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天大火,處處死路。


    魯國兵馬逼至商國皇宮。


    商國皇後曲非煙提起長劍,抹了脖子,鮮血霎時飛濺,濺入南榮湛的眼眸。


    整個世界,都變為了紅色。


    “母後!”南榮湛驚唿一聲。


    夢,醒了。


    一絲苦笑在南榮湛嘴角蕩開,他又做了這個夢,夢中情景已糾纏他十年,卻還是次次一如十年前親身經曆般真實,又讓他痛不欲生。


    十年前,南榮湛不過九歲。


    在那之前的九年,南榮湛過的無憂無慮,就連每一日太傅布置的所有任務,對他來說都不過小菜一碟。還有將軍大人每月五次例行教授他的武藝,他應付起來,都是得心應手的。


    誰叫南榮湛天資聰穎?


    南榮湛從出生起,便頗得商國皇帝南宋修的寵愛,除了因著他是商國皇後曲非煙生的以外,還因著他這份與生俱來的天資聰穎。他不過九歲,便坐上了儲君的位置,不過九歲,就命定是下一任商國君主,數十年後可坐擁萬裏河山。


    那九年,南榮湛過的風生水起,頗為無憂。


    直到那一日。


    尖叫聲哭喊聲,刀劍相向聲,士兵的叫喊聲,所有的殺伐之聲都容在一起,衝破南榮湛的耳朵,然,卻及不上一旁昔日裏高高在上,傲視一切的君主南宋修在一旁打哆嗦更來的叫他恐懼。


    最終魯國兵馬直逼商國朝堂,劍指南宋修。隨之南榮湛便聽聞平素威風凜凜的他的父皇南宋修求饒的聲音。


    南宋修竟願意割舍近乎一半的土地,永遠臣服於魯國,甚至是他這個平素頗為受寵,不過九歲便已定是儲君人選的太子,南榮湛。


    南榮湛聽到魯國皇帝陸彥氶冷笑了幾聲道,要他南榮湛去魯國作質子。是啊最受寵的皇子去魯國做質子,當然於魯國來說是個不錯的選擇,更何況他南榮湛是儲君,魯國如此,是將商國的下一世都捏在了手中。


    南榮湛那時以為,南宋修是不會同意的,大抵曲非煙也沒料到南宋修會同意。


    可是南宋修同意了,他甚至沒有思慮什麽,在陸彥氶開口之時,便接連應下了。


    曲非煙不可置信的搖搖頭,最終在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情況下,提劍抹了脖子。她的血濺滿了年方九歲的南榮湛的臉。她伸手摸了摸南榮湛的手,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


    這大商國,總是要有一個有骨氣的人。


    不管曲非煙是想以死讓南宋修醒悟,莫要一味貪生怕死,還是她不肯讓親生子南榮湛身赴異國去做質子,都隨著她的死沒人知道了。而南宋修也並未改變貪生怕死的想法,南榮湛也依舊作為質子,被送往了魯國。


    如此,時光已過了十年。


    “殿下!”南榮湛寢室外傳來急切的聲音,他不用想也知,定是聽聞他方才夢語驚唿而匆匆趕來的李羽。


    是了,在魯國,南榮湛有一個府邸。然,這府邸之中,除了李羽是他從商國來時所帶之人,其他府邸中所有人,從侍衛到婢女,哪怕是灶房的廚娘,都是陸彥氶所派之人。除了李羽稱他為“殿下”,其他所有人都稱他為“公子”。


    可,他如今還算得上是甚的“殿下”?這偌大的府邸,與他而言,不過是冰冷的牢籠。


    就算是此,南榮湛還總是風淡雲輕的笑著。除了笑,他還能如何呢?在此處,若是哭了,隻怕會讓他痛恨之人笑的更痛快罷。


    南榮湛輕笑,道:“阿羽,進來罷。”


    隨即房門被推開,李羽走了進來,手中還端著一盞茶。他先是將那盞茶放在一旁的檀木桌上,又急忙道:“殿下,可是又做了噩夢?”


