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天黑之前,一百多頂綠色的施工帳篷已經搭建完成。而負責做飯的炊事組那裏,幾十口大鐵鍋和木桶依次排開,飯菜香隨著蒸汽飄蕩在堡內堡外。


    舒海力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喧囂的人群和百十頂草綠色的大帳篷,心中驚歎“朝廷”這是派來多少人啊!


    而且這幫人吃的也太好了吧!雪白的大米飯,大快大塊冒著油花兒的燉肉,還有初春時節難見的青菜。別說普通堡民了,就是舒海力自己都不記得上一次吃白米飯是什麽時候了。


    劉勝此時正端著一大碗米飯猛扒拉,上麵堆滿了青菜。他看到不遠處的舒海力,便舉著筷子對他招招手,示意對方過來。


    舒海力強忍著口中分泌的唾液,不停吞咽著口水,一邊走一邊四下打量著端著飯菜走迴帳篷的的民工們,走到劉勝跟前道:“大人,有何吩咐?”


    “你把堡內各家都叫出來,讓他們拿著碗過來打飯菜吃飯。”


    “啊!這怎麽能行!”舒海力一邊說,一邊瞥著不遠處的那口燉肉大鍋。


    “廢什麽話,快去!”劉勝說完,便對舒海力身後的士兵使了個眼色,示意對方看住了。那士兵敬了個禮,帶著舒海力就去了堡內。


    富爾丹城內,堡民們聽了舒海力的話後,一個個驚訝萬分。“朝廷的將軍”請大夥吃肉!太陽今兒時從西邊出來的吧?太陽呢?哦,天兒都黑了,明兒早上再看看吧。


    別說了,趕緊著吧。一眾堡民打著火把,手裏拿著從家裏找出的飯盆水碗,唿嚕嚕的就到了堡外。等被“官兵”領著到了一溜排開的大鐵鍋前,一個個的口水恨不得砸地上一大坑。


    “娘,那是什麽?”舒海力的女兒望著大木桶裏的白米飯,含著食指問道。


    “聽你爹說,那是大米。”舒海力的老婆也從沒吃過大米。


    “大米是啥?”


    “大米啊,就是比高粱飯還要好的糧食。”


    “娘,我要吃大米。”


    此時一個北海鎮的胖廚子揮舞著手裏的大鐵勺子,對亂哄哄站成一團的堡民喊道:“排隊!都排好隊!不排隊的不給吃!”


    舒海力一聽,連忙讓堡民們排隊站好,口中還對著一個旗丁罵道:“巴滿貢,你小子給我後麵排隊去!小心老子抽你。”


    巴滿貢胳肢窩下夾著一個陶盆,一步一迴頭的站到了隊尾。


    “每人一份,不夠的話再來盛啊!筷子自己拿啊!”揮舞著大鐵勺的胖夥夫一邊說著,一邊給堡民們打著飯菜。旁邊的小木桌上,用鬆木枝條削成的筷子都放在了一個籃子裏。


    此時兩個北海鎮的士兵背著步槍,對每一個打完飯的堡民說道:“去帳篷裏吃,那裏暖和。”


    堡民們哈著腰,千恩萬謝的端著飯菜進了一個個帳篷。終於輪到巴滿貢了,他迫不及待的哈著腰對眼前的夥夫道:“大人,多來點肉湯,多來點肉,再多來點米飯。”


    那夥夫姓胡,名叫胡德利,是沈敬丹年前從蘇北招來的廚子。此時心裏正運著一肚子氣,心說老子以前是給鹽商老爺做菜的,如今倒好,天天掄著大勺做大鍋菜。


    巴滿貢沒注意到身後已經多了一個人。胡德利一看,肚子裏的怨氣立刻就消失一空,滿臉堆笑著對那人道:“大人,你還要點什麽?”


    巴滿貢迴頭看了一眼,發現那人身材比自己高好多,戴著一個棉帽子,正笑嗬嗬的看著自己。他不滿的嘟著嘴道:“我先來的,我先來的”


    “胡師傅,你先給他盛吧。我不急。”趙新覺得眼前這個小夥子挺有意思。


    “大人您就是仁義。”胡德利笑著稱讚了趙新一句,眼神落到巴滿貢時,一臉的嫌棄。“要什麽!”


