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允芍隨手扯下頭頂鳳冠,三千青絲盡散,就如同那日她在淺淺山丘上滾落,磕碎了玉冠之時,一般無二。可雖說模樣一般無二,心境,卻是斷然迴不到那時了。


    “南榮湛,你破我魯國,殺我父皇,屠盡我魯國子民,我陸允芍與你不共戴天,你休想將我困在商國,今日當著你商國萬千子民,你莫想再攔我分毫。”陸允芍甩袖,轉瞬竟是一把尖刀握在她的手中,“南榮湛,我報不了仇,甚至有你在我想死都不能,今日,我便要這一切都結束!”


    陸允芍揮袖之間尖刀隨血紅袖袍擺動,南榮湛身側也被護衛環繞保護,卻不料她根本不想殺他,她的刀刃晃了晃,竟是對準了她自己的脖頸!


    陸允芍知道以她之力分明殺不了南榮湛,報不了仇,卻選在這最萬眾矚目的地方一身孝服自盡,向天下人宣告她魯國公主即使亡國也絕不苟且偷生南榮湛這一刻才知曉,為何她會同意今日大婚,嗬他還以為是她還愛著他。


    接下來的情況讓人看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卻隻見分明是被眾護衛保護起來分南榮湛,十分輕易的便衝出那保護圈,抓住了陸允芍刺向脖頸的手。眾人似乎在此刻才想起,南榮湛從前在商國皇宮之中其實是學過武藝的,然又來不及多想什麽,就隻見陸允芍握著尖刀的手劃過南榮湛的胸膛,一時間明黃的龍袍被鮮血染紅。


    霎時間嘩然一片,不止近身侍衛,就連同祭台下的臣子們都想要蜂蛹而上,卻隻聽南榮湛喝令道:“退下!”


    “當!”陸允芍手中尖刀掉落在地,她似是不可置信般驚恐搖頭,眼淚充盈她的眼眶。“不不”


    南榮湛嘴角不合時宜的勾了勾,他知陸允芍並不想殺他,隻是因著二人方才體位太近,他拉過她握著尖刀的手,尖刀便劃過了他的胸膛。


    “蝶兒,你若想死,我陪你一起。”


    陸允芍怔然之時,南榮湛的身影驟然倒下,她的手朝前一抓,卻是沒能抓住,他倒下的身子已被近身侍衛接住。


    南榮湛倒下後,聲音不大,卻又毋庸置疑道:“護送皇後迴洗塵宮,若她出了任何意外”他的話頓了頓,似是已極度虛弱,“誅九族。”


    祭台之下再次嘩然一片,幾乎所有人都在說陸允芍乃是魯國公主,前朝餘孽,魅惑南榮湛隻為報仇;眾人皆道要將陸允芍當即除死,以免霍亂宮闈。


    就在場麵一時間雜亂之時,南榮宇站了出來,他登上了祭台喝道:“皇上的命令也敢不聽,爾等反了不成!送皇後娘娘迴洗塵宮!”


    南榮湛聽此,總算是鬆了口氣,失了意識。


    南榮湛再次醒來,是在永壽宮長信殿的床榻之上,他的衣衫已經被解去了,胸前纏著厚厚的棉布,看樣子傷口已然被處理過來。


    見他醒了,一旁的廖金忠急忙喚進殿外侯著的太醫。太醫院為首的老醫者入殿,先是行了個禮,而後又上前為南榮湛探脈,隨後道:“皇上傷口雖不淺,但並未傷及心肺,按臣所開藥劑及時換藥,待傷口長好,便無事了。皇上這幾日注意好生修養,清淡飲食即可。”


    南榮湛似是想要起身,卻因胸前傷口揪扯而蹙了眉,廖金忠連忙摻起了他,道:“皇上要幹什麽?告訴奴才,奴才去辦就成。”


    南榮湛抿了抿略微發白的唇,問道:“眼下什麽時辰了?”


    “迴皇上,眼下戌時三刻了。”廖金忠道。接著隻見南榮湛一把推開了廖金忠,直起身子,下了床榻,又因為傷口揪扯咳了兩聲,腳步都隨之虛晃幾下,隻是搖晃間卻又堅定,身後太醫與廖金忠急急喚著,都不能止住他的腳步。


    南榮湛腳步淩亂,身形虛晃,一路直達洗塵宮。今日不論發生什麽,都是他與陸允芍的大婚之日,論誰都無法改變。


    洗塵宮內外被裝飾的金裝玉裹,紅影紛亂,卻又沒有絲毫的喜慶氣氛,同為紅衣打扮的侍從們,皆在洗塵宮龍鳳居外站著,麵色不佳。


    南榮湛見此上前幾步抓住垂首婢女的手,嗓子低啞著道:“皇後呢?”


