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你……怎麽了?”


    窗外海風吹蕩著碎花的窗簾,屋內的氣溫漸漸冷卻。


    男人本認為自己應該是個很涼薄的人,但不知是受到了主人格的影響,還是因為曹艾青本就在“賀天然”這個人的生命中占據著一個很特殊的位置,所以姑娘此刻淚水像化為銀針一般,一滴一滴紮在賀天然的心房。


    而最令他感到痛苦的是,他不知道要怎麽去安慰……


    直起身子,將腰下的枕頭貼在背後,整個人靠在床頭,隨後拉了拉姑娘肩後的被褥,這個動作使得對方如同一隻受驚的小貓,貼緊在男人胸膛。


    “是……因為工作的事嗎?”


    男人笨拙地開口,女友沒有迴應,他艱難地咽了咽口水,認命般追問了一句:


    “是……因為我嗎?”


    這句話似乎終於觸動了女人的某根心弦,她抬頭淚眼婆娑,朦朧中想把男人看個真切,但興許是淚水太重,她再次垂下眸,嗓音低緩又黯然道:


    “天然……最近的一些事情……讓我很不安,你的事業越做越大,也在漸漸完成自己的電影夢想,我本來應該為你感到高興的……但……我好像……越來越不懂你了……”


    這句話宛如一句重錘,將此前賀天然所有關於曖昧的臆想轟得煙消雲散。


    是了,作為賀天然最親近的人,曹艾青如何察覺不出愛人身上發生的變化呢?


    與「少年」人格相較,「作家」人格過於理性與陰鷙,他從未對誰交付過真心,但偏偏感情一事,又非全然的理性能夠去度量,所以在當下這一刻,他竟也生出前者一般想要逃避的念頭來。


    賀天然發現,每當這種時刻,他的內心裏總能產生另一麵的人格來幫助他麵對,「少年」麵對成年人的世界時產生了「作者」,「作者」在麵對溫涼時也曾短暫的走出陰影,出現了能夠在台前遊刃有餘的「主唱」。


    可在今天,在兩人肉體依偎的此時此刻,賀天然即便心中愁腸百轉,但他內心卻沒有任何可以抵擋住這份淚水的東西與答案。


    所以,比起至今為止出現在賀天然身上的三個人格麵對溫涼時各自不一的態度,內心複雜;而賀天然在麵對曹艾青時,他的所有人格,竟是處於同一種茫然無措的狀態……


    但他仍不死心,仍想憑借現在這樣的一個自己,去走進這個女人的內心。


    “是因為早上叔叔問我結婚的事,我沒迴答好?艾青……我……”


    “不是的,我們很早就討論過這件事了,你忘了嗎,天然?”


    男人僻重就輕,“那……那是我們最近一直疏於聯絡?最近我確實是冷落了你……”


    “天然,你知道的,我們異國四年都挨過來了,我是不會為了現在這短短分離的一旬時光而感到不安的啊……”


    男人內心隻剩下慌亂與急切,他好像很迫切地想要證明對曹艾青的愛,完全忽略掉了現在他說的越多,錯的越多:


    “那……那你又怎麽說越來越不懂我了呢?我明明……我明明都是按你喜歡的來做的啊……我……”


    正當賀天然的神智變得愈發淩亂與糾結時,他的眉梢被什麽微涼的東西所溫柔撫過,這讓他一下止住了震顫著想要解釋的喉頭。


    窗外月光如水,溫柔地如同女孩撫摩過他臉頰的指尖。


    “天然,你什麽時候……變得連對我,都沒辦法保持誠實了呢?”


