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場嘩聲四起,趙未然一身便服穿梭在人群中,見著穆瑢一張白皙的側臉,拔腿朝他擠了過去,


    “嘿!”


    拍了拍他肩膀,對方卻毫無反應,默了會兒,才轉過頭來看著她,


    “是未然姐啊。”


    語調輕快,一雙眼眸卻淡淡的,被他盯著的趙未然不由愣了一愣,


    “嗯……見著我很意外?”


    “也不是,”穆瑢衝她笑笑,“隻是未然姐已經很久沒來找過我了。”


    趙未然一怔,心道的確,先前亂七八糟的事太多,如今也暫且沒有要攢錢出府的打算。


    “未然姐,與三哥和好了?”他狀似隨意地一問。


    “我……”


    讓他一雙眼睛看得心虛,趙未然不禁垂下眸,


    先前分明是她慫恿穆瑢離開皇宮奔走天涯,還非要他賣畫換錢,到頭來自己卻又不打算走了,這算什麽?


    “對不住。”


    見趙未然這般別扭的神情,穆瑢又寬慰她說:


    “未然姐不必耿耿於懷,我如此生活了二十餘年,本來也沒想著能有什麽改變。”


    他臉上露出輕鬆的笑意,如此倒說得趙未然更過意不去了,


    給人希望又將希望打碎的行為實在有些過分。


    不過對方並無責難的意思,趙未然也就不再死腦筋地糾結,


    恰逢這時候新一輪的競拍開始,她轉頭朝嘩聲中心看去,


    見高台上,擺著一隻精美的白瓷花瓶。


    喊價聲音接連響起,


    ——“兩千兩。”


    “我出四千。”


    “五千兩……”


    “……”


    象牙白的瓷瓶色澤清透,糅有碎金,瓶身一朵寫實的牡丹雕花唿之欲出。


    這樣一隻白瓷花瓶材質上品,手工藝奇絕,價格也被越抬越高,


    開始競價的人有許多,到最後隻剩一位搖著折扇的富商與另一穿金戴銀的小胡子還在周旋,


    兩人仿佛是杠上了,你一言我一句,競相出價,誰都不肯輕易將寶貝拱手相讓。


    趙未然抱臂瞧著熱鬧,隻覺看有錢人搶著砸錢真是十分有趣,


    看到最後,那瓷瓶終究是以一萬兩落到了小胡子手上。


    有錢人,買東西買的不單是物品本身,還是麵子跟虛榮心,不說這寶貝究竟值不值得一萬兩,贏了這一場競價,小胡子心情大好,這銀子就花得值了!


    看完這一場,天色漸漸暗了,趙未然大病初愈身子還虛著,站久了有些乏累,處理完正事便打算迴府了,


    她今日來這交易場其實是想還錢——將先前拍賣畫作的錢還給穆瑢。


    既然暫且不打算離開王府,再拿著本該屬於對方的錢就十分說不過去,盡管穆瑢並不在意這等身外之物,自己還是得與他說明白,


    交易場人多眼雜,趙未然於是帶他去到人少安靜的角落,將等價換成黃金的錢財交予對方。


    穆瑢瞟了眼她手中東西,沒接,隻輕輕笑道:


    “看來未然姐是心意已決。”


    “咳……你就收著吧,別讓我為難。”


    趙未然抓起來他一隻手,將錢塞進他掌心,後者也不推拒,盯著她的手乖順地點點頭,“好。”


    “那未然姐還會再來看我麽?”


    見穆瑢抬起頭來,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自己,有點委屈巴巴的感覺,


    趙未然想起來他說自己性格孤僻,沒結交什麽朋友,想必將她看得很重,


    然而她當時隻關心自己如何逃出王府,順帶結交與她一起出逃的盟友,因著這一層心思才與穆瑢打交道,完全隻是將他當做工具人罷了,


    時間久了,發覺自己對穆瑢確是十分欣賞,可要說出格的非分之想那便是說著玩兒,打心眼裏是完全沒有的,


    想到這兒趙未然就別扭,想她之前還沒心沒肺調戲過人家,真不是東西!


