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絕在片場等了很久。


    他來的頗為匆忙,沒有帶書,也不打算玩手機,就靜靜地看著他們一條接著一條的拍下去。


    戚麟隻來得及和他匆匆寒暄幾分鍾,為了劇組整體的進度,時間一到又和白憑迴到了鏡頭前。


    時間一點點的推移,逐漸到了淩晨。


    戚麟表演的時候很專心,甚至連中場休息的時候都沒有再看江絕一眼,隻停留在場中和大家過台詞。


    聚光燈把這裏打亮的猶如白晝,棚外大雪紛飛不休不止,棚內春光正暖行人如織。


    江絕就隱匿在一眾場務之中,無聲地陪伴著他們直到後半夜收工。


    戚麟等終於換完衣服出了戲,已經疲憊的說不出話來了。


    為了電影效果,他每一幕在拍攝時可能都要不斷重複不斷找感覺,在終於能收工休息的時候已經接近失語了。


    他擦幹滿身的汗,換好幹淨的衣服,一推開門就看見了坐在旁邊長椅的江絕。


    後者在看到他時忍不住笑了起來,遞了一杯熱可可給他防寒。


    司機已經等在了不遠處,隨時可以帶著他們迴酒店休息。


    “要不要一起走迴去”戚麟突然道“外麵在下雪哎。”


    江絕想了想,把毛線帽戴好,點了點頭。


    他們仍舊不敢在公眾麵前手牽著手,但能夠一起踩著積雪走一程,也頗為不易了。


    路燈下光線昏黃,雪已經堆積的頗厚,踩上去會有鬆軟的嘎吱聲。


    他們兩慢慢悠悠的往迴走著,任由一路的飛雪打著轉在身側盤旋,有時候踩空了才會拉對方一把,但很快又把手收迴去。


    這是個頗為寂寥的深夜,似乎一切都變了模樣。


    “看那。”戚麟腳步一頓,指了指遠方一個漆黑一片的點。


    “那是白鸞城”江絕下意識道“大家都走了啊。”


    他在這裏的時候,那裏還有好些人扛著設備道具進進出出、鳥兒在森綠的樹蔭間啁啾不停,如今那片宮城已經隱如黑暗,半點燈光都沒有了。


    曾經的繁華與春意也全都消失了。


    江絕站定了幾秒,轉頭看向戚麟“你有沒有覺得,時間就是這樣的。”


    大家都被這洪流裹挾,一路匆匆的相逢離別,不斷地遇到各種各樣的人或事,但終究還是會有分開的那一天。


    可是能夠遇到一個這樣的你,能夠和你在雪夜裏並肩前行一段路,哪怕以後要各自獨行,也實在彌足珍貴。


    戚麟摸了摸他冰涼的臉,神情柔和“這也是它遺憾而又美好的一部分,對嗎。”


    江絕遠遠地望著那重歸黑暗與寂靜的白鸞城,腦海裏又浮現起自己在夏日裏一邊背台詞一邊順著宮牆散步的時光。


    他看向路的前方,邁步繼續前行。


    “嗯。”


    等走迴酒店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兩點了。


    戚麟反而舍不得睡覺了。


    “我還帶了一樣東西過來。”江絕從兜裏摸出一個小盒子,遞給了他“看看這個”


    “咦是浴芭”戚麟眼睛亮了起來“一起嗎”


    “好啊。”


    浴缸裏開始放滾燙的熱水,他們坐在三角浴缸的兩側,一起把彩泥般的浴芭搓成碎粒撒進去。


    噴湧而下的熱水在濺出水花的那一刻,立刻激起泛著光彩的泡泡出來,而且伴隨著水流的不斷注入,顯然泡泡還越來越多。


    桔梗混雜著小蒼蘭的香氣也氤氳開來,沒等水放滿半缸水,那些一大團一大團跟雲朵似的泡泡幾乎快溢出浴缸。


    江絕在遇到他之前,喜歡薄荷的味道。


    清新而又冷淡,聞起來腦子裏沒有顏色。


    可自從戚麟闖進他的生活,開始和他共同經曆各種事情,在後台給他送了一大束翡翠色淡紫色的桔梗,生活裏好像也湧進來各種各樣的色彩。


    “快進來啊這水好燙”戚麟陷在浴缸裏,握著他的手把他扶進來“我本來還超困的,現在感覺精神的可以出去跑幾圈。”


