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千哥哥在我墳前吟詩,我自是能察覺的到的,於是便尋來了”梁晚書想了想,這樣說道。若是顧君千以為死的人是她,那她也願順著他這麽演下去。要她親口對他說他才是死去的那人,她開不了口


    “晚書”顧君千開口,“雖然你魂魄尚在家中,可我每日來墳前心中會安寧些許不知為何,總覺得墳塚在指引我來此大抵是因你的屍身在此處罷。”


    梁晚書聞言張了張口,但終是什麽都未言語。隻是她心知,這指引他的,不是她的屍身,而是他自己的屍身人死屍骨與魂魄皆當入土奔赴黃泉,等待轉世,投胎與下個輪迴。


    “君千哥哥,我們迴家罷好不好?”就算他是鬼物,可她卻仍想留他在身邊她是自私的可


    君千哥哥你等等我等我生下孩兒就與你同去


    梁晚書不忍再望顧君千眼中疼惜之色,便率先轉過了身子,向家的方向走去。約莫幾息,聽聞背後顧君千清清淺淺的歎氣聲,和隨之傳來他向她趕來的走路聲。


    此後的日子,每日都是如此,顧君千總是清晨便出了門,趕到墳前,吟詠從前他們在一起吟詠過的詩文,有時也講講他們小時候發生的事情。


    梁晚書看在眼裏,痛在心裏。她有想過這樣的日子遲早會結束,卻沒想到結束的那般快。


    此後第六日,梁晚書正在打水準備煮清湯麵時,有腳步聲傳來。


    “君千哥哥?”


    沒人迴話。


    梁晚書有些疑惑抬起頭來,卻見一道士模樣的人,那道士一身道袍,手執拂塵,同行的還有一小生。


    “道長找人?”


    那道士沒迴答梁晚書的話,而是四下看了幾眼,道了句:“就是這裏了”


    “恩師父說的對!這裏陰氣是挺重的的!”與道士的同行小生說道。


    梁晚書聽此似是明白了這道士是與徒弟一同前來,口中所言陰氣重,霎時間就明了定是與顧君千有關。


    “道長在說甚!”梁晚書語氣不是很友善,甚至想將剛提出的水潑在他們身上,誰料還未動作一半,那道士的徒兒便按住了她的手腕。


    “你敢向師父潑水!真是狗咬呂洞賓!師父可是來救你和那個鬼魂的!”那小生看起來年歲不大,身高也不過到她肩頭,可嗓門卻是不小,朝著梁晚書不留一丁點情麵的大吼大叫,讓她可嚇了一大跳,踉蹌著向後退了好幾步。


    “徒兒!休得無禮!”那道士喝道:“為師教你的你可是都忘了!”


    那小生聞言嘟著嘴迴到了道士身邊,“師父”


    “將為師教你的背來!”


    “尊老、愛幼、敬婦更何況還是身懷有孕之人”


    那道士更生氣了,“既是知道你還對她不敬!”


    “可師父!你是為了救她!她卻啊!”那小生話隻說到一半,便被道士用拂塵敲了腦殼,後麵的話隻得咽在腹中,不敢再言語。


    梁晚書似是已經從方才的驚嚇中緩過勁來,也將道士與小生二人對話心中揣摩幾遍,所以再開口已是鎮定:“道長你說救我和我相公,怎麽救?”


    那道長聞言微愣,大抵是揣摩梁晚書所懷竟是遺腹子,語氣又輕了些許:“貧道方才路過村東頭,見一座新墳,墳前竟是有鬼魂飄蕩,對著墳頭如泣如訴那鬼魂心中懷怨頗深,若是如此,定然無法轉世為人。遂貧道順著那鬼魂路過所留氣息尋至此處。”


    “飄蕩?”梁晚書隻問了這二字。顧君千是鬼物,她自然是知道,可他何時也不曾在飄蕩,而是一如常人般行走啊


    “對呀,你若不信一會兒自己瞧瞧便知!若是鬼魂過了七日還在人間而未轉世投胎,便會煙消雲散,再無轉世之際!”那小生似是對梁晚書頗為不滿,朝她努了努鼻子,“你那相公的鬼魂腳下開始浮漂,想來也過不了多久便該消散與天地了罷!”


    七日七日


    梁晚書心中駭然,已然開始相信那小生的話,因為今日是顧君千下葬的第六日啊!七日不就是明日嗎?


    消散於天地世間便再無此人!哪怕是轉世,她尚可在下個輪迴裏找到他,可若是魂魄都消散不!她不要!她不能讓顧君千消失!


    “道長!”梁晚書不顧高高隆起的肚子,“咚”的一聲跪在地上,“求求道長救救我相公罷!”