    “恩,”南榮湛點點頭,又笑,不知是在安慰李羽還是安慰他自己,他道:“都十年了,我早已放下了。”


    李羽聞之不僅沒有放開一直緊皺的眉,反而是幽幽一歎,走上前了幾步,單膝觸地,做出朝拜的跪拜的姿勢,握住了南榮湛的手。他的姿勢雖是如此,卻又是直直的望向南榮湛,聲音不大,卻無比鄭重:“殿下,在阿羽麵前,不必自欺欺人,您的傷痛,有阿羽陪您一同承受。”


    南榮湛一窒,隻覺早已冰冷的胸口有一瞬熱流流過。李羽是他在魯國唯一一個推心置腹,可把後背就給他之人。若是有一日,南榮湛能迴歸商國,登上那天子之位,定然會給予李羽至高無上的權力,隻是若有一日會有那麽一日嗎?他轉瞬就自嘲的笑了,不過一個身處異國連自由都沒有了的質子,憑什麽想那麽多?南榮湛的目光瞬息間便不再那般波動,輕輕拍了拍李羽的手,而後道:“阿羽,莫要憂心,十年荏苒,往日早已風輕雲淡。”


    南榮湛的話音剛落,窗外便傳來一陣悅耳戲文,應是府邸外不遠處戲樓中傳來的。


    “聽他言嚇得我渾身是汗,十五載到今日才吐真言。原來是楊家將把名姓改換,他思家鄉想骨肉不得團圓。我這裏走向前再把禮見,尊一聲駙馬爺細聽咱言。早晚間休怪我言語怠慢,不知者不怪罪你的海量放寬”


    不知哪一句惹得南榮湛輕蹙了蹙,但隨即便舒展開,道:“阿羽,聽這身影甚為陌生,許是戲樓來了新人也說不準,與我一同聽聽去可好?”


    李羽隨即便點點頭,道:“好。”


    於是二人穿戴整理,一並出了屋子。倒是並未用膳,隻將就著喝了盞早茶,便出發了。隻是踏出府邸大門的那一刻,一旁有人隨之跟了上來。然卻並不是為了保護南榮湛,而是恰恰相反,這些人皆是魯國皇室眼線,明地裏監視他之人。可對於這一切南榮湛早已習以為常,他隻不過是手無寸鐵的質子,竟引得魯國皇室這般在意,倒也算是他南榮湛在這人世上的一些價值了。


    南榮湛眼眸微眯了眯,隨即便甩了甩折扇,形同虛設的扇動兩下本來,眼下也就是春日,氣溫正是怡人,不需扇風也斷不熱。


    轉眼這戲樓,便是到了。


    因著此處是魯國都城禹都,這戲樓往日裏便熱鬧非凡,這今日新來了名角兒,自然是人頭攢動,圍的更加的水泄不通。然,別說看看戲台子上的人了,就是單單聽聽那名角兒的聲音,就覺得讓人*了。那聲音宛若鶯歌燕語,娓娓動聽,餘音繞梁,三日不絕。隻聽這聲音,便讓人覺得,這正在唱戲的名角兒,定是個花容月貌之人。


    雖是人多,但到底因著南榮湛的身份使他不必擠在戲台四周,不管身旁有多少王公貴族公子人對他嗅之以鼻,他都是淡然自若的登上一旁樓梯,上了二樓小閣。


    “且,衝什麽大架子!”


    “還當自己是商國太子?到這裏不過是個被軟禁的階下囚!”


    那些三五成群的公子們都低語議論著,聲音很低,卻又足夠南榮湛聽個一清二楚。李羽想要發怒,卻是被南榮湛製止。魯國宮宴曆來南榮湛都也是要參加的,那些公子見過他,認識他,都不足為奇。他們愛議論,便叫他們議論去,又何必因此動怒?


    直到與南榮湛擦肩而過之人道:“那商國皇帝來還得臣服在我們皇上腳下呢,哼,趾高氣昂個什麽!”


    南榮湛止住腳步,抬頭而望那男子,雙眸微眯,一改往日淺笑之態,他的薄唇抿在一起,眸中有殺意伴隨冷光閃過,宛若塵封多年的寶劍,一露鋒芒,利刃出鞘。南榮湛未置一詞,卻用一個眼神使方才出言頂撞慣之人腳踝一軟,虛退數步。隻是南榮湛並未說甚,僅僅一個眼神便又迴過了頭,不再多望那人一眼,繼續向上走去。


    那人一見便又似要補全方才所丟麵子一般,道了句:“且,難道我所言虛也?”


