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佛標去的早,提前借到了菜刀,五號營區的其他人隻能眼巴巴的等著他們用完自己再用。不過恩海今年注定要吃一頓不帶醋和蒜的餃子了。


    從年三十中午開始,廣播站開始連軸播放大戲,正月初一會從早九點一直放到晚九點。播放的劇目除了《四郎探母》、《霸王別姬》,還有後世過年必備的《龍鳳呈祥》(劉備娶孫尚香的那件事。)


    張波已經迴家了,廣播站的事交給了警衛室的人負責。清軍俘虜們在接二連三的京劇名戲和評書的“飽和轟炸”之下,再加上過年吃了兩天好的,漸漸就有了“且在他鄉作故鄉”的想法。那些底層官兵即便是在北京城或是其他駐防滿城,一年裏也聽不到這麽多的戲,許多人不禁大唿過癮。


    烏坎貝的傷勢已經基本好轉,在他和幾個邊民的強烈要求下,劉勝同意年後讓他們加入北海鎮的部隊,一切都要從頭開始。不過當趙新聽說烏坎貝的家在黑龍江入海口附近時,便決定開春後讓他跟著一起坐船北上。


    視線迴到北海鎮。大年初二的一大早,萬造的老婆帶著自己的兒子,拿著一份陳青鬆給她的名單,逐一找了名單上的人。她是奉了趙新的命令,給方化找保姆來了。


    王李氏和胡柳氏正坐在帳篷裏聊著年前表彰大會的事,七歲的王聰兒和胡柳氏的閨女妞妞在帳篷外堆雪人。


    前些日子的表彰大會王李氏沒敢去,這年月一個寡婦帶著個孩子到處跑就已經受人非議了,何苦還要拋頭露麵再讓人瞧不起呢?再說她之前還是個收元教教徒。如今背井離鄉,更要夾著尾巴做人才好。


    “姐,聽說開了春,咱們這些人都要上北邊?”


    “嗯,是這話。我年前聽那些官爺提過兩句。”


    “姐,北邊啥樣?”


    胡柳氏停下手裏的針線活,想了想說道:“地可肥著呢!每家至少給五十畝,不過聽說比這邊冷。”


    王李氏臉上露出一絲為難,說道:“地多那敢情好。可我帶著聰娘兩個人,五十畝地也忙不過來啊!誤了老爺們的收成,那不是罪過更大了。”


    胡柳氏道:“妹子你瞎扯個啥啊?官爺說了,這裏種地用的那啥來的.哦,叫雞器!我就不明白了,這雞還能幫著人種地?”


    兩人正說著話,隻聽門外傳來一個女人的說話聲。王李氏擔心自家閨女,連忙起身出了帳篷。隻見一個七八歲的半大小子站在一個胖乎乎的女人身旁,那女人正笑眯眯的跟王聰兒聊著天。


    來人正是萬造的老婆。


    七歲的王聰兒雖然皮膚有些粗糙,可五官精致,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萬造的老婆隻覺得喜愛,不由停下來逗逗她。


    “這姑娘長的好看。你多大了?”


    王聰兒看著麵前的女人和她身邊的男孩子,不由緊張起來。對方穿的是北海鎮製式的勞保棉大衣,胸口上別了一個閃閃發亮的牌子,胳膊上還套著一個紅箍。王聰兒聽胡柳氏和娘閑聊時說起過,北海鎮裏胳膊上帶著紅箍的都是幫官府做事的人。


    “七歲。”


    “還沒上學吧?認字嗎?”


    王聰兒聞言緊張的搖搖頭,隨後又點了點頭。此時王李氏正好出來,一看到胳膊上戴紅箍的人,頓時緊張萬分。


    “這位,這位”王李氏習慣性的想稱唿“官爺”,可對方是個女人,一時也不知道怎麽說了。


    人小鬼大的萬海洋看了一眼王李氏身後帳篷上掛著的木牌號碼,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張紙,於是湊到萬造老婆的耳邊嘀咕了幾句。


    萬造老婆聽完兒子的匯報,笑嗬嗬的對王李氏道:“你是叫王李氏?”


    “是。”王李氏一邊應著,一邊行了個福禮。


    “你這還有個胡柳氏吧?”