    江絕小心地接觸著一池子的熱水,在坐下的那一刻被無數泡泡圍住“嘶”


    “是不是瞬間醒了”戚麟掬了一大把泡泡蹭到他臉上,又嗅了嗅胳膊“我聞起來好香啊。”


    “這裏麵加了植物精油,有助眠安神的作用。”江絕摸索著坐在了他的肩旁,舒服地歎了口氣“宿舍裏要是有這個就好了。”


    “那估計大家都會搶著睡宿舍了。”戚麟噗嗤笑道。


    他開始和他講自己在片場的故事,把大團的泡泡捏出各種形狀來,半是無奈半是好笑地吐槽各種事情。


    戚麟從來沒有演過,也沒有體驗過這樣的角色。


    oan的身份遊走在警察和罪犯之間,善惡觀和道德觀都是在不斷被衝擊著的。


    當他迴歸罪犯的身份,和那些人重新同流合汙的時候,整個人都好像在不受控製的墮落,連行事也在不受控製的往黑暗一麵靠攏。


    可當他穿上那身警察的製服,進入絕對秩序和光明的環境時,就仿佛一個滿身罪惡的人突然進入了教堂,開始不由自主地想要洗刷掉從內心到兩雙手的全部髒汙。


    白憑給戚麟特意租了一個小教堂,哪怕是在教堂的戲份已經全部拍完了,也可以讓他一個人坐在教堂的長椅上適應角色和身份。


    後來戚麟自己都覺得,坐在教堂裏的不是他自己,而是那個活在矛盾與渴望中的雙麵人。


    “我以前覺得,演電影是一種自我價值的實現,”戚麟陷在泡泡和熱水裏,慢慢道“可越進入角色,去體驗他們的情感和人生,我越覺得這也是一種道。”


    向眾生展現悲歡離合,給他們撕裂開光明與黑暗,讓他們能夠看見無數種活著的方式,與人在不同情況下的最終選擇。


    這是何其神聖又有使命感的工作。


    “有時候我自己演著演著,都覺得自己也陷進了迷失裏就好像看不見善惡的界限了一樣。”戚麟深唿吸道“然後我再走進那純白的教堂,去看耶穌的神像。”


    有那麽一刻,連他自己都在渴望著被救贖。


    他直起身子,看向半眯著眼睛的江絕“如果商業片都深刻如此你演過的那些話劇和電影,又會是怎樣的感覺”


    江絕睜開了眼睛,忽然道“戚麟。”


    “哎”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在交換著體驗對方的人生”


    戚麟認真的想了想,迴答道“我將來搞不好真的會為了體驗人生,去演話劇了哎。”


    他越來越迷戀這種感覺了。


    哪怕有無數鏡頭對著自己,哪怕場外站著好多人在觀察著他。


    可一旦進入角色,就好像擁有了全新的生命,以及全新的自由。


    當他是戚麟的時候,他要無時無刻注意言行,要如陶偶一般隨時笑著。


    可當他成為oan的時候,他就是市井裏浪蕩又不羈的飛賊,從來不用顧及其他人的眼光。


    這種抽離感真是讓人上癮。


    他們一起在被子裏談心到後半夜,又在片場裏度過了一整天,星期天一到,便擁抱告別,各奔東西。


    一個周末過得是那樣的快,當飛機再次在時都機場落地時,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江絕迴到了時戲院,跟開著保姆車的汲汲揮手告別,轉身上了四樓。


    在404的房間門口,有個男孩正靠在牆邊玩手機,在看見他時愣了下,露出大大的笑容來。


    “江絕”


    他染了深栗色的短發,眼睛又大又圓,有種精靈般活潑又出挑的感覺。


    他的穿衣風格和江絕戚麟都不一樣外套用了大膽的撞色拚接,手上的一串金屬環和戒指都亮閃閃的。


    江絕在看向他的時候,意識到有好幾個女生湊在不遠處,連手機都掏出來了。


    她們拍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個男生。


    “我是大一新生林久光。”小偶像拎起手中的小點心,笑眯眯地歪著頭看向他“之前拍過四五部電視劇,也演過電影的小配角。”


    “你演的越羽實在是太驚豔了我在電影院刷了好幾遍。”


    “謝謝。”江絕靠近了房間門口,意識到門口那些散亂的禮物都被他收拾整理好了。


    “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嗎”林久光把小禮物捧到了他的麵前。


    芒果芝士班戟看起來光滑q彈,正散著若有似無的甜潤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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