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白塵拉住的人,竟是李紅鶯。


    就是那一息,慕容白塵沒有了動作。既沒有繼續使力拉她上來,也沒有鬆手讓她掉下去。


    倘若他此刻鬆手,李紅鶯必死無疑。她大當家的李紅鶯若是死了,琵琶洞這事兒,便是解決了一半。可若是不放手,若是不放手他如何放手?李紅鶯現下出現在此處,可不就是為了給他慕容白塵采藥嗎?她一心救他,他怎能在此時一心想要她死?


    “請問這位好漢名諱?”下方再次傳來李紅鶯的聲音,“可否將我拉上去?”想必那麽吊著身子,也不甚舒服。


    也就是這一句話空當,慕容白塵決定救李紅鶯上來。她是為了救他才采藥,如此再害她,他說服不了自己。但山賊,他也一定會除,隻是,不是這次罷了。


    “我是白塵。”慕容白塵手上使力,想要將李紅鶯拉上來,卻隻覺下方已無動作,李紅鶯就似是沒了知覺一般的墜著。


    “大當家的?”慕容白塵問了一句。


    這下下方才又有了反應,“哦,白塵啊”隨之繩索晃動了兩下,傳來很急切的聲音:“白塵,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今早起燒,如今可還好?”


    慕容白塵一窒。


    “白塵!草藥已經采好了,你快拉我上去!”


    “恩。”慕容白塵從喉結處發了個單音。


    “哎等等”李紅鶯道:“不必拉上,隻用將刀插入地麵即可,你還病著,別太勞累了。”


    慕容白塵眼波一閃,眸底竟是有一絲疼惜之色。隻可惜,李紅鶯此時看不到。“好。”他本就起燒初愈,這一整天又滴水未進,再加上方才下坡遇險,也確實沒有什麽力氣再拉李紅鶯上來了。於是反手將刀子插入地麵,正巧借著麻繩下垂的重力,輕易般將飛刀插在了土中幾分。


    “大當家的,你可以上來了。”


    隨後慕容白塵便是沒有聽見李紅鶯迴答,隻見麻繩驟然繃緊,聽聞“蹭蹭蹭”幾下子,便見李紅鶯出現在他眼前。


    這等身手,隻需一個力點,便可蹬著岩壁飛身而上。然,細想昨日她過崖時,宛若俊鷹般的身姿,這不過進個窟窿,自然不是什麽難事。


    “白塵!你!你這是怎麽了?”李紅鶯站定身子,卻是驚唿出聲。


    慕容白塵一愣,隨後才反應過來。眼下他滿手是血,就連臉上都滴上了血,著實是有些嚇人。


    “大當家的不必擔心,隻不過是那倒刺紮了進去,流了些血,無礙的。”慕容白塵道。


    “流了這麽多血怎麽會沒事?”李紅鶯上前幾步,抓住了慕容白塵的手,上麵還有些倒刺的頭露在外頭。“你忍著點,我給你把刺擠出來!”


    李紅鶯隨著話語落了便真的著手開始擠,她的手指不似慕容白塵曾經總見的那些深閨小姐,沒有那般纖細修長,也沒有修的極為好看的指甲,更是沒有塗抹蔻丹,她的指甲非常短,也極為幹淨,在指甲盡頭有一個彎彎的小月牙。指甲不長,擠著便不那般容易,她擠著費勁,慕容白塵也很痛。


    隻是,慕容白塵卻是一絲反應都沒有,就那樣垂目,淺淺的望著李紅鶯。從他的角度望去,李紅鶯眉毛緊皺,看似很痛苦,甚至額上都冒出幾滴汗珠。慕容白塵不由勾起了唇角,受傷的人是他,流血的人是他,疼痛的人也是他,可怎麽李紅鶯看似比他還要痛苦?


    “擠出來了,還有一個就全部擠出來了!白塵,你再忍忍!”李紅鶯又道,隻是盡管說話,手動作卻是未停,連頭都未抬一下。


    慕容白塵依舊沒有出聲,而是繼續垂目望她,目光滑到她的腰間,那寬布條所製成的腰帶束在她的腰際,裏麵卻是插著些藥草。隻一眼他便看出,有竹葉參、地枇杷、草血竭,還有些牛舌頭。不禁搖搖頭,若他真的是病重,隻怕是要死在琵琶洞了。這些藥草,沒有一個是能夠治起燒的。


    “好了!白塵,刺已經全部擠出來了。你可好些了?”李紅鶯真真把倒刺全部擠出來了,隨著倒刺擠出的,還有一些血肉。“啊對了,這些草藥你先嚼上一些罷,等迴去了我再讓他們給你煎成湯藥。”


