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縹緲,東方泛白,長安王府之中依舊一片靜寂,醒來之人很少。隻是司凜夜卻是起的很早,昨日他說過的,要擇時再去囹水院看望秦修染,卻是拖到了今日,所以晨光破曉,他便是隻身前往囹水院。


    囹水院中也是寂靜的,並無人似他司凜夜這般早起。司凜夜嘴角輕勾,心中想了下秦修染正在睡著的樣子,不知他在夢中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神情?這麽想著想著,司凜夜也顧不得其他,提步走進囹水院,卻又一愣,廂房的門扇,是開著的。


    廂房的門扇隨著從院門處吹過的穿堂風輕微的扇合,司凜夜的目光極為輕易的便穿過整個廂房,很顯然,裏麵是沒有秦修染的。


    心忽而揪起,不知秦修染何在,環繞四顧,忽而高聲喚道:“秦修染!”


    接著很快便傳來一聲細碎的驚唿,隨之一道雪白的身影從院中樹木頂端墜落。


    雪白的袖袍隨下落帶起的風翻飛,烏黑墨發也時不時遮擋住有些避世疏遠的眼眸,司凜夜抬頭一望,一個閃身又向上一躍,二人身影重疊,減慢了墜落的速度,宛若隨風飄落的兩片葉子,緊緊的貼合在一起。


    秦修染的眼瞼眨了眨,有些怔然的望著司凜夜,分毫不動,似乎是方才被驚的不輕。其實司凜夜也驚嚇非常,那顆樹長的極高,若是方才秦修染就那般摔落,怕是準沒個好的。


    “你作甚?囹水院的床睡的可是不舒坦?竟是跑到樹上去睡了。”司凜夜的話方一出口便後悔了,其實他隻是擔心,又加上一種後怕的心悸,想質問他為何跑到那高高樹尖之上,可他一開口,腦中想的便都不做數了,出口竟是如此。


    好在秦修染並未因此不悅,而是似被司凜夜嚇了一跳從樹頂跌落還未緩過來一般,怔然幾息才挪動身子,又好似忽而憶起什麽來,急忙朝手心望去。他一望,也惹的司凜夜隨之望去,便見他手心中賺著一朵花,說也奇怪,他從未見過那種花,十分嬌小柔弱的花瓣竟然是墨色的,卻又不覺中讓人覺香氣撩人,但若是專心去嗅,便是什麽味道都沒有。


    “這是什麽花?”司凜夜問道,若非記錯,他從未見過這種花。


    “墨雪。”秦修染的聲音低微。


    “墨雪?”司凜夜重複著問了一句,忽而想起,這囹水院中的樹木,乃是別地進獻給了孟青玄,孟青玄又賞給了長安王府的。整個長安城中,就僅此一棵。


    “這樹,名喚墨枯。隻因它樹幹漆黑,枝葉墨色,就似是枯萎了一般。它開出的花,隻有在太陽尚未升起之時才可采摘,若是待日出,這花朵便會消失而去,故而喚‘墨雪’。”秦修染說話的時候眸色亮亮的,似是暗藏星璀,引得司凜夜癡了神,都忘了問他是如何知曉這些。


    隻聽秦修染又道:“原以為墨枯在此地不得見,竟不想在此處巧遇,也算是一大幸事。”


    聽此司凜夜問道:“何來幸事之說?”


    秦修染卻是不答了,眼眸中似是有光,轉身朝廂房之中走去,司凜夜也隻是微蹙眉,跟了進去。總歸秦修染一向如此,不答,也沒甚可來的在意。


    長安王府的囹水院一直空置,廂房之中更是不會有人,所以司凜夜也並未曾來過此地幾次,這下一進了廂房,倒覺得跟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樣。廂房之中除了與別院中差不多的陳設以外,有暗香浮動,卻與凝香閣中香味不同,也並未似其他香料的香甜之氣,相反倒是有一種世味煮成茶的感覺,這香初聞起來是有些苦澀刺鼻的,但深吸幾口過後,卻又覺得比其他任何的香料都要耐聞上好些。就好似是秦修染,總是冰冷的拒人千裏,可若是日子久了,在他冷淡之中,似乎也是有些別的東西的。司凜夜想到此不禁勾了勾唇角,他總是覺得,這幾日他與秦修染之間,多了些看不見摸不著,卻又揮之不去的微妙之意,那屬於秦修染的更深的東西嗬,莫慌,他總是會了解清楚的。


    司凜夜圍繞廂房看了看,倒是也沒看出什麽被秦修染藏起東西的痕跡,索性也不去找了,便順著桌旁坐下,又嗅了幾下這暗想,心境平和了許多。但見秦修染從床下取出一個木盒來,司凜夜便下意識的望了幾眼,那木盒之中收放的全是曬幹了的花草,盒子一開,有濃鬱氣體湧出,倒說不上多好聞,但這些花草他是一樣也認不得的。


    “修染,這些是什麽?”


