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草被送去望月宮後很是受用,陸允芍不再用荷葉衝泡茶水,而是用瓜爾佳漫霜送來的長生草泡茶喝,不僅分外喜茶水的味道,就連同飯菜食用的也比之前多,再配著太醫院所送來的進補藥物,兩三個月下來,她的氣色真真是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不僅臉色不再暗沉,就連同瘦弱的身子骨,都隨著日漸豐盈起來。


    如此一來,望月宮對於長生草的需求,也就越來越大。好在長生草並不是什麽罕見物件,再者說這草生長時間極長,從出芽到開花結果,幾乎一年四季都可見,采下嫩芽後又能一直存放,大抵也是因此才被喚作是長生草。因著這般原由,每每陸允芍用完了長生草,南榮湛便會再讓瓜爾佳漫霜送來些。後來因著深宮寂寞,瓜爾佳漫霜也便時常親自來送這長生草,日子久了,陸允芍與她竟是日益親近,常一同攀談些許。


    時光如梭,又分外靜宜,南榮湛倒真是覺得,悲苦日子總算到頭,人生迎來了曙光,他也相信,隨著陸允芍腹中孩兒的誕生,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與此同時,瓜爾佳漫霜的賢良淑德他也是看在了眼裏,原本厭棄之人,如今他在空閑之時也會去瞧上一瞧她。隻是對瓜爾佳漫霜,南榮湛有的也隻是這麵子上短淺的照拂,能給的也就是大商皇後的位置,其他的,全數都是隻為陸允芍與她腹中孩兒,分毫都不曾錯付。


    這一日廖金忠來報,三月前吩咐下去的樓閣,已然建成了。南榮湛得此消息便前往探查,宮中工匠手藝極佳,竟是將他所繪在宣紙上的圖案十等十的還原。


    南榮湛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朗聲而道:“賞!”


    這樓閣建成,眼下隻差...


    隨即吩咐下去:“傳令曲郡王,讓他擇日盡早入宮。”


    今日朝堂散的早,閣樓一事也已了,南榮湛便打算去望月宮瞧一瞧陸允芍。隻是方到宮門,便見瓜爾佳漫霜從中而出。


    瓜爾佳漫霜著一身淡粉色素裙,中規中矩,讓人不敢相信她便是從前那飛揚跋扈一身紅裙赤腳而來的諸湘國公主。她見南榮湛便柔柔一福:“臣妾參見皇上。”


    南榮湛點點頭,道:“起來罷,不必多禮。”


    瓜爾佳漫霜隨之站直了身子,道:“皇上是來瞧芍妹妹的嗎?臣妾聽聞望月宮的長生草又用盡了,今日便前來送上一些,方才出來,便正巧碰見皇上。”


    “恩,讓你受累了。”南榮湛道,眉毛輕蹙,隻覺瓜爾佳漫霜身上香氣撩人,卻又不是宮中常有佩香的味道。


    “臣妾不累。瞧著芍妹妹的身子日益大了起來,臣妾心中也是開懷...畢竟臣妾無福,不能為皇上開枝散葉。”瓜爾佳漫霜說著便低垂了頭。


    南榮湛見此也不再言語,再說難免二人會更尷尬。


    “那臣妾...便先行告退了。”瓜爾佳漫霜見南榮湛沉默,便又是一福後退下了。


    瓜爾佳漫霜側身而過之時,又是一陣香風繚繞,南榮湛吸了吸鼻嗅著,卻實在說不出這是什麽味道,雖說又香又甜,讓人聞了卻是覺得越發的沒精神。南榮湛甩了甩頭,走進宮門,直達殿中。


    陸允芍此刻正在平整的紅布上繡花,南榮湛朝門旁想要行禮的婢女修長的食指豎在唇間,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又揮了揮手,遣散了她們,輕步到了她身側,望向了紅布。


    紅布之上繡著點點小花,花朵是用明黃色絲線所繡,明黃明紅相稱的分外好看。陸允芍繡了會兒便察覺南榮湛在一旁站著了,卻也沒有迴頭,隻是淡淡的道了句:“你來了。”


    “恩。”南榮湛道,“這是在繡什麽,怎的不交給下人去做?”


    “我想著眼下無事,時光虛度,便給腹中孩兒繡個肚兜。”陸允芍道,說起腹中孩兒她眉目間都含笑。


    南榮湛則是眉宇一挑,道:“你如何知你腹中懷的就定是女兒?”


    陸允芍一怔,這下也不繡了,放下了手中絲線,道:“我不知腹中孩兒男女。”


    “既是不知,蝶兒你繡成花朵,若來日出生是個男兒,如何是好?”總不能讓堂堂皇子穿姑娘家的花朵在身罷。


    陸允芍垂目,纖手覆上已然明顯隆起的小腹,半晌後道:“總會有一個是女兒的。”


    這句話倒是讓南榮湛聽的愣了,半晌都沒明白過來是何意思,卻又覺得好似有那麽一絲苗頭能想明白了,便拉起陸允芍,與她對視,問道:“蝶兒,你此話之意難道是...”


