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林家府邸,所用時間其實並不多,九思到了自己居住的房屋之時,天還未曾擦亮。他亦有些慶幸,自己有單獨的住處,不然若是所住之處有其他的同伴,眼下,見他這般渾身是血,隻怕當真是要鬧出不小的動靜才是。


    林妙之上次所給的藥物並未用完,隻是眼下也不得用了,那是活血化瘀之物,而九思眼下,是得要止血。


    沒有藥,便隻得用布帶纏裹傷口止血,而那初到粲陽城用林妙之給的散銀買來的白色杭綢直裰,很顯然亦是不能要了,且不說上麵染滿了鮮血,就說是到大刀劃出的口子,也是沒辦法補救了。既是不能要了,九思便順著直裰上被劃開的口子用力一扯,撕成布條,束在簡單清洗過的傷口之上。


    撐到此時,九思已然力竭,別的,暫且也再顧不得那般多了。他將那染血的白色杭綢直裰扔在床榻之下的木盆之中,躺上了床榻,而身子碰到床榻的一瞬,便失了意識。


    “在幹甚呢,小思?又在打坐了?”


    打坐中的男子抬起頭來,望向款步走來的男子。隻見那正走來的男子身材高挑,五官精致,日光順著他光潔的鼻梁而下,眸中一片誠明之色。


    打坐的男子看清了來人,便又垂目,道:“莫問師兄,你別叫我小思了。”


    “哦?”莫問停下腳步,順著他的身側,也盤腿坐了下來,道:“不叫小思,那我要叫你莫思?”


    被喚作莫思的男子亦是不願:“不可。莫思聽起來,豈非更像女子?”


    莫問一笑,大手一抬,在莫思的頭上摸了摸,複問道:“那你要我叫你什麽?”


    “師父親授徒兒有四,我又排行最末,不若便喚我小四罷。”


    “哈”莫問一笑,道:“好,從起以後,便喚你小四。”


    莫思這才抬起了頭,迎著莫問笑了笑,一對玄月眉加上一雙鳳眼,顯得格外好看。


    “咳”九思猛然從床上坐起,似是將將順迴了氣,悶聲咳了一下,雖已坐定,心中卻是久久不能平複。


    他方才做夢了。而夢境之中,有一個叫莫問的男子,而被莫問喚作“莫思”的男子抬頭笑起來的那一瞬,九思就醒了。因為那張臉和他九思,是一模一樣的。隻是夢中的那張臉,是有些稚嫩的,總歸比他眼下年歲,要小上些許。


    夢境中那個叫莫思的男子是他九思嗎?為何那一日紅亭之中,他與林妙之初遇之時,他會脫口而出,他叫小四?


    難道與夢境中重合,那叫莫思卻又嫌這名字像是女子而要那叫莫問的男子叫他小四之人,就是他九思自己?這難道就是他遺忘的那段記憶九思伸手捂著腦袋,費力的想要想起著別的什麽,卻發覺隻是徒勞。還是什麽什麽都想不起。


    莫問是誰?


    為何被他九思喚作師兄?


    他們的師父又是誰?


    是否就是那一日在茗香樓之中,在他腦中浮現的那白袍銀胡之人?


    而莫問喚他小思?這小思,很顯然並不是林妙之為他所取之名九思,而是莫思。莫思就是從前他的名字嗎?


    “當當當”九思心亂如麻,而摳門之聲,亦在此刻響起。


    九思蹙眉,起身下榻,行至門扇旁,又轉身迴到床榻邊緣,在被褥下取出折疊放好的林家府邸所發的奴仆衣物。至此,才複道門旁,將門扇推開,隨之看清了來人,雙眸一閃。


    “妙之。”


    來的人,正是林妙之無疑。從林妙之身後可見,日頭已然升了老高了,早已到了日中時分。


    “九思,方便讓我進去嗎?”林妙之雙手皆背在後,頭一歪,雙腮帶微微桃色,笑的明媚。


    這府邸,就是林家的,在林妙之的家中,她想去哪裏都是可以的,而拋開這一條,九思亦是欣喜林妙之能來此的。


    “自然方便。”九思點點頭,向後退了數步,迎林妙之進來。


    林妙之聞此,靈動的眼眸眨了眨,走了進去,又巧妙的一轉身子,背在身後的雙手還是不叫九思看了去。九思對此亦不予深究,隻是在林妙之入內之時,向內走了幾步,將床榻下的木盆踢進去些許。


    “那個”林妙之說話了。


    “恩?”


