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衣玄裳金邊鑲嵌,廣袖垂卷;漢白玉佩古拙細膩,懸掛腰間;墨冠束發冕旒疏離,隻至額前;唇染丹朱色堪灼灼,赤痕繪眼;指尖金蔻一點暈染,薄妝妍豔。


    熏香沉厚,寬博悠遠,煙霧淺繞,擁簇高台,虞青塵已於其上靜立許久,隻為精準等到那最最恰宜的時刻,祭壇位於高台之上,高台則徑直插入青雲。


    山是名山,鍾靈毓秀,峰是好峰,隱約匯聚了接下來修界千年之氣數,高台顯眼如斯,卻窮盡千裏,僅有鶴影道各一立於其下,沉默等待著那場不知何時開始的祭禮。


    道人雪發,也終於及地,五千年壽限早在昨日便至,虞青塵當即窮盡餘力,也不過再續三日之期,靠著強行續來的壽數遠不及先前輕鬆,仲懷卿甚至沒有太多站立的力氣,需要倚著一顆柏樹,並以一尊者特製的法器才能夠算是容易的站立。


    本來有那生靈的幫助是要好一些的,然仲懷卿總對那生靈頗為不喜,能避則避,不能便無視了之,何況幫助。而小紙鶴嘛,即便已經懂事了那麽多,在麵對這樣重要的事情時,仲懷卿也不怎麽敢於依賴。


    高台雖高,雲霧縱緲,還擋不住身懷異術者的視線,仰望祭壇前的虞青塵,自能做到纖毫畢現。


    麵東而迎陽,當光線跳躍了微不可查的距離後,虞青塵便已經上了祭壇,這場天地祭祀,便是她所需要最重要亦是最後的祭祀,比起兩日前祭祀的還在沉眠不知何時能夠歸來恢複的諸神,儀式自會更加繁瑣莊重,祭品也會獻上的有所不同。


    仲懷卿第一次見到了虞青塵起舞的模樣,他倒是為虞青塵舞過幾次,有劍舞,有戈舞,也有其它。得尊者琴瑟配奏,引以為樂事之一,卻也從不曾開口延請尊者,隻覺得張口便是對尊者的輕浮褻瀆。


    尊者此刻的舞,其實也與尋常舞蹈截然不同,緩慢而尊貴,神聖且肅穆,明明每一個動作都美到了極致,第一時間升起的卻不是讚歎,而是順從欽服。


    然後才能夠從敬攝狂熱中脫離,看衣袂飄卷,迴雲留雪,看魚裳徐綻,未盛即斂。


    束腰雪白,折柳拂風;皓腕翻轉,袖袍漸覆;


    唇噙密語,歌謠謎幽;指吐蘭馥,白蕊金勾;


    垂簾緩曳,參差星宿;裾擺曼舒,藤野席滋。


    其後風雲匯聚,寰宇澄清,星月匯於白晝,靈氣化為龍吸水倒卷,金芒成蝶,悠然無礙,舉蒼穹偉力而悉歸於一人,招滄海波瀾以為觀禮之襯,天籟低鳴迤邐,身姿宛轉間,自生泠然威儀。


    止時萬物同寂,異象徐消,唯有金蝶寰宇如舊,頓而屈膝,四番叩首,眼瞼低垂,丹痕印嬌,朱唇張合,貝齒閉啟,言談偉聲,不予聽聞。


    屈膝時天地為之震顫,地動千裏,三番始畢,山崩石滾,喬木夭折,禱誦時雷霆震怒,烏雲齊聚華蓋百裏,有電光烏色,引而不發。


    虞青塵不為所動,眼眸寧澈,仰觀半晌,見一切依舊,垂首及地,風儀迤邐矜清,縱俯伏跪拜,傲骨風姿,不見折損半分。


    一字一頓,擇先前要點而重,不同於先時唯天地可聞,言音縈繞,滿山得知。


    “願以淩崖此身身軀修為,泰半功德為祭,所餘信仰為禮,換得吾魂魄輪迴之能,即時煙消此世之贈,縱魂有殘缺,亦無所悔。”


    烏色雷霆終於重重落下,虛空崩裂,虞青塵不躲不閉,脊如竹柏,眸淨如洗,落到的卻是祭壇外,高台上,將著不過是方圓數十丈的小台子,生生劈掉了半邊。


    仲懷卿早在虞青塵跪落的時候心就一揪一揪的抽痛,等親眼見到那道雷霆劈下,又即使氣息與他無幹涉亦是被其震懾,他隻是軀體虛弱,靈力還在,但隻覺得就是餘波亦是無能反抗,雷霆落下,冷汗滿襟。


    抬手揩去唇邊血漬,即便在今時今日也難免唇溢苦笑,自己和尊者的距離,從未拉開過啊。


    換做是他敢於祈求祭祀,便是傾盡天下奇珍,隻求尊者此世消散,怕也是毫無餘地當即飛灰,何來的能令天地為之糾結不舍,更遑論憑借身上的修為功德,便教這些統統化為值得且有餘了。


    僵持了許久,方自天外傳來了一個“準”


    紅雨漫天如血,墜落下來真的是山也通紅,水也通紅,奇異的是草木生靈則最多濺上幾滴紅露,此外不染分毫,天泣地裂,而無一蟲芥傷喪。


    用廣袖掩麵,感覺著修為的一點點散去,又釋然放下,乘著還有餘力,將自己將去,往後有弟秉承崖之號,繼其誌傳遍天下凡知曉淩崖的生靈。


    黑影沉默不語,緊緊攬著哭到暈厥的小紙鶴,堵耳閉目使彼滿足不聞不看之願,仲懷卿從祭禮結束就離開了依靠的鬆柏,忘卻了術法,跌跌撞撞的向著高台跑去。


    上一次祭祀神靈求的是若有魂魄,能魂魄完整,與仲懷卿許三世姻緣,付出的是這些年大半匯聚虞青塵身上的信仰,她平素從來用不上這些,隻是對於諸神迴歸至關重要,剝去時不像現在每一分衰弱都觸目驚心的明顯,若不細觀即使是仲懷卿也什麽都看不出來。


    他知道既然允諾了,看此形勢隻要淩崖不反悔就不會有任何多餘的時間,隻盼著淩崖離去前同他離得更近一點嗎,親眼看到一切到底是有些不同的,他現在就隻希望淩崖可以活下去,哪怕將來可能選了旁人也好。


    隻是淩崖都到了這一步,都盼了那麽久,怎麽可能後悔。


    唾棄自己曾經那自私的想法,劇痛從心胸升起直抵五髒四肢,無力的墜到在地上,又恨自己情緒過於脆弱,脆弱到不合時宜的便倒在了本該疾跑的地上。


    腿一時半會是不會用了,索性用手一點點前進,才爬了沒兩步,就感覺身體一輕已經移到了高台頂上尚且完好的另一邊。


    在修為迴歸天地的時刻用出了術法,靈力的湧動就更快了一些,唇色即便難得有胭脂遮掩也是肉眼可見的慘敗了些,虞青塵抑製不住的低咳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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