    巴滿貢滿腦子吃飯吃肉,根本沒注意胡德利的話。他一指盛米飯的木桶:“給我來半盆這個!”接著又一指還剩半鍋的燉肉。“我要這個!多來點肉湯!”


    胡德利了半勺子肉,又盛了一大勺肉湯澆在飯上,最後盛了一大勺的熬白菜。


    “我要吃肉!”巴滿貢不滿的說道。


    “吃吃吃,都給你了,後麵的人吃什麽!”胡德利白了對方一眼,臉上的橫肉隨即神奇的由豎轉橫,堆著笑對趙新道:“大人您吃什麽?”


    趙新笑道:“胡師傅,你再多給他點兒肉吧,這小子年輕,正是能吃的時候。”


    “您怎麽說怎麽是。”胡德利又盛了半鐵勺燉肉放進陶盆裏。


    巴滿貢滿懷感激的看了趙新一眼,拿了雙筷子,在士兵的帶領下,端著堆的冒尖兒的陶盆走了。


    胡德利此時向後一轉,飛快的從身後的桌子上端起一盤自己親手炒的溜肉片,對趙新道:“大人,這是小人專門給您做的。”


    趙新滿意的點點頭,自己盛了點米飯和白菜,對胡德利道:“謝謝你啊,胡師傅。”


    “哎喲,小人這可當不起。這可折殺小人了!”胡德利腿一軟差點跪地上。眼前這位他可清楚,北海鎮的大頭領。自己當廚子這麽多年,還從沒有哪個主家兒對一個廚子這麽客氣過。


    趙新擺擺手道:“別客氣了,胡師傅。你們也早點吃飯吧。”


    胡德利看著趙新遠去的背影,鼻頭一酸,差點哭出來。


    趙新端著飯盆進了帳篷的時候,劉勝已經吃完了,正在跟勝海舟布置任務。


    “今天晚上你們連辛苦點兒,把堡內外都給盯死了,一個都不能放跑。”


    “是!一個都不能放跑。”勝海舟立正行禮,隨即馬上出去布置人手了。


    趙新笑眯眯的坐在桌前,一邊吃著飯一邊對劉勝問道:“怎麽樣?有什麽感想?”


    劉勝知道他在問什麽,白了趙新一眼,點上根煙歎道:“下午我在堡裏轉了一圈,真特麽窮啊!窮的我都不忍心下手。”


    “你今天這手不錯,和平解決,和平吞並。我估計等這些人醒過味兒來,已經是進退兩難了。”


    “我也是這個意思。能不殺人最好就不殺。明天你準備怎麽處理他們?”


    “你這話聽著跟我要搞集中營似的,我有那麽邪惡嗎?”趙新翻了個白眼,咽下口中的食物才道:“明天就讓他們都搬出來,住帳篷。堡內的那些破屋子全都給拆了!土地平整完,先得把倉庫和醫療站搭起來。”


    趙新他們的計劃是,位於東部的富爾丹城將作為後勤基地,物資倉庫、醫療站都將設在這裏。西邊四裏地之外的朱爾根舊堡早就荒廢了,那裏將改造成成前沿指揮部,朱爾根舊堡周邊,就是整個防禦陣地所在。


    “劉大主任她們呢?”


    “她們吃完飯都休息去了,這二十多天可把她們累得夠嗆。”


    兩人正說著,就聽帳外傳來貴生的聲音:“大人,阿妙姑娘過來了,說有事找您。”


    劉勝立刻變得賊眉鼠眼,上下打量著趙新,戲謔道:“嘿嘿,我說,你打算腳踩幾條船?”