    “自然是風幹的花草。”秦修染道,隨手又取來一個香袋。


    司凜夜挑眉,又道:“你是要做香囊?”


    看著這亂七八糟的花草,與秦修染方才采來的墨雪,再加上這個香袋,想必是製香囊多些罷。其實司凜夜也隻是猜想,卻不料還真的猜了個正著。隻聽秦修染“恩”了一聲道:“是的,要做香囊。”


    司凜夜一愣,隨之輕笑兩聲,忽而來了興致,道:“怎麽?送本王的?”


    秦修染又“恩”了一聲,這讓司凜夜笑聲忽然止了,一副不可置信的望向他,卻見他從那一盒花草中抬起頭來,道:“是送給王爺的。”


    秦修染說完便又垂下頭去,拿起香袋,先是把墨雪放了進去,之後又拿起一旁的一支幹枯的花枝,放在鼻下手指左右晃動,輕嗅了嗅,之後又放下,拿起來一旁的一枝。他看起來萬分認真,可謂是一絲不苟,一盒花草在他鼻下過了一個來迴,時間已然過了良久,可他卻是半分倦怠也無有。司凜夜也不知秦修染到底是在作何,卻隨著他時不時輕微蹙眉又或者眉間愁容唇瓣輕抿而心頭突突的亂了套。


    一直到秦修染拉緊香袋上的線,白皙的手指握著香囊起身之時,司凜夜猛然間迴了神,接著感到腰肢有些酸麻,才知自己已然紋絲不動的盯著他看了幾個時辰。


    “這香囊,做好了?”


    “恩,好了。”秦修染道,隨即走到司凜夜的身側,在他頗為震驚的眼光中,摸上他腰間玉帶。


    “王爺。”秦修染的手指動了動。


    “這香囊,你務必貼身帶在身上。”秦修染的手指倒是也不多在司凜夜腰間停留,說話間便已脫手,向後退了幾步。司凜夜隻覺麵上有些潮熱,隨著秦修染的脫手垂目望去,隻見他的白玉腰帶之上,多了個香囊,正是方才秦修染親手製成的那一個。


    司凜夜第一次覺得詞窮,不知道如何言語,也弄不清心中翻湧不停的是什麽滋味,半晌才喃喃道:“...多謝,本王...會貼身帶著的。”


    秦修染笑了,但笑容卻很是清淺,一如深穀中的清風,“王爺不必言謝,這些,也不過都是為了我自己。”


    秦修染所言,這香囊不過是為了他自己,多餘的話卻是不再說了,這倒叫司凜夜好生納悶。眼見秦修染用手撐扶了一下腰,疲累之態淨顯,司凜夜也便不再多留了。


    修長的手指若有似無的撫過腰間香囊,唇角微勾,一種沒來由的喜悅由心而生,司凜夜道:“明日我們便離長安,你早些準備準備罷。”


    其實若要是司凜夜自己隻身前往,倒是也並不用帶甚的東西,隻是眼下是秦修染一同前往,他總覺得,秦修染是需要準備些東西的。而他司凜夜,也得迴去安排安排了。


    以往不過一匹快馬的事,眼下司凜夜命人準備了長安王府中最好的馬車;眼下及近夏日了,氣溫悶熱,又吩咐府內在出發前在馬車中放置冰盆;最後甚至是都備好了一把折傘,若是太過於燥熱,可以讓秦修染遮陽也是好的。


    總歸能想到的,司凜夜都事無巨細的安排好了,到了臨出發之時,見到秦修染的那一刻,他才覺得自己有些多此一舉。


    這一日的秦修染外帳竹青色紗袍,腰間同樣一條玉帶,上頭同樣係一隻香囊,他的發高高束起,整齊的箍進翡翠發冠之中,幹淨爽朗,比平時裏好似更為俊朗幾分。到處司凜夜才察覺,秦修染是與他一般無二正值俊朗之年的男子,不需要他所想的那些東西。若是有人這般對他司凜夜,哪怕是再好的心意,怕是他也不會開懷。此時秦修染距離司凜夜還是有些距離,但司凜夜已能見他雙手空空,什麽都沒帶。他原以為秦修染會帶上著什麽東西,眼下卻發覺,他什麽東西也沒帶。如此一來,倒顯得他司凜夜囉嗦繁雜了。其實這也是怪不得司凜夜的,他自幼接觸的不過都是些習武之人,皆是簡單粗暴的脾性,似秦修染這般的,他身邊還真是沒有。他眼下做的不過是他從前想對唐點杏做的,卻再也沒有機會做了的。


