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了地牢中的那四人,柳明華便出了地牢。此刻,天已然黑了。在地牢內待了許久,身上都染上不好聞的氣味了,柳明華便是沒再拐去驚鴻樓用晚膳,而是直接打道迴了碧霄小築,讓柳枝森備了一桶洗澡水,先是泡了個澡,又用了些從灶房送來的吃食,便早早的上了床榻。


    躺在床榻上,柳明華想了想今日發生的一切,心總算是徹底放鬆下來。處理完了地牢中的四個牢役,他便不覺得虧欠著慕容白塵了。而慕容白塵,也不會再不叫他見了。眼下他隻等著這個夜晚能快些過去,明日明日他便又能去見慕容白塵了,柳明華心中暗想著,又傻嗬嗬的樂了,不不不,不光是明日,是明日起的日日,日日他都可以陪著慕容白塵一同用膳了,如此,豈不美哉?


    柳明華這般想著,便很快進入夢鄉,睡的十分踏實,就連夢都沒做一個。


    翌日,氣溫依舊是炎熱,好似是昨夜下了一些雨,熱氣蒸騰上來撲人麵,實在是不好受。所以柳明華醒的是分外的早。隻是雖是醒的早,柳明華卻也不急著去驚鴻樓,因著昨日去時慕容白塵還未起,都吵著他休息了。想起慕容白塵眼下的青印,柳明華著實心疼,想著晚些去,讓慕容白塵多休息會兒,也能早日淡去眼下青印。


    昨日柳明華穿著的衣袍已經染上了地牢的難聞氣息,今日是斷不能再穿了,但他平日裏也沒穿紅色衣服的喜好,所以竟是再找不來一件紅色衣袍,就連顏色相近的都沒有。


    “哎柳枝森啊”柳明華歎了口氣,眸色都暗了幾分。


    “公子這是怎麽了?”一旁的柳枝森問了一句。


    “白塵最終紅色衣袍,可我平日裏,又不是那般喜愛紅色衣袍,這眼下竟是都找不來一身紅色衣袍了”柳明華甚是煩悶,甚至是抬手抓了兩把都已梳好了的發髻。


    “誒~公子快別抓頭發了。”柳枝森道,“誰說公子沒有紅色衣袍了?”


    聽柳枝森如此說,柳明華頹然之態驟然一展,瞳孔都跟著亮了幾許。“有嗎?本公子怎麽不知?還不快些拿來!”


    “自然是有的!”柳枝森朝前走了幾步,貼近柳明華的耳畔,咕咕嘰嘰的說了幾番。


    柳明華的眼神先是疑惑又是亮了一下,連忙道:“也可,也可,就它了!”


    待一個時辰後,柳明華總算是捱到了太陽掛的老高,便是急不可待的去了驚鴻樓,身上穿著去年除夕之夜,府邸宴會時所穿的殷紅底捧五色壽團花的玉綢袍子。


    方才柳枝森在柳明華耳畔嘰嘰咕咕的,說的便是這件衣袍。雖說現下自是不該穿那衣袍的,但慕容白塵喜歡啊,他便還是穿著罷。隻是眼下,這碧霄小築到驚鴻樓不過這般近的距離,柳明華已然渾身是汗,浸濕了中衣。


    驚鴻樓已經到了,隻是門扇還緊閉著。柳明華站定,扯了扯胸前的衣襟,順著扯開的口子進了些風,也散散悶熱,心中尋思著,隻道不該啊,都已然這個時辰了,慕容白塵還未醒來嗎?


    莫非莫非慕容白塵傷勢複發出了什麽意外?


    想到這個可能,柳明華也顧不得什麽禮節了,他從來沒有這般急切過。幾個大步上前,柳明華使了八分力捶打著門扇:“白塵!白塵!”門扇都被他捶打的發出巨大的聲響。


    可就算如此,屋中一點動靜都無有,柳明華真是怕了,隨即向後退了數步,奮力向前踹了過去,這一次,他是使了全力的。門扇隨著柳明華的腳落下,屋內的門閂斷了,門扇已然也就開了,柳明華急不可待的直接向二樓慕容白塵的床榻走去。