    一語驚雷,她輕輕的一句話讓男人心神震蕩,女人的手指劃過男人臉上的的弧線與棱角,她的淚水遮蓋了視線,到了最後,女人索性將半邊的耳朵與臉頰貼於男人的胸膛心髒。


    姑娘的五指如盲人摸象一般的動作是那麽令人神傷,她曾是無比的熟悉身邊的這個男人,那是從前即便遠隔重洋萬裏的距離,都不曾變得陌生的人。


    可現在,他們愈發近了,感覺卻又如此生疏。


    “天然,你一直都很聰明,從前靠近你的人把你當成資源、當成樂子、上了大學後你逐漸醒事,有人開始把你當成暗戀對象,帥氣的學長和白月光,但這些事都不重要,這些人也不重要。


    我總覺得這世上應該會有一個人出現把你放在「愛人」的這個位置上。


    我說的不是靈魂還未碰麵,吃兩頓飯就可以上床的那種戀人;不是覺得對方不符合自己預期就能立刻換人吃飯的對象。


    更不是被身高外貌家境數據嚴格篩選出的體麵另一半……


    是……愛人。


    是真心愛戴對方站在高處的樣子,也無條件包容承接對方的落魄,是我聽你講起你不太美妙的童年故事,都會覺得我應該在你身邊,哪怕我當時也年幼,什麽都做不了,但也許我能在你抬起袖子擦眼淚的時候,給你帶來一顆糖的這麽一個人。


    我以為……這個人會永遠是我,而你正巧也是這麽認定的。


    但……這好像是我一廂情願了,我好沒用,一直都沒有察覺到現在的你,好像早就不需要這麽一個人了……”


    感覺到臉上的手掌輕微的顫抖著,男人緩緩握住了曹艾青的手,力氣一點一點加大。


    “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麽?”


    半晌,女孩的嗓音從男人的心上響起:


    “餘鬧秋……前幾天……聯係了我。”


    ……


    ……


    2030年9月1日,珠光巷,butterfly心理診療所。


    心理檔案上,「作者」人格的複述到此為止,賀天然從這些字裏行間裏感受到了一種無力挽迴的絕望,他的耳邊,響起略帶擔憂的嗓音:


    “抱歉天然哥,但那天你對我做的那些事,說出的那些話,實在讓我無法介懷,我把這些事告訴艾青姐,也是想保護我自己……”


    他抬起頭,用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注視著餘鬧秋,盡管那天在辦公室的情景在檔案上並沒有加注任何心理活動的描寫,但直覺告訴他,這件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


    他壓製著內心巨大的悲傷與忿怒,一字一頓,直白點破:“難道……你、不、是、在、挑、撥?!”


    麵對賀天然的質問,餘鬧秋除了必要的關心,就隻有平靜,這種狀態似乎彰顯出了她的某種職業本能,


    “天然哥,你先冷靜一下,你可以自己先想一想,這件事情你如今複盤,你……或者說是你的「作家」人格,才是罪魁禍首,那天你對我的舉動,我想換成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無動於衷,退一步講,你認為我是有意挑撥你跟艾青姐的關係也好,還是我為了保護自己采取的行動也好,無論哪一樣,都不是我需要去自辯的啊……


    在這件事中,天然,你才是不占理的那一個啊。”


    ……


    一個內心充滿了憤怒與悲傷的人,是無法進行太深度的思考的,而餘鬧秋這番話,無疑也占盡了所有的優勢與道理,令賀天然無言以對。


    見到男人漸漸沉默下來,他的身軀坐在椅子上,原本眼中帶有的情緒,如抽絲剝繭一般,一點點的消減隻剩下空洞,餘鬧秋柔聲安撫道:


    “也是我一時疏忽,不應該太早把這兩件事告訴你,現在很多事情都已經‘木已成舟’,無法挽迴,但天然,你現在不是清醒了嗎?我……我們身邊的人,都會陪你一同麵對的。”


    餘鬧秋說著伸出了手,握住對麵賀天然的無力的手掌,似是借力讓他振作。


    “我,對不起艾青……我……我對不起她……”


    無聲淚水劃過男人的麵頰,餘鬧秋的瞳孔中倒映出他脆弱的麵容,但這本應施以同情的情景下,女人的眼裏卻閃過一縷慍色。


    隨後,她慢慢地收迴了手,認出一個……看似安慰,但又綿裏藏針的一句話:


    “遲來的道歉沒有任何價值,天然,就算在那種情況下換成是清醒時的你,恐怕無計可施吧……”


    “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但這已經發生了,不是嗎?”