    她對著穆瑢心生愧疚,十分真誠地說:


    “當然,咱們是朋友,你以後有什麽煩心事都可以同我說,與我不用客氣,”話落又十分心虛地賠笑,


    “那個……我以前沒分寸,做的那些過分的事,別往心裏去啊。”


    穆瑢聽不懂似的訝異道:“過分的事?什麽事?”


    當然是調戲他,打算將他拐跑的缺德事……


    這話沒法啟齒,趙未然心覺沒那個意思,千萬別讓人誤會,可又不知道要如何提及,


    想自己以前還真是向他傳達過一些不大正經的暗示,她正糾結要怎麽開口,穆瑢爽朗地笑起來,朝她揮揮手,


    “天色不早,我便迴去了,未然姐再見。”


    “哦,”她一愣,見對方往後走,臉上笑意純粹得亮眼,便也笑著揮手說:


    “再見。”


    見他的背影愈漸模糊,趙未然垂下眼,抬腳朝一旁幽僻的小徑走去。


    周遭空氣安靜下來,她一麵慢悠悠地走,一麵想著自己這些日子的決定是不是有些不太妥當?


    那時答應穆淵或許隻是一時心軟,今後的日子,真的要留在王府,與他這麽過下去麽?


    可她連自己對這個人是什麽感情都搞不清楚,搭上一輩子是不是有些太不明智了?


    往現實了說,與穆淵統一戰線,就意味著今後得要對付皇帝,長公主等人,稍不留意就有性命之虞,


    她本來是要規避風險,作壁上觀的,怎麽如今還往坑裏跳呢?


    可事到如今,真要毅然決然地走,又有些放心不下。


    突然感到心煩意亂,趙未然閉目揉了揉眉心,腳步加快,


    抬眸見迎麵走來道人影,她一時沒刹住腳,就與那人狠狠撞上,


    聽耳邊“哐當”一聲脆響。


    趙未然給撞得眼花,穩了穩神,才見自己撞上的,是方才交易場上,那得了白瓷花瓶的小胡子,


    他手中木匣子被撞掉在地上,木蓋翻開,裏間精美的瓷瓶滑出來半截,


    趙未然心頭一咯噔,


    這玩意兒要是給摔壞她就完了,那可是一萬兩啊,她砸鍋賣鐵也賠不起啊!


    還好東西沒壞,小胡子竟也沒計較,像趕著去做什麽事,壓根兒沒工夫搭理她,俯身將那瓷瓶匆匆忙忙塞進木匣,扭頭便走了。


    趙未然鬆了口氣,幸虧有驚無險,隻是那花瓶掉落的位置竟憑空多了什麽東西,


    是從瓶內掉出來,一張折起來的信紙。


    趙未然於是彎腰撿起,將那信紙翻開來了眼,瞧著上麵的字跡,瞳孔倏然一聚——短短十餘字,教人毛骨悚然!


    這時候,聽身後男人走遠的腳步聲漸漸停了下來,


    小胡子似乎察覺到什麽,低頭往那瓶口一探,原本焦急的臉色一沉,轉頭看著身後的女子,眼底立刻有了殺意,


    趙未然這會兒才明白,原來方才那場交易,他想要得到的東西並非瓷瓶本身,而是藏在瓶身裏間的這張信紙,


    她將信攥在手裏,感覺到腳步聲愈漸臨近了,


    男人大步走過來,此刻已然起了殺心,手掌握上別再腰間的一把匕首,恐嚇的聲音道:


    “交出來!”


    趙未然心知,因著這信上的內容,不管她看了還是沒看,斷然會被殺人滅口,腦子裏就一個念頭——跑!