    “九思小翠她在養傷,所以所以我”林妙之垂目,不望著九思。


    九思一怔,隨之很快便勾唇淺笑。林妙之是林府小姐,想必是覺得如此登門,怕他心中覺得她有失閨閣女的矜持,才念念叨叨的說小翠在養傷,意在小翠來不了,隻有她能來。隻是在他九思心中,自然是希望林妙之來的。


    “妙之,你來此,我很高興。”九思並未說其他什麽,而是淺顯直白的說了一句他心底所想,亦是給林妙之眼下窘迫之境的解脫。


    誰知九思如此一說,林妙之羞的更是無地自容,低下頭去扭扭捏捏大半晌,才試探著從背後伸出手來,她手中拿的,是一件白色的銀絲暗紋長袍。


    “九思你穿白色甚是好看,今晨我出府去,見成衣鋪新掛出這件白色銀絲暗紋長袍,心想著你穿定是甚為好看,就買下來了。”林妙之道。


    九思眼波一閃,林妙之當真是玲瓏心思,處處為他著想,就連看見了衣物,都想要為他置辦,心弦一動,迴想前些日子的種種,他又何嚐不是在看見些事物之時無時無刻的不在念著她?而眼下昨夜入霸王幫會後,他身上的那件杭綢直裰已然是再穿不得,這白色銀絲暗紋長袍,自是來的正是時候。


    林妙之見九思此間並未開口言語,臉便是又紅上了一層,頭垂的更低了,聲音細若哼嚀的道:“九思府邸發的那些衣物,都不稱你,我我就沒讓他們給你送來,所以才給你置辦了這白色銀絲暗紋長袍。”


    九思點點頭,目光柔的含水,抬手接下那白色銀絲暗紋長袍,輕聲道:“多謝,我定日日穿著。”


    “恩”林妙之點點頭,卻又像是猛然間記起了什麽,連忙抬起頭來,道:“九思,有一件事我是今晨聽說的,方才竟是忘記告訴你了。”


    九思見林妙之頗為激動之色,麵部都起了潮紅,本身就明朗碩大的眼眸又瞪大了一圈,隻覺她似是這世間最為簡答的美好,便低眉淺笑道:“何事?”


    “關於霸王幫會之事!”林妙之道。


    九思一怔,隨即轉身,拿出房中早些置放好了的些許茶葉,用雙指輕撚揉搓後,放入茶壺之中,又取水衝泡,此間淡淡問道:“關於霸王幫會的何事?”


    林妙之順著一旁的檀木桌坐下,道:“九思你知道嗎,霸王幫會被滅了,這簡直是極好之事,以後,再不會有可憐的女子被掠走了。”她一邊說一邊笑著,那是從心而起的笑意,真實無比,似是為日後不再被喬六掠走的女子而趕到開懷。


    九思心中一暖,這一刻,隻覺得昨夜他做的那一切都是值得的,這一身的傷口,亦是值得的。


    “霸王幫會在粲陽城橫行數年,連官府都不曾敢治理,眼下竟是被滅了,如此,可謂是甚好之事。”九思道。


    “恩!”林妙之迴過頭來望向沏茶的九思,目光亮的宛若星璨,“我聽說,是有五個女子,深夜在官府擊鼓,隻道有一位黑衣少俠潛入了霸王幫會,解救了他們,而霸王幫會有大數的幫眾,都去劫鏢了”


    林妙之說的,都與九思昨夜料想好的,分毫不差。


    “這樣一來呢,反正喬六已死,官府自然是不懼怕剩下的那些幫眾的,他們亦早已痛恨霸王幫會多時了,於是直接就派了全數的官兵,連夜去了霸王幫會堵截,真的恰好正逢那些劫鏢的幫眾迴來。至此,霸王幫會也就滅了!”


    林妙之將雙肘支在檀木桌上,又用雙手托著雙腮,高高的木凳讓她的雙腳有些許懸空,她又輕微的晃動著腳丫,口中不住的念叨著:“不知這黑衣少俠會是誰呢,不過,一定是大好人不然怎麽會冒險去霸王幫會呢?聽那五個女子說,那個黑衣少俠也是受了些傷的也是啊,以一己之力殺掉那麽多幫眾,怎麽能不受傷呢也不知道他現下如何了,但好人,總是有好報的”


    九思心中猛然一跳,指骨分明的大手抬起,向前探去,想要揉一揉林妙之的青絲,卻還來不及碰到之時,見林妙之猛然抬頭朝她望來。九思的手指輕微顫了顫,又握了握,瞧瞧從她背後收迴。


    “九思,我聽說那五個女子在官府派兵去鎮壓霸王幫會之時,竟是碰上了一個男子,並且給了她們許多銀錢,讓她們日後好生過活。”林妙之道:“我猜,那人定然是九思你救下的勾埠衛,沒想到你當時說昨晚就會得救,竟真的如此,若不是你從不穿黑衣,而且眼下瞧起來也沒有受傷,我倒是要懷疑,那個黑衣少俠是不是你呢!”她說完自己便先笑了起來,又道:“九思,你快告訴我,你是如何知曉昨晚還會少俠去相救的?”


    “我初到粲陽城,如何知曉那般多?那不過是我猜的罷了,我還當他會用銀票換所有女子贖身。”九思說著,端起了麵前將將沏好的茶,輕抿了一口。


    “也是。”林妙之竟隨之就認真的點點頭,信了九思說的話。“真的替那些女子開心,希望那個黑衣少俠能一直待在粲陽城,這樣,就能保護粲陽城中的女子了,以後定不會再有什麽惡人了。”


    林妙之所言乃是分外的天真,她思考事情亦永遠都是那麽簡單。可九思現下,隻想她能夠永保這份天真無邪。這世間的三千繁華,都不敵她迴眸一笑無暇。


    妙之,黑衣少俠是假的,我想護你一世安穩,是真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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