    那道長眼中止不住的驚駭,什麽也沒說便是急忙扶起梁晚書,待她起身站好才道:“你這是做甚?貧道若是不願救又怎會尋來此處?你尚有身子,斷不可行此大禮!”


    梁晚書聞言眼波閃動,心中對道士多了幾分尊重與感謝,接著先是向他與那小生致了歉才道:“不知道長有何方法可救我相公?”


    “自然是設法送他投胎!”那小生道。


    道士也點了點頭。


    梁晚書麵上卻是愁容不減半分,開口道:“道長有所不知,我相公不知自己已身死不然他又怎會在此遊蕩?”


    她輕輕閉眸,卻有數行清淚滑落。幾句話將顧君千身死之因與過來之時講與道士聽,話音落了,心卻是沒法子平靜。


    那道長也是唏噓不已,就連對梁晚書一直有些許敵對的小生,也紅了眼眶。


    “真是個深情之人啊”那道士道:“既是如此,其首便是要他知道他已身死”


    “道長,我我該怎麽做?”梁晚書問道,若是要她親口告訴顧君千他已死未免太過殘忍可若是不說,又是斷斷不可!


    那道長看似想開口說什麽,可最終隻是搖搖頭,歎了口氣,攜那小生向外走去。


    梁晚書本欲出口阻攔,卻也是沒有說話,因為不遠處,一襲青衣飄忽而至!


    “晚書,我迴來了。”青衣轉瞬飄忽而至,確是顧君千無疑。


    “君千哥哥”梁晚書喚道,聲音有些許顫抖,垂目間,淚水已充盈她的眼眶


    從她的角度望去,顧君千的腳,果真已淡化於近乎虛無!


    梁晚書痛到宛若萬箭穿心,卻又不知該如何做。眼下她親眼所見,又豈能不信那道士所言?且說她本身,也並不是全然不信,再者那虛浮的身影,除了相信,再無他法。


    也就是說顧君千若是今日再不轉世投胎,便會消散於這蒼茫大地間!


    不行不能不許!


    梁晚書咬了咬牙,開口道:“君千哥哥,你的身子為何這般冷?”


    顧君千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身子才道:“晚書可是擔心我著涼?不必憂心,我並不覺寒涼呢。”


    “已死之人,又怎會覺知自己寒涼呢?”梁晚書嗓音壓的很低,卻依舊蓋不住哭腔。


    “已死之人?”顧君千輕聲呢喃,似在迴味梁晚書的話,“晚書,你在說什麽?”


    梁晚書猛然轉身,伸手緊緊捂住嘴巴,不行她還是說不出口


    “晚書?你怎麽了?可是覺得冷?那我明日再去墳前為你燒上一床棉被!”


    “君千哥哥!”梁晚書沒迴過頭,卻是高聲截斷他要說的話。


    “我是患了絕症,可是我沒有死我活的好好的我的身子比以往任何時日裏都要更好”


    顧君千未置一詞。


    “美人關上有血靈芝,五十年得一株,太多的人欲求無門可是我有幸食之所以我活的好好的。”


    梁晚書迴過頭望向顧君千,盡管她眼中淚光已讓她看不清他,“君千哥哥,你可知那血靈芝我為何有幸食得?因為那是君千哥哥你舍命為我取得的!”


    “君千哥哥死的那個人,是你啊!”


    顧君千的腳早已消散的看不見,梁晚書朝他哭喊出這句話,他的身影隻是向後漂移了幾步之遙。他的臉上是不可思議的神情,而後好看的眉毛高起,隨之頭顱深埋下脖頸,半晌,再抬起頭來,竟是滿臉鮮血,一如他死時之景!


    梁晚書瞪大了雙眼,張大了嘴巴卻是沒有叫出聲來,她怕鬼物,可是她不怕顧君千!


    “君千哥哥”梁晚書上前兩步,伸手想擦去他臉上血痕,可他的身後卻是突然現出大片金光,那金光不刺眼,分外的柔和,卻是包裹住了顧君千。


    不過幾息間金光消散,顧君千已經恢複了如方才一般幹淨的麵龐,不見血跡,他的背後,是方才的道士和小生。他們皆並指於唇間,口中念著梁晚書根本聽不懂的咒語。


    顧君千的表情變得柔和,眼中柔波似水,向梁晚書伸出手來,“晚書”


    “君千哥哥!”梁晚書急忙迎上他伸出的手,撲入他的懷中,與他十指緊握。


    “我已經記起來了”顧君千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我尋得了血靈芝,救了你和我們孩兒的性命”


    “君千哥哥”


    “死的那個人,是我”