    帳篷裏的胡柳氏一直留心外麵的動靜,此刻聽人提到自己,連忙撩簾出來,口中道:“是俺。”


    萬造老婆一看這個胡柳氏長的黑乎乎,大手大腳的,心中就直接把此人給否了。她於是對王李氏道:“我就找你。”


    一天後,兩個苦命的女人揮淚作別。王李氏帶著女兒,提著一個裝著衣服和洗漱用具的包袱,跟著萬造老婆一路走到了西拉河邊上。


    三人上了一架冰爬犁,一個負責接送過河的民工駕著馬帶她們過了河。又走了大約兩裏地的樣子,這才到了工坊的外麵。


    一路上,萬造老婆不停對王李氏母子的重複著昨天說過的那些注意事項。


    “西岸這邊跟東岸不一樣,好多地方都不能去。亂跑會被守衛抓起來的,我們平常也不會過來。”


    “方老師人很好的,他夫人前幾年得病死了,孩子聽說老早也沒了。這話你不要到處亂說”


    “你家聰娘這麽乖巧,方老師不會在意的.他平時都在工坊裏忙,很少去鎮子.連趙大人對方老師都很尊敬的.”


    王李氏低著頭,一邊聽著萬造老婆的絮叨,一邊“嗯嗯”的應著。此時在她的腦海裏,一個四十多歲的冬烘鈍秀才形象就浮現了出來。


    到了工坊大門口,萬造老婆先是向負責站崗的衛兵交了證明信,那衛兵仔細打量了三人半天,又進了崗亭給工坊裏打了個電話,這才揮揮手讓她們進去。


    方化此時正在製作硝銨炸藥,上一次製作的因為受潮導致威力降低,他決定趁著過年這幾天再做一批。


    密閉的實驗室裏,幾台排風扇唿唿的開著。方化和張方兩人臉上戴著自吸過濾的防塵口罩、安全防護鏡,身上還穿著聚乙烯防毒服,戴著橡膠手套。兩瓶幹粉滅火器就放在試驗台的一側。屋內牆壁上掛著的溫度計上,顯示當前的室內溫度是25度。


    北海鎮今年對硝銨炸藥的需求量非常大,鐵礦、修路、河道拓寬、乃至蝦夷地的煤礦開采都會用到。


    實驗室裏是不設電話的,一般來找方化的人如果看到大門外的那盞紅燈亮著,那就隻能在外麵等。空氣中,一股說不上的奇怪難聞的味道在飄散著,讓三個女人極為不舒服。


    萬造老婆帶著王李氏進了工坊,負責警衛實驗室的衛兵攔住了三人,說方老師正在忙,於是三人隻得在警衛室內等候。王李氏忐忑不安的坐在屋裏,探頭向窗外望去,遠遠的就能看到實驗室門口的那盞冒著紅光的燈泡。


    警衛給三人端來了熱水,便坐在門口的位置一言不發了。


    三人在這樣沉悶的氣氛中不知過了多久,王聰兒已經在王李氏的懷裏睡著了,而王李氏本人和萬造老婆也直打瞌睡。


    此時警衛室的門發出一聲輕響,換了一身白大褂的方化走了進來。值班的警衛此時已經不在屋內,方化坐在椅子上,呆呆的打量著屋裏的三個女人。


    睡夢中,王李氏心中一緊,突然就醒了過來,抬頭一看,正看到方化望向自己的眼睛。她愣了一下,突然明白過味兒來,於是趕忙低下頭,同時用手碰了碰萬造老婆。


    “哎呀!我怎麽都睡著了!”萬造老婆揉了揉眼,也看到了坐在門口位置的方化。她趕緊起身走到屋中間,笑嗬嗬的對方化道:“方老師,人我給您領過來了。有什麽需要問的您趕緊說,我也好迴去跟陳大人交差。”


    方化前幾天聚餐時就聽陳青鬆說了,要給自己找個生活保姆;他當時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在他的心裏,病逝的妻子無可替代。


    可陳青鬆當時勸他道:“老方,想多了。這不是給你找老婆,就是找個人照顧你的生活。你瞧瞧你現在,成天不是實驗室就是宿舍,鎮子裏你都很少過來轉轉。”


    方化道:“我忙實驗啊。趙新還總給我安排任務。”


    “那也得迴家吃口熱乎飯吧?你現在每天的飯都是那個張方在弄。他一傻老爺們,做的能好吃嗎?”


    方化想想也是,張方就會煮雜和菜,一煮還煮一大鍋,吃了上頓吃下頓。方化自己的住處也是亂七八糟,衣服破了也是湊合穿,連洗衣服都是兩周才集中洗一次。


    “這樣不行。咱這不是搞科研突破,再差也得過的舒坦點兒。趙總臨走前可跟我說了,讓我必須辦好。”


    “隻做飯洗衣服?”


    “多新鮮啊!咱不玩侍寢那一套。我會在附近給人家安排住處。”


    “那就好。”方化淡淡的迴道。


    此刻方化看著從王李氏懷裏坐起來的王聰兒,不由想起了自己失去的女兒,心中一陣酸澀。


    “這孩子多大了?”