    賀天然低吼想要爭辯,「作家」人格那些種種的出格舉動,不是這個他會去做的,可餘鬧秋的一句反問,又讓他想要宣之於口的那些話變得無比蒼白。


    他無法想象當艾青知道這些後,會難受到什麽程度,兩人相識近十載終於從相識相知走到了相戀,男人不甘心,艾青她肯定也……


    等等……


    當脫離了自己的悲傷,轉而為昔日愛人神傷不已時,賀天然忽然是想到了些什麽……


    他的手顫巍巍地重新打開了平板,再一次審視起那些由「作家」人格複述出來的經曆,企圖從那些字裏行間裏揪出些蛛絲馬跡來證明他在上一秒,萌生出的一個想法……


    一個,隻有在賀天然與曹艾青之間,才能讀懂的心照不宣……


    對麵的餘鬧秋看著他的模樣,以為男人依舊在戀戀不舍的舔舐著悲傷,這令她心下不快,但並未去幹擾,直至沉默了數分鍾的男人,再次問出一個重要的問題來:


    “孩子……是……艾青的?”


    該來的總是迴來,麵對這個問題餘鬧秋先是情緒複雜地望了一眼窗外的霓虹,她長舒了一口氣,隨後才重新正視眼前的男人,沉聲道:


    “「作者」沒有說明你們當晚是否發生過親密關係,不過從當時複述的內容判斷,就算發生過也並不意外,戀人之間想要通過親密關係來彌補彼此的感情關係是一種很正常的心理現象,即便數據證明通過這種行為來挽迴感情的成功率並不高……”


    “我問你,孩子是不是她的!”


    “……不是。”


    賀天然突兀打斷了餘鬧秋近乎於貶低說教般的冗長說辭,而答案,女人倒也給得直白。


    在餘鬧秋的設想中,男人應該再一次追問孩子的事,可見賀天然的表情從一開始的悲傷憤慨,一點點地轉變成了一種怪異,費解的模樣,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平板上的檔案內容,這使的女人試探著問道:


    “你……看出了什麽不一樣嗎?”


    幾秒後,男人搖了搖頭,放下東西,苦澀自嘲:


    “沒有……我隻是……我隻是實在想不出,我的孩子……除了艾青之外,還能是誰的……”


    他當然想不出孩子的母親會是誰。


    因為現在他的整個大腦都在全速運轉,思考著一件事,那就是這件由「作者」人格複述的情景,有著極大的可能是——假的,或者特意隱瞞了什麽。


    男人的依據很簡單,將近十年的關係,讓賀天然了解曹艾青的程度近於對方了解自己一樣。


    曹艾青啊,那是連自己母親白聞玉這樣的女人都挑不出一點錯的姑娘,在大學時代因為跟薑惜兮的錯誤,就讓自己苦等了三年,歸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一次上海,從此溫涼對自己敬而遠之……


    這麽一個女人,就因為分離了一旬的時光,到了晚上會哭哭啼啼爬上床,對著自己說——


    她好沒用?


    若非內容如此,否則賀天然是斷然想象不出如此畫麵的。


    艾青自有她的內韌與溫柔如水的地方,但肯定不是在那樣的環境之下。


    這是賀天然的篤定,是對自己「愛人」的篤定,也是曹艾青身上,令賀天然最為之愛慕與欣賞的部分。


    所以,「作者」對餘鬧秋撒了謊……


    為什麽?


    秉持著這份謹慎的態度,方才賀天然沒將心中的這份推測和盤托出,隻是在這般心念電轉之間,亦沒有多餘的時間讓他繼續思考,因為接下來的一句話,又使他陷入到了另一個更大的話題旋渦當中。


    “天然……”


    “嗯?”


    餘鬧秋眉目溫潤,她顯得了幾分局促與緊張,可看向賀天然的眼神,又多出了幾分柔情:


    “孩子……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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