    南榮湛的腳步一頓。隻是這一次,沒等南榮湛迴過頭,那人便垂頭引與人群中,不敢再言語。南榮湛也不再多耗,幾步便到了小閣,坐了下來。


    這一坐下,台上戲子果真看的一清二楚。


    那戲子的模樣於旁人聽見聲音之時心中所想的模樣一般無二,螓首蛾眉,美目盼兮。南榮湛看到她的眼睛時微微一窒,那戲子的雙眸,與他自己的眼睛長得好生相似!內勾外翹,眼角延伸頗遠,豔紅的油彩順著她的眼角一直畫到發髻中去,唇角一動,便媚眼如絲。


    且說南榮湛並未見過誰的眼睛生的與他如此相像,要知道他的眼睛是遺傳他的母後曲非煙。如此,台上女子便與南榮湛記憶深處的母妃有了些許重合,因此便又多看了兩眼,卻也在這兩眼,他便移了眼眸,向一旁望去。隻見台下坐著位公子哥,一身月色華服,發髻高束,帶著個玉質的發冠,腰間所配腰帶看似與他頭發上的玉冠質地一樣。隻是這男子,南榮湛倒是從未見過。然就算不知他身份,這位公子哥也必定非官即富,想要坐在那戲台正下方唯一的位置,可是要出上這戲樓一天中所出銀子的總和。說來稀奇,但這便是這戲樓不成文的規矩。所以隻是聽曲,是坐著站著都能聽,這十年間坐在那位置上的人,也並不算多。


    南榮湛手肘順勢放在一旁的茶桌上,手指輕支下頜,眼眸半闔。總歸每日的生活都如此,被人盯著的逢場作戲罷了,一樣的聽曲,不過是換了個從未見過的角兒,又會有多少不同?


    “哇!這麽美!”不知是誰的聲音分外不合拍的破壞了戲曲的優雅,南榮湛抬了抬眼,卻見是方才出言頂撞了他的那人,那人此時此刻正是踩著兩個小生,高高的立於人群之上。


    此時驚唿,也定是因為那人瞧見了台上的戲子美貌。


    隻聽聞那人道:“長得這麽美,跟本公子迴家罷,包你吃香的喝辣的,本公子是員外郎府上二公子,林易!”


    “林易?”南榮湛輕言,勾了勾唇角,心道員外郎不過五品官職,便由得他如此狂妄。依舊是無有半分興致,南榮湛又閉眸。


    整個戲樓中也並無人去理會林易之言,許是有人根本瞧不上這五品官中之子,許是有人真的懼怕林易家中五品官銜,又許是林易平日裏撒潑慣了,眾人見怪不怪。


    隻是誰都沒料到,有人開口道:“不行!”南榮湛隨之抬眉,卻見是那坐在唯一的座位上的公子哥。


    隻是,這公子哥雖是看起來已過弱冠之年並佩戴發冠,他的聲音聽起來,卻不是那般磁性雄厚,反倒是柔柔的,又帶些許稚嫩的青澀。倒像是女兒家的聲音。


    “如何不行了?”林易很快接道。


    “不行就是不行!”那公子道,他一旁的小生卻是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公公子,別理會這些,我們還是快走罷!”說也奇怪,那小生的聲音也是柔柔的,與那公子一般。


    從南榮湛的方位向下望去,看不見背對著他的那公子的臉,卻是能看得到那小生的臉。那小生長得是分外的白淨,且五官甚為柔和。南榮湛挑了挑眉。


    隻見林易已經推搡著眾人硬擠出一條道來,直至那公子麵前,道:“怎麽?你也想要這戲子?”


    那公子愣了幾息,才又道:“反正不會叫你要!”


    “嗬?”林易道,“你可知本公子是誰?你敢跟本公子搶人,你有銀子嗎你?”


    “自然是有的!”


    “好,”林易道,“既然你說有,那咱們便看看誰的銀子多,誰便帶這戲子走!”


    這眼下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倒是半分沒問過台上之人的意見,自己爭搶的一個勁。台上的戲子也不再唱戲了,反而是饒有興致的望著台下爭搶自己的二人。


    南榮湛不再半闔眼眸,而是坐直了身子,又是輕輕笑了笑,這戲樓可算是有些有意思的事兒了。


    “那你先出手罷!”林易道,隨之做了個“請”的手勢。


    那公子點點頭,又轉身問那小生,“快拿銀子來!全給我!”


    那小生摸摸身上卻是什麽也沒拿來,道:“公子...銀子方才買這位置,用用光了啊”


    “哈哈哈,”一旁林易聞言隨之大笑道,“沒銀子就沒擋著本公子的道!”


    誰料那公子是分毫不讓,道:“不行,你給我等著!”隨之在身邊掃視了一圈,隻是隨著他眼光所到之地,人群皆散,無人助他。


    也許這場鬧劇便會到此為止了,南榮湛心道,隨之微微起身打算迴去,眼下這一鬧,是半分聽曲的心都沒有了,何況那戲子也已然不唱了。卻不料南榮湛方才起身,便見那公子正從樓梯下向他而來。


    “這位公子,看你坐在上位,身份定然不菲,能否借些銀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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