    陸允芍點點頭,道:“今日晨起太醫前來診脈,說我腹中胎兒乃是雙生子。我想,這兩個孩兒中,總該會有一個孩兒是女兒罷。”


    南榮湛一時無話,甚至是找不到言語去描述此刻心情,隻是微張著嘴巴看看陸允芍,再看看她隆起的小腹。是啊,她明明才三月的身子,看起來卻是五月之身,原以為是保養過好所致,卻不料想竟是雙生子?!對南榮湛而言,陸允芍腹中孩兒乃是上蒼給他的禮物,而今日才發覺,這禮物是兩件大禮,又叫他如何不激動呢?


    “這般大的事,為何無人告訴我?”


    “今晨才得知,未來得及說罷了。”陸允芍道。


    南榮湛左右踱了幾步,雙手在一起遝著“啪啪”拍了兩下,高興的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忽而又慌忙扶著陸允芍坐下,道:“既是這麽重的身子,蝶兒你還是好生休養,這些東西你便不要再做了。”


    他的狂喜與茫然無措落在陸允芍的眼中,惹得她勾了勾唇角,隻是還來不及讓南榮湛多看上一會兒,就消散盡了。南榮湛是最喜歡看陸允芍笑的,從前是,現下是,以後的此生此世都是。隻是自從她入宮,她卻是再也沒有了笑顏,可自打有了這個孩兒,南榮湛發覺,陸允芍的心定了,似乎也接受了這一切,雖說不再似從前那般愛笑愛鬧,卻也會與他多說兩句,偶爾展露笑顏了。


    如此這般,陸允芍腹中的兩個孩兒,就變得越發的重要起來。


    之後不多時,廖金忠進殿,喚了句:“皇上。”隨之在他耳側說了些什麽。


    隻見南榮湛眼波一閃,又對陸允芍道:“蝶兒,眼下我有些事情,明日你早些梳整,我帶你去個地方。”


    長空萬裏,豔陽高照,秋風拂麵,乃是秋日中極好的天氣。


    南榮湛在已經建好的樓閣前負手而立,而他身後的樓閣,乃是如同他在魯國作為質子所居府邸旁的戲樓一般無二。原是三月前,他便在宣紙上畫下了此地,交於宮中工匠建造。


    曾經在魯國戲樓的日子,南榮湛已經記不大清楚了,總歸都是被那兩個魯國皇室的眼線明眼盯著,作出一副佯裝聽戲的模樣罷了。直到那一日,在戲樓之中遇到了曲浮笙,又如同最專業的細作一般,作出浪蕩之態,悄然的傳遞著一應事由。那是前十年間最激蕩人心風口浪尖之時,若是沒有曲浮笙,也就沒有這後來這一切事情,亦沒有今日的南榮湛。遂南榮湛登基之時,曲浮笙也被劃一疆封地,身份貴為郡王。


    之後陸允芍懷孕,南榮湛便想討她歡心,不僅是建成了與魯國一模一樣的戲樓,還喚來了那日在戲台之上唱戲之人陸允芍向他借腰間玉佩欲贖出的男扮女裝的曲浮笙。一樣的場景,一樣的人,所有的一切都在,南榮湛隻想讓陸允芍知道,其實該在的一直都在,他與她之間分毫未變,以後,也斷不會變。


    昨日南榮湛吩咐下去喚曲浮笙入宮,原本以為會有幾日,卻不料前去傳話宮人所傳甚為嚴重隻道讓他速速進宮,如此曲浮笙便是快馬加鞭,風塵仆仆而來。也是因此,廖金忠才會前去望月宮通稟南榮湛。


    思慮間便見金頂轎子已搖晃著前來,同行宮人也是望月宮常見之人,南榮湛便知是陸允芍來了,於是站定笑望直到陸允芍下轎,她今日所穿月白色如意裙,隆起的腹部把如意裙的褶子有幾處撐的都有些開了。他上前執起她的手,輕聲道:“進去罷。”


    陸允芍一看眼前的樓閣神色便變了,卻也沒有退卻,隨著南榮湛進去樓閣。


    樓閣之中有兩層,一層隻有戲台,而二層之上有一個精致小閣。此時陸允芍的眼波已開始有所顫抖,卻由著南榮湛將她扶上二樓小閣。


    南榮湛極為細心的扶著陸允芍坐在了小閣之中的太師椅之上,看她調整好了身姿,才也坐了下來,伸手打了個響指。


    閣樓之中開始響起樂曲,而後便是女裝扮相的曲浮笙從台後旋身而出,一開口,就是繞梁之聲:“聽他言嚇得我渾身是汗,十五載到今日才吐真言。原來是楊家將把名姓改換,他思家鄉想骨肉不得團圓。我這裏走向前再把禮見,尊一聲駙馬爺細聽咱言。早晚間休怪我言語怠慢,不知者不怪罪你的海量放寬”