    “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瞧瞧你現在這個樣子,形象,形象!”趙新端起飯盆,出了帳篷。隻見火光之下,鼻頭被凍得通紅的阿妙正朝自己招手。


    趙新笑著走過去道:“外麵太冷,去我帳篷裏說話。”阿妙點點頭,跟在趙新的身後進了帳篷。


    那個勝海舟在仙台藩遇到的瘦弱小女孩,此時已經變得亭亭玉立,個頭躥了好大一截。此時的阿妙,臉上帶著一點嬰兒肥,五官秀氣耐看,眼睛明亮,有種天然去雕飾的美。


    趙新伸手在阿妙的頭上胡嚕了兩下,笑著問道:“找我什麽事?”


    “老師說,消炎藥不夠了,讓您明天再給她拿點兒。”


    “就這事?”


    “老師還說,她後天就要見到建好的醫療站。”


    “這事兒你老師白天都跟我說過了。”


    阿妙低著頭,偶爾抬眼看一下趙新,笑著說道:“您過幾天是要迴去嗎?”


    “是啊。有什麽事嗎?”


    阿妙小臉兒突然變的有些紅,過了半晌才道:“您還迴來嗎?”


    趙新伸手摸了摸阿妙的小臉蛋,不燒啊。“怎麽了?我當然得迴來了。”


    阿妙這會兒連脖子根都紅了,低聲道:“我不在,多福會不好好吃東西的。”


    趙新心說就這事啊。“有徐家兄弟呢,餓不著它。還有別的事嗎?”


    “那您休息吧,我迴去了。”


    “好好休息,明天一堆的事兒呢。”


    阿妙出了帳篷,冷風一吹,這才覺得臉上沒那麽燙了。她一路跑迴醫療隊的帳篷,進去一看,帳篷裏的小燈還亮著,劉思婷正等著自己。


    “給他了嗎?”


    阿妙搖搖頭,伸手從外衣兜裏掏出了一副新作的棉手套。那手套做的很大,一看就不是她自己的。


    “笨死你了,出去別說是我徒弟。睡覺。”


    “哦。”阿妙應了一聲,脫下外衣蓋在自己的被子上,這才鑽進被子。黑暗中,阿妙將棉手套抱在了自己懷裏,眼睛一閃一閃的看著帳篷頂。


    這一夜,吃了一頓大餐的富爾丹城堡民們都做了一個好夢。他們夢見自己家裏牛羊滿圈,數不清的糧食袋堆放在屋裏,從此再也不用擔心挨餓了


    一大早天剛亮,堡民們便被屋外的大嗓門給吵醒了。


    “各家把家裏值錢的收拾一下,先搬到堡外帳篷住!舊堡被征用了!”瑟爾丹舉著個鐵皮做的大喇叭,在堡內四處用滿語高喊著。


    舒海力匆忙的披上袍子,趿拉著破舊的靴子打開屋門,看到瑟爾丹正走了過來,連忙問道:“大人,這是怎麽了?”


    “舊堡被大軍征用了,所有人馬上收拾家當,去堡外的帳篷裏居住。”


    “這”舒海力愣住了,他急忙追上兩步拉著瑟爾丹問道:“這,這究竟是怎麽迴事啊?”


    “富爾丹城要重新修築,參將大人令,所有人搬出堡外居住。馬上迴家收拾東西吧!”


    盡管不情願,盡管試圖磨蹭,兩個小時後,所有的堡民拿著大包小包的破爛家當,牽著牛馬,在北海鎮士兵的押送下出了富爾丹城。


    舒海力身後跟著老婆和兒子,小女兒被母親抱在懷裏,牽著一頭瘦骨嶙峋的耕牛來到一處帳篷前。


    一個北海鎮民工走過來說道:“這間帳篷歸你們一家四口用了。牛交給我,有專人照顧。”說完,便不由分說的從舒海力手中奪過韁繩,牽著牛準備去不遠處的牲口欄。


    “我的牛!”舒海力仍下手裏的包袱,快步跟上,討好的對那民工說道:“這位大人,這牛是我們全堡上下的命根子啊,開春耕地可就指著它了。求求您了,把牛還給我吧。”


    那民工停下腳步,斜眼看著舒海力道:“把牛養成這樣,你也好意思讓它下地耕田?”