    梁晚書已經說不出話來,隻是一味的抱緊顧君千,在他懷中時而點頭時而搖頭。


    “真好這樣真好晚書,能救下你的性命,我雖死無憾。”顧君千開始似光塵一般消散。


    “君千哥哥!”梁晚書哭喊,叫聲撕裂著顧君千的心,他痛惜道:“晚書,你別怕,我不過是去下個輪迴等你”


    “君千哥哥君千哥哥”


    梁晚書一味的哭著,直到顧君千用手覆住她巨大的肚子,說了他在這人世間所說最後一句話:“晚書照顧好我們的孩兒”


    光塵消散盡了,世間再無顧君千。


    道士和小生的陣法也結束了。那道士語氣頗為沉重的道:“貧道不知為多少人超度過,這次卻是最深刻你們都是有情人啊”


    “還是謝謝道長。”梁晚書擦了擦眼角的淚。若是道士未與顧君千超度,明日他一樣會消散殆盡,且是從此再無此人。


    “哎”道士歎了口氣,一甩手中拂塵,攜了那小生轉身,身上鈴鐺鐵索咒符震得叮叮當當的轉身遠去了。


    顧君千走了,這個家徹底隻剩梁晚書一人。隻是她也從不曾尋死覓活,反而是一日三餐把自己照顧的很好。家中的雞子和雞蛋,她也都吃完了,因為孕期需要補身子,而待這孩子出生,她也不用再在人間苟活。


    梁晚書從未像此刻一般希望時日過的更快些好在時光如流水,兩月時光轉瞬即逝。


    且說那是一個寧靜的夜,天空未出一顆星星,隻留一輪明月。俗話說百星不如一月,雖隻留一輪明月,可院子裏被照的很亮。


    梁晚書感覺身子分外不適,所以便上了床榻休息。可翻來覆去,隻覺得腰身都快要斷裂,肚子也隱隱作痛。


    身上已起了一層薄汗,梁晚書不斷地喘著粗氣。原本隻是時不時的疼上一小陣,眼下疼的次數是越來越緊湊,疼痛的感覺也愈演愈烈,最後痛到她叫出聲來。


    “啊!啊!恩恩啊!”梁晚書覺得她的雙腿間又熱又濕,她伸手摸了一把扯下再抬起手來應著月光來看,滿手的鮮血。


    見此梁晚書竟是笑了,隻是腹部不斷襲來的疼痛把她嘴角的笑震得七零八落:“君千哥哥我要生了我就快要去找你了”


    梁晚書咬緊牙關,抓起一旁粗布巾塞進口中,用力的咬著,她沒再叫一聲,嘴角卻是被咬出了血,沒人接生,她便自己生!


    不知道痛了有多久,隻覺得痛的眼前都失了明亮時,隻聽“哇!”的一生,孩兒出世了。


    梁晚書摸出了枕頭下的剪刀,喘了幾息氣,才坐起身子,將剛出生的孩兒的臍帶剪斷。


    淚水充盈眼眶,啪嗒啪嗒的落在孩兒臉上那是個男兒,流著顧家鮮血的男兒


    “孩兒,你是新的生命,可爹和娘已經愁到黃昏如今娘隻願去尋你爹,你莫要怪娘對你不養”


    梁晚書找來家中僅剩的一些粗紙,蘸了身上還未幹的血跡,用手指在紙上寫著,她會的字不多,都是顧君千以前手把手教她的。


    “爹,娘。女兒晚書不孝隻願追隨君千哥哥。今將孩兒托付給爹娘,望爹娘念他是我骨血將他養大女兒叩謝!”


    寫完後梁晚書取了些水為自己和孩兒潔身,然後用被子包裹住孩兒,將信塞在孩兒懷中。又看了眼天色,快要黎明了於是抱起了孩子,推門而出。


    梁晚書在上次為顧君千求取安葬銀兩後便再為迴過娘家,隻是眼下,不去也不可了。不知是不是急著與顧君千相會,她不顧方才生了孩兒的虛弱,走的很快。


    天剛蒙蒙亮,梁晚書便已經到了娘家門口,隻是天色尚早,門前寂寥無人。隻是如此也好若是此時有人,她也不能放下孩兒轉身離去罷。


    又是幾行清淚滑過,梁晚書摟緊了孩兒,在他臉上蹭了蹭,隨之將孩兒放在她娘家門前的地上。


    被放在地麵的孩兒哭的很厲害,梁晚書的心也是一揪一揪,可事情已然如此,她去意已決。


    雖是一步三迴頭,可梁晚書也斷未停下腳步。不知走了多遠,隻知再聽不見孩兒哭聲她這才敢抬起頭來看看四周,卻見遠處飄渺雲層間,坐落一座白色閣樓。


    “醉生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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