    幾個瞬息柳明華便上了二樓,隨之入目的在床榻之上正緩緩起身之態。慕容白塵應是被柳明華踹門的聲音驚醒的,此刻眼中尚是茫然的睡意。


    柳明華鬆了口氣的同時,隻覺得唿吸都驟然一緊。平日裏的慕容白塵眸子是冷淡的,也是防備的,是拒他於千裏之外的,而眼下,慕容白塵被他驚醒,除了眼下並未淡去多少的青印,眸中卻是什麽都沒有,就是一片空茫,呆呆的坐著,似是個被父親母親怪罪了的孩兒。這是柳明華第一次在慕容白塵臉上,看見像是一個十七歲少年該有的神情。


    怔然出口:“白塵”


    “恩。”慕容白塵應了聲,而後眸子中漸漸恢複清明,隨之是有些不解又有些不悅的瞧了柳明華一眼。


    柳明華急忙開口:“對不住白塵我不是有意擾你清夢。我見你這般晚了還不起,且在樓下喚你你也未應,生怕你傷勢發作了,我我太著急了”他的聲音隨著慕容白塵一如往常的眼神逐漸一點點的低了下去。


    好在慕容白塵聞此道:“讓你掛心了,其實也並不是什麽大傷。”這總算是讓柳明華心中好受了一些。


    慕容白塵並未多說什麽,而是下了床榻,隻著中衣穿上了放在床榻下的鞋。柳明華隨之低頭看了看,隻見慕容白塵的鞋子上竟是有一層灰土,這跟他甚為不般配。但隨著慕容白塵穿上了紅色外袍,袍子下垂很長,雖不至腳踝,倒是也襯得鞋子上的灰土不是那般明顯了。


    但柳明華還是問了句:“白塵,你鞋子上怎的這樣髒?用不用我喚人再為你置辦幾雙?”


    慕容白塵的眼波閃了閃,竟是避了避柳明華詢問的眼神,幾息後才道:“你還真是貴人多忘事。昨日你我一起在地道中過了一趟你可是忘了?昨日疲累,你走後我便是睡了,並未修整。”


    “竟是如此。白塵,又是我擾了你。但眼下你既已然醒來,便用膳罷。”


    “好。”慕容白塵道,“你先下去等我一會兒子罷,我稍作修整便下去。”


    柳明華見慕容白塵已應允他了,便點點頭,下樓去了。這等慕容白塵修整之時,婢女也已經上好了菜,隻是眼下這時辰,說是早膳已有些牽強,許是跟慕容白塵在一處時辰便是過的快,眼下又近午時了。


    慕容白塵下樓時,已經午時二刻了,這早膳,也變成午膳了。隻是這膳食,慕容白塵吃的極少,幾樣菜都是淺嚐輒止,筷子都不曾動幾下。


    “白塵,這菜不合你口味?”柳明華問。


    慕容白塵看似並沒有什麽精神,眼眸半合,目光有些渙散,半晌才開口道:“並不,我隻是沒什麽食欲。”


    其實慕容白塵不說,柳明華也看出來了,慕容白塵是在強撐,若是他此時閉了眼去,隻怕一息便可去與周公下棋了。如此一來二去,柳明華就算不說是沒了興致,也是不願慕容白塵一直強撐著熬,他眼下的青印,叫他看著著實紮心。然,雖說是慕容白塵一直都沒甚的精神又不常說話,用過午膳後二人也坐在一處一二個時辰了,眼見他這樣也是不會再有什麽精神陪柳明華用晚膳了,柳明華便是準備先迴去了。


    柳明華起身,道:“白塵,你這等困,也是因我擾了你,看你眼下著實沒什麽精神,眼下青印也不曾消減,不若我便離去,你先歇下罷。”


    半晌,慕容白塵才懶懶道:“恩不錯,我是該歇下了。”


    “那我便離去,明日再來。”柳明華道,又有些不舍的望了慕容白塵一眼,才起身向門外走去。


    待柳明華走至門扇,慕容白塵一直半合的眼卻是張開了,他用手支著下巴道:“你穿成這般,可是為投我所好?”