    曲浮笙唱的,依舊是那一日他們三人在戲樓相逢之時所唱選段。


    一模一樣的人,一模一樣的地方,就連所唱戲曲都相同。


    陸允芍眸子開始強烈的顫抖,卻又見南榮湛握住了她的手,道:“蝶兒,我隻是想讓你知道,從前我所說的一切都還算數,我會用我的一生為你證明,有些事情,是不會變的。曾經有的一切,我都可以再給你。”


    他將她的手放在胸膛,那是她曾經用刀自裁又被他伸手拉過劃傷的地方,腰上所掛,是她送給他的用一錠黃金買來的瑪瑙之佩。“過往風塵我們誰都不提,眼下我與你相守,還有我們尚未出生的兩個孩兒,如此一生,我都是你一人的風哥哥。”


    陸允芍的眼眶忽而就濕了,胸膛都隨之起伏,又用手捂住嘴巴,卻依舊有細碎哭聲傳出。半晌,她抬眼望著南榮湛,道:“風哥哥...”


    陸允芍沒說同意不同意,卻隻喚了一句“風哥哥”,以此告訴南榮湛,她還在愛著他,她還是曾經那個願意舍棄一切跟他走的陸蝶兒。南榮湛眸色一閃,雙唇的熾熱將她的柔瓣含在口中。


    就算已然錯失太多的時光,眼下,亦然可以迴頭。如此,就算不得太晚。


    樓下曲浮笙的嗓音依舊不停,樓上二人相擁,原本一切都是如此恰到好處,美好的讓人不忍打擾,可變故總是說來就來,南榮湛隻覺懷中的陸允芍身子忽而就失了力,順著便從他的懷中滑下,他慌忙用力一固,不明所以的問了句:“蝶兒,你怎麽了?”


    可是卻是沒有迴答。


    南榮湛這才垂目向懷中之人望去,卻驚的險些跌坐在地。


    陸允芍月白色的如意裙,已被鮮血染紅!


    “蝶兒!”南榮湛一喚,沒能喚醒陸允芍,卻是讓曲浮笙的戲曲停了。


    曲浮笙自然也是看見了那月白色如意裙上紮眼的紅色,隨即也不問,立刻便一個翻身下了戲台,出去先讓人去請太醫前往望月宮,接著便見南榮湛抱起陸允芍急不可待的衝出這樓閣。


    陸允芍是商國皇宮之中唯一一個盛寵的皇妃,瓜爾佳漫霜的皇後都被她比之的形同虛設,自從她有了孩兒,南榮湛對她更是千嬌百寵,恨不得將天下所有好東西都給她,又同時分外謹慎的處理一切涉及她的事物。所有人都道,陸允芍的孩兒定然是能一出生便享大福的,卻沒人能料到,這孩兒竟會就這樣流掉了。


    南榮湛隻是呆愣著望著陸允芍,床榻上早已被她所流鮮血染紅,而流到最後所出的,是兩小塊將將出了些人形的血肉。


    望月宮的寢殿之中,跪滿了瑟瑟發抖的婢女與太醫,沒有人敢說一句話,空氣之中靜的恍若掉一根針都能聽得到。


    “朕的孩兒怎樣了?”南榮湛滿目血色,他分明已然望見那兩塊血肉,卻依舊是如此問著,當然,沒有人是敢迴答的。


    “朕問你們話!為何不答!”南榮湛喝道,聲音卻是極怒卻不大,就那般生生的壓抑著,似是怕驚了床榻之上還在昏迷之人。


    太醫院最位高權重的王老太醫哆哆嗦嗦的答道:“皇上...臣等...臣等實在...實在無力迴天啊...娘娘她,她已然小產了啊...”


    “胡謅!”南榮湛喝道,“廖金忠,掌嘴!”


    廖金忠點點頭,上前幾步,向王老太醫的臉上掄著巴掌。


    半晌,那王老太醫都快斷氣了,也沒等來殿中任何一人為他求情,卻又聽聞南榮湛道:“住手罷...”


    即使打死他,這孩子,也是迴不來了。


    人啊...嗬,總是要信命的。


    上天對他南榮湛,從不仁慈,從不。


    每次在他以為等到了所有之時,便又會讓他失去所有,無一例外。


    “你們先去開些藥來罷,不論怎樣,定要讓蝶兒康健。”


    “是...”殿中之人,如同獲得大赦,慌慌忙忙的逃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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