    此時南榮湛一身中衣,長發未束散玉腰間,胸前纏滿棉布,還有隱隱透出棉布的血跡,麵色慘白,就連嘴唇都失了血色,在這已然入夜之時顯得有些駭人,他又猛然抓住那婢女的手,驚的那婢女扯開嗓子大聲的叫。


    “啊!啊!”


    那婢女一叫自是迎來其他侍從的注意,隻見他們也是一驚,而後很快看清了這白衣散發之人,正是當今聖上南榮湛。隨著餘下侍從將向南榮湛行禮,那尖聲叫著的婢女也算是看清了南榮湛,這下是更驚了,倒吸氣了半晌才慌忙跪下,一邊求饒一邊行禮。


    南榮湛倒是並不多理會那婢女的求饒,而是又問了一句:“皇後如何了?”


    那婢女哆哆嗦嗦:“皇後在在龍鳳居隻是眼下狀況奴婢不敢說還是皇上自己看罷”


    南榮湛從方才踏入洗塵宮,便見眾人麵色陰鬱,且不聞屋中有聲音傳出。可他在祭台上受傷之時,明明是見陸允芍心急如焚的模樣的,他此刻到洗塵宮,方才那婢女叫喊聲又那般大,陸允芍不可能聽不到,不可能毫無動靜難道


    腦海之中似又傳來祭台之上陸允芍說道那句“今日,我便要這一切都結束!”


    難道陸允芍趁著他南榮湛不在,又做了尋死之事?!


    南榮湛本就慘白的臉色忽而再度白了些許,甚至都透出些青絲來,他推開門前之人,抬腳便踹開了龍鳳居的門扇。


    “蝶兒!”


    隨著南榮湛一聲揪著心的唿喚,映入眼簾的,是讓他猛然鬆了一口氣又瞬間揪起心的陸允芍,她此刻竟是被綁在檀木半枝蓮太師椅上,口中塞著一團棉布。陸允芍此刻就是被綁著的模樣,絲毫不曾反抗,又許是反抗後無果,雙眸透著無望。


    南榮湛似是根本沒有想,一息間便走到陸允芍身側,望向在一旁癭木貢桌之上放著的那把尖刀,目光忽而一暗,卻是隨之握起,斬斷她身上捆著的繩索。在外侯著的侍從見此,也急忙進入解著陸允芍身上的繩索,拿出她口中棉布團。


    待這一切終了,陸允芍卻是什麽都未說,隻是淡淡的望了南榮湛一眼,又似有若無的在他胸前傷口之上停留了幾息,而後又變作方才那般無望的神色。


    南榮湛語氣幽冷:“誰準你們如此做的?”他在昏迷之前,分明是說的清清楚楚定要護著陸允芍安危,怎麽眼下會變成這般情景?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一眾侍從唰唰的跪了一地,不住地用額頭磕向地麵。


    隻是這等舉動不僅沒能讓南榮湛消氣,反倒是讓他篤定對陸允芍那般做的人就是眼前的侍從,無疑火上澆油,讓他更加的怒火中燒。


    可就在南榮湛眸中殺意渲染到極致之時,他聽到陸允芍開口道:“讓他們這麽做的,不就是你嗎,南榮湛?”


    想要開口說話的動作戛然而止,南榮湛的嘴巴微微張了張,卻是沒說任何。他要眾人護陸允芍安危,若她有所損失,眾人便要誅九族與她陪葬在這等命令下,他們這般對陸允芍,就說明她是真的想要赴死,而他們隻是為了以此阻止她的自裁。南榮湛望向癭木貢桌之上的那把尖刀,目光忽而一冷,握起刀柄一擲,生生定入一旁的牆壁之中幾分,駭的那一眾侍從又是幾個哆嗦。


    “滾。”


    一眾侍從聽此隻覺如獲大赦,急忙告退,並關上了龍鳳居的門扇。屋中轉眼隻剩南榮湛與陸允芍兩人。


    “陸允芍,你就這麽想死嗎?”她難道就不知道他是拚盡全力在保護她,給她以新的身份,不顧眾臣反對娶她為商國之後嗎?


    就算她不領半分情,也不該一心赴死,倘若她一心赴死,他又如何護她周全?