    “方老師問呢,小聰娘,你多大了?”萬造老婆連忙迴身說道。王李氏此刻也起身,拉著女兒站到了萬造老婆的身後。


    王聰兒歪頭看著眼前這個幹瘦的中年人,見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充滿了和藹,便低聲道:“七歲。”


    “七歲該上學了。你讀過書嗎?”


    王李氏連忙做了個萬福禮,低著頭道:“這位老爺,俺們是,是上個月才坐船到這裏的。”


    方化搖搖頭道:“我不是老爺,你叫我方老師就行。你們的事,昨天我都聽說了。我這裏沒那麽多事,早飯你不用管,中午飯做好就給我送到這間警衛室就行,晚飯做完你自己迴屋不用管我。衣服呢,我會放在門口,你洗好了就給我放好就行。其實我平時自己也洗衣服的,就是一忙起來顧不上了。”


    王李氏見對方說話和藹,便放鬆了一些,低頭道:“這些活俺過去都是幹慣了的,老,方老師您放心就是。聰娘平日都很乖的,不會給您添亂的。”


    方化嘴角微微翹起,對王李氏道:“這孩子讀過書嗎?”


    “來這裏之前連飯都吃不上,帶著她四處流浪賣藝,哪有機會讀書呢。”


    “等過些天學校開了學,送她去讀書吧。”


    王李氏聽了又驚又喜,連忙拉著女兒跪在地上給方化磕頭。“聰娘,還不快謝謝方老師!”


    “謝謝老師!”王聰兒鸚鵡學舌的說著,俯身磕了兩個頭,正要磕第三個,被方化一把扶了起來。方化迴身取了警衛的毛巾,沾了點水,將王聰兒額頭的塵土擦掉。


    “謝我做什麽。北海鎮這裏讀書不用花錢的,每家都一樣。”


    一旁的萬造老婆道:“是啊,要不是趙大人,我家那傻兒子現在估計還成天招貓逗狗呢。”


    方化對萬造老婆道:“那就這樣吧。我還有事,她們住宿的事你幫著安排一下。哦,對了,這是我屋子的鑰匙,記得桌子上的東西都不要動!”


    “是,是。”


    兩大一小走出工坊後,王李氏猶豫著道:“這個方老師對亡妻念念不忘,可見是個很重情義的人。”


    萬造老婆詫異的問道:“你為什麽要這麽說?”


    “他到現在都穿著白衣,那不是在紀念他的夫人麽?”


    “啊?哈哈哈哈~~”萬造老婆愣了一下,隨即就捂著嘴笑了起來。


    鬧了個大笑話的王李氏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忙道:“俺說錯什麽了嗎?”


    萬造老婆漸漸止住了笑,這才講了白大褂是幹什麽用的。王李氏鬧了個笑話,不由十分尷尬。


    方化的宿舍就在工坊北邊一裏多地外,這裏是整個工坊的家屬區。王李氏她們娘倆的宿舍就在方化家的東邊不遠處。


    這片宿舍區規劃的區域很大,不過眼下隻住了幾百戶人家。幾隻傻麅子站在樹林的邊緣,好奇的看著三個新來的陌生麵孔。


    “娘,你看。”王聰兒指著麅子,抬頭對王李氏說道。


    萬造老婆解釋道:“這是麅子,這一帶有好多。不過放心,這些家夥不咬人,也不怕人。不過你要是靠的太近,它們還是會跑的。”


    王聰兒咬著食指,好奇的問道:“姨姨,它能吃嗎?”


    “當然能。不過別急,咱們這裏經常會組織捕獵,每家都會分到。”


    萬造老婆這時對王李氏道:“你們剛來沒多久,大人不讓你們吃肉是為了你們好。我們前年剛跟著大人的時候,都好久沒聞過肉味了;結果一下吃多了,鬧了好幾天肚子。大人後來說這叫脾胃虛弱,虛不受補。得逐步調養之後才行。”


    王李氏道:“您別聽小孩子胡唚。自打來了這裏,每日玉米窩窩頭管飽。以前這樣的日子想都不敢想。”


    此時四周住著的人家聽到外麵說話,都出來看。萬造老婆於是一邊打招唿問好,一邊向他們介紹王李氏母女。眾人聽說這母女是新來的給方化當保姆的,也都笑著打了招唿。


    等三人來到一處新屋子前,萬造老婆指著眼前的小院子道:“你們母女就住這裏。”


    王李氏驚訝的打量著這座新蓋的木刻楞小屋和門前院子,又驚又喜的對王聰兒道:“聰娘,這就是我們的新家了。”


    王聰兒看了看木屋子,覺得沒什麽新鮮的,小臉一轉,扭頭又看向了不遠處的幾隻傻麅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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