    “不用。”慕容白塵搖搖頭,“多謝大當家的,我已好了。”


    “好了?”李紅鶯不是太相信,抬手向慕容白塵額間探去,他一時愣神,竟是沒有躲開,就由著她的手覆上了他的額頭。隨之聽聞李紅鶯鬆了口氣的聲音:“唿,還好還好真的退燒了嚇死我了。”


    李紅鶯這些話說的絲毫不避諱,她擔心他,她便說了,他病愈,她開心,也絲毫不掩飾。不自覺的,慕容白塵也一笑。


    “那這些藥草也就無用了。”李紅鶯大咧咧道,隨手扔在地上,好似已然忘了這是她千辛萬苦險些丟掉性命才換來的草藥。慕容白塵卻是還記得,隨之蹲下身子拾了幾株起來。


    “誰說無用?”慕容白塵拾起的正是草血竭,乃是用來散血止血的草藥,他揪下葉子,用指尖揉搓,而後敷在手掌,不多時,血竟然是止住了。


    李紅鶯看的愣了,她根本就不知這些草藥究竟能幹甚,隻是見著藥便采,卻不曾想,隻不過在慕容白塵手指揉搓了幾下,便止住了他的血。


    慕容白塵動作很快,敷好了手掌便又迴過身來,見李紅鶯驚訝神色,便問道:“大當家的,山裏這等寒涼,若是不迴琵琶洞恐怕這裏也是斷然留不得”隻是這絕境之地,他們二人又當如何迴去?


    不料李紅鶯卻是半分著急之色都沒有,反倒是輕鬆的道:“這個不急,隻要有飛刀在,咱們蕩到對麵山穀再擇條路迴去便是了。”


    若說慕容白塵之前是信的,這下卻是也不信了,眼下二人可謂“殘兵敗將”,更何況,方才李紅鶯也沒能蕩過這麵前深淵啊。“大當家方才用這飛刀,不是便未能蕩過這深淵?”況且再加上一個他,怕是更過不去了。


    “啊?”李紅鶯自然是聽出了慕容白塵的意思,一時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撓了撓頭,吐吐舌頭,道:“以往並未出過這等事兒,卻不料今日飛刀釘進的那樹不知怎的竟是劈了!我也不知是為何但是到對麵的話,是肯定不會有這等事兒的!”


    李紅鶯如此說著,卻讓慕容白塵眼波一閃,斂了斂額,未置一詞。


    那往日無事偏偏今日劈了的樹,可不就是方才他抓住的怪栢?若非他墜的那怪栢快要劈裂斷開才放手,李紅鶯又怎會用飛刀一釘便開裂了去?


    “白塵?”李紅鶯見慕容白塵不語,便又問了一句:“真的,真的不會出事的,不然我先蕩過去給你看看,再蕩迴來帶你過去?”說完她想了想,“呀!恐怕是不能了。白塵,你也看見了,這邊樹劈開了,我自己蕩過去就迴不來了,所以說你還是和我一同過去罷!你放心,到時我把麻繩綁在你手腕上,即使我出事,也不會叫你出事!”


    慕容白塵一窒,望向李紅鶯,眼波流轉,“為何對我這般好?”就算她不知他實則是為殺她才來,她所知的他的身份不過也就是她搶親時偶然遇見並救下的男子罷了,何苦對他這般好?


    “這”李紅鶯的臉又紅了,好似舌頭都打上了結兒,半晌才道:“你既是入了我的琵琶洞,便是我琵琶洞的人,我乃琵琶洞大當家的,哪能不對你好啊!”


    慕容白塵微皺了皺眉,竟是覺得這外表不那般娟秀的李紅鶯,比那些名門小姐還要惹人憐愛。


    李紅鶯是山賊,是劫朝廷命官糧餉的山賊,是他不可不除之人!


    李紅鶯不知慕容白塵心中所思,隻見他的眸子逐漸的冷了下來,似乎多了一抹疏離之意,於是不解問道:“白塵,你可還是在怕?”