    舒海力訕訕道:“這,這不是沒辦法嗎。人都吃不飽,哪有閑的喂它。”


    民工一指牲口棚道:“牛先放我們那裏養幾天。放心,沒人會吃它。”舒海力隨著對方的手指一看,不遠處的牲口欄裏,幾十個民工正在裏麵給馬喂料。


    “看見了吧,牲口有專人照顧,放心吧。”那民工拍了拍舒海力的肩膀,牽著牛過去了。


    舒海力隻得轉身撿起地上的包袱,撣了撣塵土。他看著那間綠色帳篷,走上前狐疑的掀開了簾子,一股熱浪撲麵而來。


    “好暖和啊!”舒海力迴身對老婆孩子招了招手,一家人就進了帳篷。


    “他爹,這裏真暖和啊!”舒海力的老婆有些興奮的打量著這間帳篷。角落裏,一個鑄鐵爐子內正在燒著木柴,鐵爐子上插著一根小腿粗的白色鐵皮管子,一直通出帳篷頂外。


    地麵上,厚厚的綠色墊子上,幾床嶄新的鋪蓋和一些花花綠綠的盆子放在上麵。


    “這也太豪奢了吧!”舒海力啞然道。看來那位參將大人真是個好官啊!


    一家人正興高采烈,門簾一掀,又一個人走了進來。“巴滿貢?你來幹啥?”


    巴滿貢看著帳篷裏的擺設,高興的說道:“這可比我那破屋子暖和多了。”他轉頭看向舒海力道:“外麵大人說了,這一個帳篷要住七八個人,我也被安排到這兒了。”


    不去管帳篷內的堡民,此時的富爾丹城內,一隊隊手持鐵鏟、鎬頭、鋼釺的民工隊伍從堡外走了進來。


    趙新帶著貴生,跟在一隊民工後麵進了富爾丹城內,看著眼前一片破爛的屋舍,他胳膊一揮,非常帶感的對民工頭子萬造說道:“拆!”


    聽見大人下了命令,各隊民工在隊長的帶領下,揮舞著手中的工具就衝了上去。原本就破爛的富爾丹城頓時變得更加破爛不堪。


    一間間屋舍的門板被卸下,屋外圍欄被拆除,房頂的茅草被拔下。等這些東西被放置到空地上後,然後就是一座座房屋被推到。


    貴生看著眼前幹的有條不紊的民工們,心說大人真是厲害啊,連民夫都被訓的跟大兵一樣。


    趙新轉頭對貴生說道:“告訴他們加把勁兒,晚飯前城裏要全部拆光,把地方都騰出來。”


    “是。大人。”


    兩千多人拆幾十間破屋子等費多大勁兒?到了下午三點來鍾,萬造就找到趙新匯報,堡內房舍已經全部拆除完畢,地麵已經清空。


    趙新讓萬造將堡內的民工都帶出去,一部分人馬上去附近的山坡上砍伐樹木,另一部分人待命。他沒有帶上貴生,而是自己溜溜達達的進了堡內。此時沒了那些破舊的屋舍,整個堡內的麵積一眼就看出來了,兩個足球場的大小。


    趙新從玉佩中取出兩台小型壓路機,一台小型挖掘機,一大堆工具和物料後,這才出了城堡,對等候在外麵的萬造道:“該你們上了,按照之前的計劃,幹吧。”


    兩天後,舒海力上午幫著喂了牲口,便趁著有空去堡內看一下。等他走到北門那裏便被衛兵給攔下了,可他還是看到了城內如今的樣子。


    原本跟爛泥塘似的堡內,地麵一片平整,翻漿的小道已經消失不見。黑色的土地上,一些民工正在往地麵上倒著石灰和碎石,兩台壓路機正在轟隆隆的對地麵進行平整。


    舒海力愕然的看著那兩台緩慢移動的壓路機,對身前的士兵問道:“軍爺,那是什麽?”


    那士兵頭也不迴的說道:“壓路機。”


    “鴨鹵雞?”舒海力探頭看了半晌,心說這玩意從哪看也不像隻雞啊.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乾隆四十八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萬隻熊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萬隻熊貓並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