    司凜夜朝小金揮揮手,在他耳側輕言道:“快去把備好的折傘丟出去。”冰盆什麽的留著還有些用,但這折傘甚的,還是在秦修染到處瞧見之前,速速丟了去罷。


    一把精心準備好的折傘,被小金極快的一丟,從馬車之中滾向一旁。


    轉眼秦修染已然到了跟前,司凜夜望著他隻覺眼眶一跳。今日的秦修染,麵色看起來不佳,雖說他平日裏皮膚便極為白皙近乎蒼白,可今日他的麵色乃是全無血色的蒼白,連同唇瓣都似敷上了一層白粉,甚至還隱約透露著幾分蠟黃之色。


    “不可以不去嗎?”司凜夜正準備問秦修染身子是否不適,就聽聞他如此問道。


    “啊?”司凜夜一愣,“不去?修染,你是否是身子欠佳?可用傳喚郎中替你診治?”


    秦修染卻沒再說話,隻是露了個極為苦澀的微笑,先司凜夜一步上了馬車,又撩開車幔道:“王爺,還是快些出發罷。”


    司凜夜聞言,怔然幾息,隨後便上了馬車。今日的秦修染,不,是日日的秦修染,都讓他看不透,秦修染心中藏著的,到底是什麽事?眼下秦修染的況景實為不佳至極,哪怕他真的不去了,司凜夜也不會說甚,且說從一開始他也沒想要帶著他去,那日在囹水院說他要與孟灝煬相商要事,也無非是為了試探。隻是到了眼下,不僅是甚也未曾試探的出,反倒是迷霧更多了。


    這胡思亂想間,馬車已然行駛了約摸兩個時辰,眼下已安然停在了他們去的地方珍珠潭。


    珍珠潭不在長安城中,它在浮崗城與長安城的交界處。司凜夜亦不知為何要在此地,然此地卻是孟灝煬選的。司凜夜與孟灝煬同為親王,哪怕是拒絕不來也無人能奈何的了他什麽,隻是非來不可的目的,卻是孟青玄所言孟灝煬要反。若是思慮到處,司凜夜便更是想不清楚了,若說孟青玄真的不信他,便不會告知他孟灝煬要反且多留意,可若說孟青玄信他,又何必將秦修染安排在他身側?


    司凜夜側目望秦修染,隻覺萬分不解,這一切的不解,也全數都來源於眼前之人罷了。


    秦修染啊秦修染,你到底是何身份?


    “王爺,該下車了。”秦修染道,與此同時撩起車簾,欲先下馬車。


    司凜夜這才迴神,點了點頭,下了馬車。之後要車夫留在此地等候,前方的路已然無法通行馬車,而帶上車夫去見孟灝煬也不妥。


    好在珍珠潭的地勢是一路向下的,接連不斷地是下勢山路,不然司凜夜真的擔憂,秦修染那般慘白麵色能否過去。


    約摸又過將近一個時辰,司凜夜與孟灝煬相約的地點也就到了。珍珠潭之所以一路向下,是因為到底此地竟是一個盆地一般的巨大漩渦,從一旁懸泉飛落的瀑布擊打在石頭上宛若飛濺而起的珍珠,而這所有的珍珠都融合在下方的深灘之中,還真乃是珍珠潭。


    司凜夜一眼便望見珍珠潭一旁長相與孟青玄有三分相似之人,孟灝煬。其實他長得與孟青玄也不甚相同,相似分那三分,全部都源於那一雙長且細的眼眸。此時他見司凜夜與秦修染前來,眼眸很微妙的眯起,揚聲道:“長安王好雅致,還帶著友人呢。”


    司凜夜聞言眉峰高起,長臂一攬,將秦修染護在身後,一副抵擋之態。其實他與孟灝煬真的不熟,最少也是沒有這麽熟。孟灝煬此次約他究竟何事他眼下還是不知的,隻是不論何事,他都無所畏懼,他懼怕的,不過是秦修染會如何。畢竟秦修染眼下狀態已然越發不佳了。


    卻隻聽秦修染呢喃了句:“隻怕這山,是進來容易,出去難。”


    “你說什麽?”司凜夜迴頭而望,但見秦修染伸手向前推了一把,越過他護在身前的手,離孟灝煬近了許多。


    “在下不是什麽友人,若非說身份的話,那不過是長安王的人罷了。”秦修染這話說的意味不明,與此同時又饒有興味的望著孟灝煬,這不僅讓孟灝煬稀裏糊塗,更是讓司凜夜不明所以。


    “煬親王約王爺前來,在下自是要跟著的。隻是我與王爺到這珍珠潭一路跋涉,竟連一盞溫茶都無有嗎?”</p>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醉生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張茉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張茉兒並收藏醉生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