    “啊?”柳明華一時沒反應過來,迴過了頭,卻見慕容白塵眸底似有淺淡笑意,但又斷無嘲笑之意。便隨之答道:“是,我見白塵你喜紅衣,既是朋友,自是要喜好相同,我願投你所好。”


    慕容白塵這次真的是將笑意染上了唇角,而並不隻是眸底的笑意,“夏日冬衣,難為你了。”他說完,便轉身上了樓。


    柳明華也轉身出了驚鴻樓,臉卻是“騰”的紅了。


    看來明日起,還是穿該穿的衣服罷,不再刻意去尋甚的紅衣了。


    秋風過耳,一葉落而知秋。


    慕容白塵來丞相府之時正值盛夏,如今入秋,也代表著他到丞相府已兩月有餘了。而這兩月餘,柳明華日日相伴。


    雖說大多時候,慕容白塵都是沒什麽精神的,但他眼下的青印已逐漸淡去了,柳明華也不過多的擔心了。


    而有些時候,慕容白塵看似精神好一些之時,他也會與柳明華下下棋,討論幾句經綸。無數次棋盤對峙,黑白子相攪相纏,無數次柳明華都會想,若是他與慕容白塵在現實中也能似這黑白子一般,相纏又步步相隨,那般不知該有多好。棋盤上,是柳明華唯一一處可以與慕容白塵比擬之地,二人時而針鋒相對,時而棋子繞行,總是百轉千迴,有時一盤棋能下上一整日還分不出勝負。


    而隨著日子一日一日的過,慕容白塵卻是讓他柳明華越發的驚歎。那些陳舊的經論,柳明華從小便熟記於心的經論,從慕容白塵口中說出,卻是另一番見解。那是隨心,大氣,不拘小節,不落俗套,不受限製的見解,卻又恰恰好不過火,讓人找不出可以批判的點。在中規中矩中,最大限度的做著自我。


    柳明華深知,慕容白塵是他們這些官場子弟中,最絢爛的光。他也暗想多次,這丞相府圈不住慕容白塵,慕容白塵的一生,斷不會僅止於此。越是這般想著,越是日日都與慕容白塵相守,在柳明華心中覺得,也許,這每一日都有可能是最後一日,雖然他實在想不出慕容白塵能如何離開丞相府,就好似是慕容白塵也從未說過要離開丞相府。


    如此一來,整個府邸的人都知相曉,二公子柳明華,與替妹代嫁才入府的慕容白塵,除了就寢,幹甚都待在一處。


    這一日,慕容白塵用過早膳後,兀自坐在窗邊。柳明華也一如既往的隨著他坐在窗邊。柳明華見慕容白塵望著窗外若有所思,也隨之望著窗外想了一圈,皆是古今詩人寫秋色的佳作。他不知慕容白塵在想著什麽,但他心知,慕容白塵想的定是與他不同。


    忽而風過,青黃各半的落葉隨風飛落,柳明華見慕容白塵伸出了手。那並不甚好看的落葉被他一接,竟好似染上靈動之氣,宛若蝴蝶,落於他手中。柳明華便似往常一般側目注視著慕容白塵,心中隻覺他萬分好看,就連是他手中落葉,都隨之被襯得好看了起來。可看著看著,柳明華心中便是一驚,慕容白塵那是怎樣一番神情?


    不悲涼,卻又無欲無求,好似這世間已無甚再值得他留戀,可他望向窗外的眼神,卻又是那樣遠,好似已穿過了丞相府層層的院牆,一直到了丞相府外,不不止是到丞相府外,是更高更遠,柳明華期冀不到的遼闊遠方。


    慕容白塵隻有在看那遠方之時,眼眸中才似有希翼之光,隻是那光太微弱,微弱到讓人來來不及看清,單單被這秋風一吹,就盡數散去了。這吹散他眼底微光的秋風,同樣吹進了柳明華心中。這風卻並沒有將柳明華的心吹的隨風翻飛,反而是吹的他的心宛若三九寒冬。


    柳明華開口,聲音已染上輕微的戰栗,似是明明已知道答案卻還抱有一絲希望:“白塵,你快樂嗎?”


    白塵,這兩月餘的朝夕相伴你快樂嗎?每每你唇角不可多得的笑意,又有沒有一次是真切實際的?


    慕容白塵沒有迴望柳明華,他的目光依舊在他手中的青黃落葉上。忽而他隨著秋風輕揚了揚手,那落葉宛若被賦予了生命,翩然而起,隨風而舞。慕容白塵望著那落葉勾起了唇角,隻是那上揚的弧度卻包含不可言也不必講的落寞。


    半晌,柳明華聽到慕容白塵似是說給他聽,又似是獨自呢喃的聲音一絲絲的揉進這微涼秋風之中,也一點點的揉碎了他的心。


    “一個連自由都沒有的人,又何來快樂之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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