    人流都聚集在交易場中,這無人問津的偏僻小徑,她喊破喉嚨求救想必也無人知曉,


    趙未然拔腿便跑,這時候渾身血氣往兩條腿上湧,想著往人多的地方跑,或許有機會脫身,


    然而她這細胳膊細腿又大病一場的身子哪裏跑得過一個大男人,沒跑多遠便有點兒上氣不接下氣,兩人距離很快拉近了。


    情急下方向一轉,趙未然憑借身形鑽進狹窄的通道,暫且擺脫對方,


    不想此人實在難纏,不假片刻便繞道又追了上來,


    趙未然這迴卻是跑進了死胡同,慌不擇路地翻窗,跳入一間堆滿草料的房屋之中,


    她踉蹌著站穩,感到手臂被什麽尖銳的東西鉤破了皮,有些痛,空氣中淡淡的血腥氣味彌散。


    穆淵是派了人保護她的,可她實在不喜歡走哪兒都被人看著,便一個人出門,沒讓衛殷跟著自己,卻沒想到今日竟會遇險。


    趙未然扶牆喘了兩口氣,這會兒渾身發涼,兩條腿已經完全沒有力氣了。


    草房中光線昏暗,塵沙飛揚,


    趙未然扇開鼻前嗆人的灰塵,抬腳邁了步,卻教棄置地上的一捆麻繩絆住腳,


    她還沒來得及掙開,便聽“砰”的一聲巨響,轉身就見一把雪亮的大刀破窗而入,筆直地朝她心口逼來,


    男人臉色陰狠,手中刀刃凜冽的鋒芒在她眸中一閃,


    完了……


    .


    “主上,到碭州境內了。”


    穆淵抬眸,遙遙看著遠處一座宮殿,


    此番率兵前來碭州,既是平叛,也是為了救一個人——穆疏瑤。


    前日長公主受邀到城中做客,實際卻是一場有來無迴的鴻門宴,被挾持當作人質,囚在宮殿之中。


    碭州刺史沈文興,早起了逆謀之心,在他眼中,新皇太過兇殘,遲早要成為禍國殃民的暴君,又尤其看不慣長公主這樣囂張跋扈,荒淫無度的禍害,


    想著既然這幫當權者一個個的惡積禍盈不知何為聖明,不如自己上去做皇帝。


    本想挾持公主,再鉗製皇帝,誰料長公主一早留有後手,見著這陣仗,還能麵不改色,不慌不忙地往椅背上一靠,


    “沈大人,”


    不知長公主死到臨頭如何還能這樣有恃無恐,見女子衝他一笑,唇角勾起一道輕蔑的弧度,


    “記得你女兒那位狀元夫君麽?”


    她徑自說下去,沈大人臉色越來越沉,在女子輕嘲的語氣中倒吸涼氣,


    原來他那予以重望的好女婿,居然是長公主後院中一個麵首!


    女婿是別的女人的玩物,心懷鬼胎私通外敵,簡直奇恥大辱!


    而這荒淫無度的長公主並非任人拿捏,坐以待斃的泛泛之輩,他實施計劃的同時,自家府邸早被公主的人包圍了!


    沈大人眥目盯著她,勢要將這奸惡的女人千刀萬剮,手中的刀都挨上公主纖白的細頸了,終究還是落下來,


    自己一家老小都在公主手中,怎麽敢輕舉妄動?


    見他這慫樣,長公主笑開了,總之也被囚禁著,愁眉苦臉不如找些樂子,權當是出遊,要沈刺史好酒好肉伺候,局勢就這麽僵持著,


    穆淵便是來破解此局的。


    “主上,”


    見著自家主子這心神不屬的模樣,身旁的侍從不由有些擔憂。


    穆淵攏起的眉心動了動,他不知怎的,心頭猝然掠過一席難安,


    莫非府中出事了?


    又覺恐怕是自己多想,壓下心頭的不安,淡淡道:“無礙。”


    駕馬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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