    “不。大當家的,天色已轉黑,我們還是早早迴去罷。”他的聲音,都淡漠了許多。


    “白塵”李紅鶯好似有些委屈,又有些不明所以,便開口喚了句,卻是沒有答複。過了幾息,還是伸手解下手腕上係著的麻繩,上前走了兩步,牽起慕容白塵的手,將麻繩在他手腕環了一圈,先是係了個活扣,隨後又打上了死結。弄完後還不放心的扯了扯,確定無事,才放下了慕容白塵的手。


    “白塵,一會兒你攬著我的腰,跟我一起助跑幾步,然後盡全力往前跳,我能用輕功把你朝前帶上一帶。到中央我會由我把飛刀擲到對麵,這樣我們二人便可一同蕩過去。”


    “恩,多謝大當家。”慕容白塵的話說的有些淡然。


    李紅鶯垂頭,半晌才道:“白塵,其實我也從未帶人飛躍過這深淵我也不知這麻繩究竟能不能帶你我二人飛躍過去。”


    慕容白塵雙眼一眯,“哦?不知大當家的意思?”


    李紅鶯抬起了頭,直直的望進慕容白塵的瞳孔,“我是說,白塵,倘若這麻繩經不起你我二人身量,你便鬆了在我腰上的手,不必管我,你自己過去便是。”


    慕容白塵的瞳孔劇烈顫動,甚至就連唇瓣都顫了顫,“你”隻是來不及多說,便感到李紅鶯握住他的手放在她的腰間,喝了句:“抱緊了!”而後竟是後退數步,猛勁朝前衝去。她的動作極快又絲毫沒有遲疑,到邊緣處更是朝前使了全力的一躍,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沒有給慕容白塵半分思慮的空蕩,他已不由自主的隨著她的動作做了相同的動作,再迴過神之時,他與她二人已身處深淵中央;隻見李紅鶯將那鑲滿七彩寶石的刀子向前一擲,竟是準確無誤的釘入樹幹,帶著二人飛躍過去。身下,是萬丈深淵,懷中,是俊鷹一般的女子,這女子竟是絲毫不懼生死,這萬丈深淵竟是想都不想的便躍過了。


    好在,一切如李紅鶯所願,二人已安然無恙的度過了這萬丈深淵。她一如既往,而慕容白塵卻是麵色白了幾分。說不後怕,是假的。李紅鶯看了看慕容白塵,知道他此時此刻不會太好受,便是開口道:“白塵,對不住。”


    “對不住?”慕容白塵道,“若不是你,我怕是要死在那窟窿裏也無人知。何言對不住?”


    “看你眼下神色,怕是被我嚇住了罷。剛才沒給你什麽準備時間是我不好,隻不過,若是給你了準備時間,這深淵你怕是過不去的。我隻得趁你不注意時貿然帶你過了,嚇著你了罷。”李紅鶯也有些累,坐在了地上,喘了幾口氣。


    原來竟是如此。慕容白塵聞言,心中更是五味具雜。如此細心為他著想的李紅鶯啊是了,這萬丈深淵,若說敢跳,才會是假的罷?


    “白塵,謝大當家的救命之恩。”這句話,他說的很重。搶親那次,本就是虛假的,李紅鶯對他的救命之恩自然也不是真的,而此時,這救命之恩,卻是真的。不管以後如何,這一刻,他想好好謝謝她。


    李紅鶯笑了,笑容大大的,好似唇角都咧到了耳根,她的牙齒很白,在未落的夕陽下顯得很精亮,就連笑容,也讓慕容白塵覺得,比那些用手帕團扇遮擋著的笑,明媚美麗許多。


    “白塵,你是不是覺得我的名字很不好聽呢?”李紅鶯笑著歪頭看著他,“我的名字確實沒有你的好聽,可是總比大當家的好聽一些罷?你從來不叫我的名字,定是覺得我的名字很難聽罷。”


    慕容白塵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李紅鶯是要他叫她的閨名,而並非“大當家的”。若是叫男子叫她閨名,意思也就是難道,李紅鶯真的喜歡他?慕容白塵在心中思慮,竟是發覺若是真被李紅鶯喜歡,他也不厭煩。隻是他未開口期間,李紅鶯已經起身,往前方上坡走了幾步,而後迴過頭,道:“沒事,白塵,不想叫便不叫。”


    紅鶯。


    慕容白塵在心中喚了一聲,卻是沒有說出口,反而是叫了聲:“大當家的。”而後朝前邁了幾步,與李紅鶯站在一起。


    隻是這一站,慕容白塵的眼底卻是閃過一絲鋒芒。


    因為從此處向下望去,密密麻麻的山間小道,一覽無餘。而有一條路,接壤月城臨邊的巋州,竟是環著這山係一大圈,直通琵琶洞!怪不得月城多次鎮壓無果,他也一直擔心山路難進,卻不曾想,隻需從臨邊的巋州進山,便是一路暢通,與那阻且艱的山路大相徑庭,雲泥之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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