,有人去倉房裏搬酒、拿魚子醬和炒好的魚肉鬆;還有的,直接從院子的水槽裏取出幾條大鯉魚,開始準備生拌魚。


    寬敞整潔的正房裏,趙新等幾個男人都被請到了西炕上落座;烏希哈則帶著阿妙去了自己的屋子。劉勝從兜裏掏出卷煙遞給薩哈連,此時一個女人端著一張小方桌放在炕上,又拿過幾隻木碗擺好。


    薩哈連從身後的架子上取下一個樺木皮盒子,小心翼翼的打開後,一股劣質發酵茶的茶香飄了出來。他在每人的木碗裏放了一些茶葉碎末,不一會,一個女人端著裝滿開水的鋁製煮鍋走了進來,用木勺將水舀進木碗裏。


    趙新端起木碗嚐了一口,滿嘴苦澀,心說這是從哪買來的摻假貨?可他卻不知道,這裏遠離關內產茶區,能有這樣的劣質碎末茶已經殊為不易。薩哈連這點茶還是前幾年在寧古塔用五張上好貂皮才換來的,平日裏根本舍不得喝。


    薩哈連滿意的吸了一口卷煙,醇香的煙氣讓他覺得熏熏然。他細細打量著手中的白色煙卷,心想這些漢人怎麽總有掏不完的好東西!


    “趙先生,你們這麽多人是打算去哪?”


    趙新道:“我們這次是去苦葉島北邊,明天準備去特林石磯看看。”


    “嗯。你們都是漢人,應該去拜一拜。那裏的石碑和寺廟還是前明的皇帝讓人立的。那可是神物,保佑了我們沿江族人數百年的安寧!”


    劉勝嘿嘿一笑,揶揄道:“薩哈連,您還不知道,這位趙先生可是前明皇帝的後人。”


    趙新一聽,立刻就送了劉勝一個大白眼,心說你特麽唯恐天下不亂!


    “啥?”薩哈連一愣,長長的煙灰掉在了身上。


    趙新連忙解釋道:“隔得太遠了,您別聽他亂講。”


    “天子的後人啊!”薩哈連急忙扔掉手中的煙頭,跪伏在炕上,衝著趙新連連叩首。在他看來,就算是幾百年前的前明天子後人,那也不是普通人。這樣的人能來他們這樣偏遠的村子做客,薩哈連頓時覺得臉上有光。


    其實趙新他們來巧了!要是再晚十幾天出發,薩哈連就會帶著人南下德楞恩木城。此時的滿清已經準備在德楞恩的賞烏林會上大肆宣揚趙新等人不過是一群海外賊寇,提醒各鄉各部千萬不要被其蒙騙。


    幸虧薩哈連父女冬日裏誤打誤撞去了富爾丹城,又因為劉勝和瑟爾丹的熱心腸,先是治了他的老寒腿,又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迴去,讓紮克蘇嚕部的赫哲人對趙新他們有了不錯的印象。要是趙新再拖延些日子,等到六七月再來,那這一帶一定會是全民皆兵!


    薩哈連此時有些手足無措,他見過最大的官也不過是三姓城和寧古塔的副都統,眼下家裏居然來了位“前明皇帝的後人”,這叫他如何不能震驚!想到特林石磯上的永寧寺和石碑都是前明皇帝派人所立,眼前這位是過來祭祖的?!


    看到老人變得有些慌亂,趙新連忙溫言撫慰。言談話語中又問起了對方的老寒腿,薩哈連聽了更加震驚,想不到“天子的後代”居然還懂醫術。


    眾人說了好一會兒話,突然門簾一晃,烏希哈帶著換了一身赫哲人裝束的阿妙走了進來。阿妙的那頭長發竟然被烏希哈幫著梳了個大辮子,鞭梢上和烏希哈一樣,綁著亮晶晶的貝殼和雪白的鰉魚骨;隻不過那畫滿了花紋的魚皮衣卻有些大,阿妙把兩個袖子挽起,這才看著不那麽別扭。


    “好漂亮的小仙女啊!”薩哈連眼睛一亮,不由嘖嘖讚歎。


    “這倆姑娘站一塊,真像一對姐妹!”張波也不由擊掌讚歎。


    劉勝起哄道:“阿妙,你幹脆認烏希哈當個姐姐吧。”


    阿妙的一雙美目看向趙新,那意思是行不行你說了算......


    當晚,一場盛大的酒宴在薩哈連家和巴爾克河岸上同時進行。一簇簇的營火熊熊燃起,巴爾克村的村民們捧出了家中珍藏的自釀土酒、美味的魚子醬、蓬鬆可口的炒魚毛(魚肉鬆)、以及各種山珍野味,招待著這群來自興凱湖南岸的漢人。而北海鎮的人們也從船上取下高度白酒、各類罐頭和卷煙,分發給到來的村民。


    木架上滴著油脂的各類烤野味、平底鍋裏香氣撲鼻的白麵餅、兩耳鐵鍋中翻滾的魚湯,這所有的香氣混雜在一起,飄蕩在巴爾克河岸上。


    趙新又喝大了。


    赫哲人自家釀的善蛐酒雖然入口綿軟,但後勁極大。薩哈連父女對於趙新她們這些遠道而來的貴客,席間是連連敬酒。這一場喝完,趙新已經有些頭重腳輕;可烏希哈又拉著他們去了河岸上那熱鬧的篝火聚會。


    醉眼迷離間,營地中赫哲人載歌載舞,端起酒碗放聲高歌,北海鎮的眾人也聽不懂唱的是什麽,隻是跟著節拍鼓掌。那些白日裏夠不著趙新和劉勝臉蛋的婦女們這時也膽大起來,紛紛湊過來你擰一下,我摸一把,相互比較著軟嫩程度。


    劉勝笑嗬嗬的不以為意,可一旁的阿妙卻氣壞了,連忙起身阻攔。那些女人們已經達到了目的,便紛紛哄笑著轉身離開。


    次日上午,在河邊營地裏酒醒後的趙新吃了兩片解酒藥,阿妙又給他端了一碗醋香撲鼻的魚湯,喝完之後他這才感覺活了過來。


    就知道得是這種結果!趙新無奈的想著。看到營地裏很多人還宿醉未醒,他決定明天再出發去特林石磯。


    下午的時候,他和劉勝又去了薩哈連家裏。趙新詳細詢問了薩哈連的老寒腿症狀,又看了看他那腫脹的已經有些變形的膝蓋,心裏估計是風濕性關節炎。於是就讓阿妙去船上取了一盒頭孢,拆去了外包裝紙盒,讓薩哈連每天都吃一顆。說等他們從苦葉島迴來之後再看看效果。


    因為之前在富爾丹城見識過北海鎮藥物的療效,薩哈連對趙新的說辭毫無懷疑。隻是當他剛想撕開頭孢的鋁箔密封包裝時,趙新連忙解釋道:“這個藥見光後要馬上吃的,千萬不能提前撕開,否則藥效就會減弱。”


    最後,趙新鄭重其事的對薩哈連和烏希哈囑咐道:“吃這個藥,前後兩天都不能喝酒,一定要記住!否則要出事的!”


    薩哈連剛才聽趙新說手裏的這一包藥一共是12粒,照這麽算,那他豈不是一個月都不能喝酒?想到這裏,原本還笑嗬嗬的臉上頓時換成了一副苦瓜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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