    隻可惜,這一切陸允芍都不會領會,南榮湛隻聽到她道:“恩,今日不成,還有明日,我是不會在商國生活的。”


    陸允芍說的平淡如水,就如同在複述著她今日何時起床了一般。


    後怕、恐懼、痛恨,頃刻間所有的情緒聚於南榮湛的眼眸,他大手扯過陸允芍的衣領,向一旁擺放著喜被掛著紅繡球撒著無數鮮豔的紅花瓣的黃花梨十柱大龍床推去。陸允芍後背壓向床麵的那一刻,些許紅花瓣隨之飛揚,南榮湛一怔,眸中痛色盡顯,這本是他精心籌劃的,這本是他與她的喜榻啊


    陸允芍砸向床榻,似乎是疼了,清秀的眉微蹙,但很快,就又隨著她唇邊綻出的笑散盡了。從前南榮湛最喜看陸允芍的笑,她的笑,是這塵世之中最為鮮豔明亮靈動的東西,可眼下,她的笑,卻是帶著滿滿的諷刺。


    那是極為諷刺的笑意,帶著滿滿的厭惡,就如同在祭台之上,她隨手便將南榮湛萬般珍貴的千年血玉所雕刻而成的血蝴蝶擲出甚遠一般,把他已然冰凍的心,又一腳踩的稀爛。


    “陸允芍,我真的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麽樣!”


    南榮湛大手一揮,隨著“刺啦”一聲,陸允芍身上那慘白的孝服便撕裂,他隨之俯身,將頭埋在她的脖頸,由唇齒斯磨啃咬,時而猛烈時而輕柔,愛不能,恨,不忍。


    不論南榮湛是如何用唇瓣的力度宣泄,陸允芍都毫無動靜,一如死了般放空,一直到一滴晶瑩順著她的眼角滑落,滴落在他的脖頸,冰涼的他一瞬間迴神,怔然而望向她。


    那是怎樣一種神情?


    南榮湛說不清楚。


    隻見陸允芍唇邊是溫婉笑意,就如同他們初見之時,眼中卻是宛若一灘死水,順著眼角落下的,是一滴又一滴的絕望。


    “南榮湛你難道不知道嗎?人都是會變的。我已經不愛你了”


    就如同一顆炙熱的心一瞬間被這世間最冰冷的寒霜所覆蓋,冷的他在這一瞬間想要打哆嗦,南榮湛直起身子,隻見從陸允芍眼角滑落的淚水一滴一滴的流過他在她脖頸上留下的紅印。


    “你在騙我罷若你不想要,現在可以”南榮湛的話沒來得及說完嗎便被陸允芍打斷了:“不用自欺欺人了。”


    陸允芍的話宛若就在嘴邊等著,她根本就沒有去想,在聽到他說的時候,就接著說了下去。原來他苦心孤詣的一切,都是在自欺欺人,自作多情


    南榮湛隻覺有人順著他胸前的傷口探入體內,把他的五髒六腑抓的血肉模糊,一時間痛的天旋地轉。南榮湛的身子佝僂了些許,胸前棉布帶又滲出紅色,他悶聲咳嗽起來,又覺喉頭一甜,有絲鮮紅血跡順唇角流出。


    陸允芍的目光依舊是散漫無神,在空茫著掠過南榮湛嘴角殷紅後竟是閉眸偏頭,不願再與他對視。如此這般,是比她空茫的眼神,還要決絕幾分。南榮湛眼底忽而猩紅,他是當今坐擁萬裏河山的皇上,如此卑微卻換不來她望他一眼!修長的手指抓住她的下巴,逼她與他正臉相對,可即便此,陸允芍都沒再睜開眼睛看他一眼。


    “陸允芍!睜眼!我叫你睜眼看著我!”


    可惜,床榻上被南榮湛壓在身下的女子,依舊毫無動靜。若不是她眼角有淚,南榮湛真的以為,她已經死了。


    “陸允芍!”


    半晌。


    南榮湛宛若泄了氣,手徒然滑落。一陣細碎笑聲從他唇瓣溢出,徒增悲涼。


    “好,好,好陸允芍。”南榮湛翻身下榻,腳步卻是停了下來,似乎是在等著不可能開口的陸允芍再開口喚他一次,又過了幾息,才又抬腳,伴著苦笑而離。


    龍鳳居的門扇開了,又合上了,南榮湛隻身一人從屋中而出。一眾侍從見南榮湛仍心有餘悸,哆哆嗦嗦。


    卻隻聽南榮湛道:“守好皇後娘娘,龍鳳居中人,無昭皆不得出,若是出了何事,上至高祖,下至玄孫,一律斬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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